古木新花年年发、参陆
「这又是哪儿来的客人?也是来吃喜酒的?」魏燃手持长枪横在肩颈上,一头红发张扬飘飞,他分明也跟其他修士听到徐絳昕低语的那句话,知道突然现身的三者都不是徐家的宾客,但只要能让徐絳昕陷入混乱、居于下风,他不介意捣乱,敌人的敌人暂时能是朋友的。
「唉哟,我认得那位灰眼睛的,这不是曲公子的道侣么?」魏燃佯装讶异的补了句话,招来徐絳昕幽冷的目光和警告:「魏燃,劝你少说话。」
丁寒墨没答理魏燃,只是稍微回首,虽然这样也看不见身后房间里的人,但以神识探查就能知道曲永韶是平安的。在他面前二位长辈也在此时大声报上姓名:「我是曲桓陵,这是我妻子苏惠诗。徐少主要带走我儿子,没问过我们两老似乎不合情理吧,再说,我儿子也已经有道侣了,你这么做无非是趁虚而入。」
徐絳昕看了看那对夫妻有些疑惑:「你们不是十多年前就该死了么?掉到泽天秘境的冰隙里,没人能活着出来,那姓丁的也不是人族,你们八成也是妖魔假扮的。」
苏惠诗大笑几声,摇摇头看那徐姓后辈说:「徐少主太自大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凡事都难说。我们也是因为朋友曾送了一件法器才能在深渊活了下来,又碰上故友之子才幸而获救的。这位丁小友虽然不是人族,但也绝非妖魔,我们夫妻二人皆可以性命担保。再说,就算是人族也未必都无害不是?也有些是披着人皮做着比妖魔还不如的恶事。」
曲家几个兄弟姐妹都因为太过惊喜而懵住,曲青阳率先反应过来喊了他们:「爹!娘!」
曲桓陵他们夫妻回头对孩子们微笑,看曲青阳他们几个脸色陡变喊着小心,丁寒墨再次出手将偷袭而来的剑招挡下。
丁寒墨仅以一枝黑桿白毫的笔挡住修真界三大名剑之一的华星剑,雷电火光在他和徐絳昕之间乱窜,他释出寒气,而徐絳昕周身的炎气也使景物看起来扭曲,僵持几息后又双双跃回先前对峙的差距。
曲桓陵怒指徐絳昕斥责:「卑鄙!」
孙蓉和其他同道小声嘀咕:「怎么都没问明白就出手呢?」
「就是说啊,该不会仙督真的心中有鬼?被说中了?」
「恼羞成怒啊?」
有人忽然大叫一声:「我记起来啦,曲桓陵、曲道友嘛!就是那位医修世家的前辈啊!当初还有个名号叫九幽神医的,说是神魂下九幽也能救得回来的。」
「这么说来,他身旁那位不就是那个包生子的丹修?我家就是吃了那生子丹才生一对双生子呢。」
「我家也是,那丹药真的很灵。咦,我记得徐家也……」
苏惠诗小声跟夫君发牢骚,唇含笑意却幽幽轻语:「怎么你的名号那么好听,他们就只记得我的药包生子……」
「痾,他们也说你的药很灵啊。」曲桓陵乾笑。
徐絳昕心头鬱结,眼底微有水光死死看着窗里的曲永韶,目光再度对上丁寒墨说:「我说你们是妖魔,就都是妖魔。」他执剑的手腕一震,抖落缠在剑身上的寒霜,对面的丁寒墨只握了一桿笔指向他。
曲永韶还未恢復记忆,只知道现身救他们的人是他的父母,还有那位束着长马尾的男人是他道侣,他本来只是好奇观望,不过见到那人仅有一枝笔对上徐絳昕的宝剑,没来由的紧张:「他没事吧?」
曲槐夏也不清楚丁寒墨的实力为何,又不想小弟太担忧,安抚他说:「那是你选的人,你还不信自己的眼光?」
「絳昕、昕儿,你住手!」赵颖芳本来还在山庄张罗喜宴的事,才抽空去巡了一下厨房菜色,回头发现宾客全跑了,一问之下才知大事不妙。她在途中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概况,急忙赶来阻止徐絳昕与他人起衝突。
徐絳昕皱眉看了眼母亲说:「你来做什么?」
「我、我……」赵颖芳喘了喘,抓紧儿子的手说:「我是你母亲啊,怎么不能来了?曲家人都在,你放了他们吧,啊?我们不要勉强了,这门婚事本来就──」
「母亲,你也要帮他们是么?」
「当然不是,我担心你干傻事啊,这里都是你的前辈、同道,他们全看在眼里,你不要乱来。曲家于我们徐家有恩,你……」赵颖芳实在羞愧得要命,说不出她儿子恩将仇报这句话,只好自责道:「是为娘太冷落你,不够关心你,把山庄的事、所有的责任都让你一个人承担了,都是为娘不好,你跟为娘回去吧?」
徐絳昕冷笑:「事已至此,你讲这些有何用?你不必担心,我如今的修为,已经罕有对手。」
赵颖芳苦劝他说:「收手吧,啊?还有,你爹他已经……」
「死了么?」徐絳昕淡漠说道。
赵颖芳一愣,摇头说:「不、不,他醒了。」
不只徐絳昕一脸错愕,其他人也都很意外,魏燃最快反应过来:「原来庄主醒啦,那还真是大喜事,恭喜赵女侠,贺喜赵女侠!噯,你们其他人怎么啦这是,虽然徐少主有些胡来,不过徐庄主可是修真界作风刚正不阿的大前辈,谁受了委屈啊,一会儿都找他作主。」
孙蓉被魏燃那嘴脸跟说词惹笑,牵起唇角附和:「恭喜赵女侠、恭喜凤鸣山庄。」
苏惠诗长出一口气对赵颖芳说:「你的儿子,你自己好好管教,别再让他来纠缠我家了。」
赵颖芳羞愧低头:「是、是,苏姐姐你勿怪罪我儿,皆是我的错。」她馀光看徐絳昕还紧盯那窗里,不安的拉着他说:「别再看了,快跟我回去见你爹。」
徐絳昕眼眶微红,朝那窗里的曲永韶喊话:「是你对么?是你把我爹救醒的。」他几乎是这么肯定的,但他不明白曲永韶为何要这么做。
曲永韶一下子被所有人盯着,乾脆大方承认:「对。」
徐絳昕问:「那么多医修都治不好我爹,你毫无修为,究竟是做了什么?」
曲永韶耸肩答道:「也没什么,你说只要散功就能解毒,我想人死了也是能袪毒吧,刚好我在贺礼中收到上乘的假死丹药,就餵庄主吃了。他假死后,我又给他服下续命丹。」
徐絳昕蹙眉:「假死丹药?」提及假死丹药时,魏燃暗笑在心中,那是他送的,他猜曲永韶不会乖乖结契,故意在贺礼中藏了些有趣的东西,其中一样就这么派上用场。
曲永韶拿出徐絳昕给的药瓶说:「就这个。你给的续命丹药,救活庄主也有你的一分力,嘻。」
徐絳昕感到有些晕眩,垂眼垮下肩膀苦笑道:「你竟连那续命药也没吃,不怕死么?」还是说,寧死也不愿跟他在一起?
曲永韶说:「你说妖魔诱拐我,跟我结契,你杀他我也可能会死,所以才给我这药续命,但我不怎么信你,我那么讨厌谎言的人,哪会这么好诱拐?说不定我也是喜欢对方的,我喜欢的道侣要是死了,我自己茍活也没意思。不过要是我活着,可能对方也还活着吧。所以我赌了一把,没吃那续命丹。」
「你失忆了,不记得任何人,却还是选他。」徐絳昕喃喃低语,没再看曲永韶他们,他收起华星剑,漠然转身和母亲说道:「我们走。」
赵颖芳点头,对其他宾客挤出笑容说:「若诸位仍不嫌弃敝山庄的话,请来吃完这一场宴席吧,就当是庆贺我夫君了。」她是山庄的女主人,必须稳住大局,再怎样也得硬着头皮撑住场面。当初徐廷曄就是为此才娶她的,而她也是为此嫁过来,夫妻俩也曾共度数次难关。她看那些宾客们腾云驾雾飞向凤鸣山,之后宴会再度恢復热闹的场面,恍惚间彷彿看到当初自己跟徐廷曄的喜宴,只要撑过了这次,还能慢慢好转吧?
凤鸣山庄和那些看热闹的宾客们陆续远离,曲桓陵他们也在客栈里团聚。苏惠诗知道他们好奇什么,拿出鸚鵡螺製成的法器说:「多亏你们江叔叔以前送的三十六重天,我跟桓陵才有办法活下来。」
江焕生微讶:「那不是我很久以前试做的?」
曲桓陵笑说:「就算是试做的东西,名家出手还是不同凡响啊。」那鸚鵡螺里并不是真正的界中界,只是仿造出来的小天地,和真正的法宝三十六重天差得远了。
当初江焕生只是做好玩才拿鸚鵡螺做了这件法器,期许自己能炼出更好的器物而取这个名字,苏惠诗看了喜欢便向他讨去。
曲桓陵说:「可是在那个深渊根本施展不了法术,灵力无法外放,我跟惠诗也没带其他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只能每隔一阵子到深渊里巡一巡有没有能用的东西掉落,或是找寻药材。后来丁寒墨来了──」
「他那枝笔真是厉害啊。」苏惠诗忍不住抢白夸起丁寒墨说:「什么都能画,画出来的东西还能变成真的。我跟桓陵缺什么他就画什么,所以连桓陵的腿伤都治好了,我们也才有办法离开那个深渊。真不愧是永韶的道侣啊。」
眾人闻言皆看向丁寒墨,曲青阳问:「你都说啦?」
丁寒墨点头,苏惠诗清了清嗓接着讲:「不只讲了永韶跟寒墨他们的事,我也听说了,青阳你啊……」
江焕生截她话尾说:「青阳没做错什么,是我。」
曲桓陵板着一张脸走到江焕生面前,驀地扯开浅浅笑容说:「算啦,我跟惠诗又没有要骂人,只是突然听到你跟青阳也在一起的事,有点意外,但也好像不是太意外,那孩子从小就爱跟在你屁股后面跑。」
「现在是江叔叔跟着大哥屁股后面跑了。」曲槐夏小声说,窃笑两声,接着就被曲青阳屈指敲了下脑袋。「噯呀,大哥打我啦,娘你看大哥啦!」
曲永韶没了记忆,不过看他们几个说笑打闹,气氛和乐,自己嘴角也不自觉染上笑意。他馀光偷偷打量那个叫丁寒墨的男子,长得比大哥还高大,不过不是他们家那种比较招人目光的帅气,而是越瞧越顺眼的长相,他觉得很英俊,那就是他的道侣么?
丁寒墨也挪眼睞向他,两人隔着喧闹的场面安静互望,虽然丁寒墨面无表情,灰冷的眸子却让他觉得温柔。
曲桓陵走近曲永韶说:「永韶,你大哥说你失忆了,除此之外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曲永韶摇头:「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偶尔会有些晕,没什么劲。」
曲桓陵帮么儿看诊,苏惠诗已经默默想好要配什么药给孩子们全都补一补,片刻后曲桓陵问丁寒墨说:「他是被封住记忆了,你修为比徐絳昕高吧?由你来替他化解封印,这也是你作为他道侣该做的。」
丁寒墨点头:「我愿为他做任何事。」说完,他和曲永韶又隔着亲友们相望,室里莫名安静下来,旁人渐渐有些尷尬跟害羞。
「咳。」苏惠诗掩嘴轻咳了声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曲桓陵问江焕生说:「你们师徒乾脆也来我们岛上吧?到处都有凤鸣山庄的人,先离开神洲好了。我虽然相信徐庄主的为人,可我信不过他那个专横的儿子。」
江焕生和曲青阳互看一眼,欣然同意:「那就请你们夫妇收留我跟坤儿了。」
曲桓陵朗笑:「客气什么,别说什么收不收留,那岛也不是我们的,都是过客而已。」
江焕生说:「那就搭我的法器一块儿去你们岛上好了。」
苏惠诗笑了笑:「何必这样麻烦,交给我儿婿寒墨就好啦。我们离开深渊时也请他画了岛上的画。」
丁寒墨变出一幅画,展画时念念有词:「万物为师,生机为运,缔视熟察而造物在我。」一念完,景物立即真实在画中显现。
那画里正是曲家在无名岛上的田园屋舍,苏惠诗招手喊他们说:「走啦,回家。」
曲桓陵笑笑的跟他们讲:「离开深渊也是用这法子,让寒墨画了外面的世界,一出来听说了这里的事才赶过来的。」
「画得很好吧!」苏惠诗引以为傲的说。
江焕生有点惊奇:「这不是寻常法术。」
丁寒墨谦虚道:「还比不上江叔的传送阵法便利,有待改进。」
他们陆续透过那幅画去到无名岛,曲永韶走进画以前朝丁寒墨眨了单眼,丁寒墨害羞得微歛目光。
曲永韶和父母亲说:「爹,娘,寒墨要帮我解了封印,还得照顾我,我跟他也是道侣了,那我就去住他那儿吧。家里我收拾过,有空房可以给江叔叔和聂哥哥他们。」
曲桓陵本想说点什么,被苏惠诗拦下了,曲永韶当他们俩默许,跟兄弟姐妹们笑着挥别后拉着丁寒墨出门了。曲桓陵咋舌:「他刚回家,椅子还没坐热就要走?我们两个可是劫后馀生啊。」
苏惠诗笑说:「有什么关係?他俩住得那么近,随时能回来,我们也随时能去看他们。人家可是小别胜新婚啊。」
曲青阳摇摇头:「儿大不中留啊。」
曲红叶掩嘴轻笑了几声,曲槐夏也跟着笑说:「二姐笑得好开心啊。」
「我高兴嘛。」曲红叶是真的高兴,不仅小弟平安无事了,爹娘也都回来了,没有什么比这还好的事了。
曲槐夏拉着二姐去找娘亲撒娇,跟她说起在常月庵修行的事,其他人也各自忙碌,准备在这里安顿下来。
曲永韶让丁寒墨带路回丁家,经过他们先前一起开闢的山坡田地和果树园,丁寒墨都会简短的跟他说明地点:「野莓。樱桃。苹果。高一点的地方还有橘子。到家了。」
一路上丁寒墨就只讲这些,曲永韶也没嫌他话少,反而津津有味打量丁寒墨,丁寒墨被看得耳尖微红,问他说:「不进屋么?」
曲永韶客气道:「你是屋主,你先请。」
「你也是这里的主人。」丁寒墨小声说,开门进屋时若有似无叹了口气。他对曲永韶说:「你坐一下,我去烧水煮茶,一会儿再帮你解除封印?」
「不好,我帮你,只有你在忙的话,岂不是把我当客人啦?」
「不要紧,你还虚弱。」
曲永韶听话坐下来等候,看丁寒墨把煮茶工具都拿来,欣赏对方优雅的举止,感觉到自己心口怦怦跳得厉害,他说:「我一定非常喜欢你。」
丁寒墨没回应,只是逕自点茶,其实脸皮已经越来越烫了。他觉得失忆后的曲永韶没变多少,还是那么有趣可爱,那么活泼,但不知为何让他特别害羞,好像重新认识曲永韶似的。
曲永韶忽然唤了声:「夫君。」
匡啷,丁寒墨茶杓掉落,捡拾茶杓时还撞歪了一旁放茶罐、茶饼的漆盒。曲永韶噗哧笑出声说:「怎么啦?我喊你夫君不对么?」
丁寒墨目光微黯,心想曲永韶还是没变,很调皮,老是爱逗他。他冷冷道:「没有,是我不够专注。」
曲永韶瞧出这男子在闹脾气,反而令他兴致高昂,等丁寒墨端茶给他时,他握住对方的手说:「我平常都喊你什么啊?」
「一会儿恢復记忆你就知道了。」
「哼,还会吊人胃口呢。」曲永韶收起轻浮的样子,端起茶碗浅啜,等他享用完这杯茶以后,丁寒墨把苏惠诗给的药都摆出来,担心他一会儿出了什么事先准备着。
丁寒墨问:「该为你解除封印了,你想待在哪里?」
「要不我去躺着吧?」
丁寒墨心想也好,点头带他去寝室。曲永韶进了房间就好奇环顾四周,儘管他都记不得了,但是这房间让他感到安心,他瞥见角落间置的一张婴儿摇篮问:「怎么有张摇篮啊?我、我是想要给你生孩子么?」
丁寒墨闻言不禁浅笑,摇头说:「在我还是颗蛋的时候,那是我的床。你不用怕,不会让你生的,捨不得你疼。」
「喔。」曲永韶面红耳赤,一时羞于直视对方,转身脱了鞋袜躺到床上。丁寒墨的手轻贴到他额面温柔低语:「别怕,很快结束。」随后那隻手挪往他天灵,那手温相对有些凉,但注入的真气是温和暖热的,他有些睏,觉得自己神魂化作一朵花,从云端开始飘落。
解开封印的过程,曲永韶好像看见一个奇妙的梦,梦里他是一株兰草精,长得不像现在这样,并不抢眼,梦里也有丁寒墨,可是丁寒墨生得非常俊美,雍容贵气,那个丁寒墨给他看了很有意思的东西,夜幕里有许多飞窜的星光,那些光变成许多事物,他似乎也跳舞回礼,那个俊美非凡的男子愣愣望着他没有跟着起舞,但梦里他觉得很开心。
梦境一转,他看到自己幼年总提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有颗金蛋,被他拿花布、香香的花草装饰、保护着,记忆如雪花般一片片飘落、积累,最后他看到徐絳昕朝丁寒墨胸口刺了一剑。
「不!」曲永韶流着眼泪猛然坐起,一见到丁寒墨就慌乱抱住对方,又赶紧退开来紧张道:「你的伤口,你的伤、让我看看……」
丁寒墨抱紧曲永韶安抚道:「没事了。我没事,我好好的在你面前,是你爹娘救了我。你记起来了么?」
曲永韶吸了吸鼻子,抹着眼泪点头:「嗯,想起来了。你给我看伤口,我想看。」他哽咽央求,伸手去剥丁寒墨的衣服。丁寒墨这次没拦他,由着他揭开衣襟,他看见丁寒墨胸口上的剑疤还很新,心疼得轻轻触摸。
丁寒墨按住心口上那隻手说:「已经癒合了,很快会好,连伤痕都不会有。」
「嗯。」曲永韶还是心疼,那是华星剑给的伤口,不是寻常刀剑杀伤,能伤及魂魄的。不过以丁寒墨的样子看来,算是恢復力惊人了。他说:「还得上药才行啊,不能偷懒。」
「好。」丁寒墨看曲永韶的神色,的确是恢復记忆了,他温柔握着对方肩膀,在其额头轻吻。
曲永韶抹了抹眼泪,凑过去亲了眼前那道伤口,两人相拥良久,他才靠在丁寒墨怀中回想道:「刚才除了这一世的记忆,我好像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什么了?」
「记不清了。不过,梦里有你跟我,是开心的梦。」
丁寒墨莞尔:「那很好。现在不是梦,会更好的。」
「寒墨,我好想你。」
「我也是。」
曲永韶抬头望着他轻笑,眉眼间都是柔情和甜蜜,还有重逢的喜悦,丁寒墨亦然。
傍晚他们又回曲家,曲家炊烟裊裊,曲永韶牵着丁寒墨去找娘亲说:「好怀念啊。」
在厨房里帮忙的曲槐夏笑说:「一会儿的饭菜香更怀念啦,你们两个出现得正好,都来帮忙啊。」
吃饭时他们又搬了另一张桌子併在一起,边吃边讨论之后要做张更大的桌子,聊之后修炼、种田、添置傢俱等等。丁寒墨请江焕生替剑灵重铸一把剑,不过他的本命法器还是一枝笔。
剑灵重穫新生,被取了一个名字叫逢新,变成一个小娃娃天天跟着丁寒墨、曲永韶跑,就像他俩的孩子似的,丁寒墨幼时的摇篮成了那孩子的新床,聂坤还把那张摇篮补强过,曲槐夏特别疼那孩子,最喜欢听剑灵小娃喊自己槐夏姑姑。
江焕生和聂坤另外搭建了住屋还有炼器的工坊,新年过后才落成。不久后曲红叶跟曲槐夏一起回常月庵,而曲家则收到凤鸣山庄以法术传来的信息,想邀他们一家去作客,徐廷曄想向他们赔罪和道谢。他们一伙人围着新的大圆桌聊起此事,曲桓陵问江焕生说:「你怎么看?要不要去?」
江焕生浅笑:「虽然我信得过徐庄主,但还是不去为妙。不如问问永韶吧?他待过那里,比较清楚情况?」
曲永韶立刻说:「当然不去啦。要赔罪怎么是让我们自己过去?道谢也一样,诚意不足啊,也可能徐庄主不太懂这些世故。不过一想到有可能和他儿子见面,我就不想去。」
丁寒墨喝了口酒附和道:「不想去。」
苏惠诗笑叹:「不过人家都能传信来这岛上了,就怕他们继续纠缠。」她的顾虑也是其他人都在想的,此话一出饭桌上又变安静了。
丁寒墨说:「整座岛都挪走就好了。」
曲永韶问:「这种事办得到么?」
曲桓陵苦笑:「神仙的话就办得到吧。」
「办得到,虽然我不是神仙。」丁寒墨的手被曲永韶握住,他对曲永韶浅笑了下,解释说:「前几日这座岛睡醒了,逢新先发现的,我跟逢新还跟牠聊了一会儿。牠说自己是神兽。」
原来这座岛本身是隻神兽的传说是真的,这是一种叫宝峦龟的神兽,在此沉眠千万年了。丁寒墨说:「神兽说想去哪里都能跟牠讲,牠无聊才睡觉,就算移动也是漫无目的,所以带着我们四处走也无所谓。」
苏惠诗问:「这神龟吃东西么?」
丁寒墨说:「待在地气适合的地方就能充分休息,不过不吃也无妨。」
曲桓陵忍不住击掌:「那太好啦,我们这就啟航啊。」
苏惠诗笑着拍他肩膀:「等等,我得传信跟红叶她们说一声,免得她们担心。」
江焕生也很高兴,曲青阳跟他说:「太好了,看来能四处找新的材料了。」
无名岛就这么远离了神洲,神洲上的修真者们无论是想求医、求药、求法器的,都再也找不到这座岛了。
宝峦龟驮着千百座山峦游走的那日,丁寒墨带曲永韶到一座高山上看云海,他把失去修为的道侣仔细裹在皮裘里,旭日自云海升起,曲永韶打了一个呵欠跟他说:「我灵根伤损得厉害,只怕无法再为你炼金丹了。」
「无妨。」
「等你成仙、成神后,我也没办法跟着你一块儿飞升。」
「不会。」
曲永韶蹙眉轻叹:「难道你是说不成仙么?」
「嗯。我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这样啊……」曲永韶窝在丁寒墨怀中想了想,带着睏意轻喃:「其实你也不必顾虑我,儘管飞升成仙去啊。虽然我会有些寂寞,但也会为你高兴的,之后等我入轮回,也就不寂寞啦。」
丁寒墨收紧双臂说:「我不让你寂寞,你去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你这样讲,会害我忍不住盼望着……」
「盼望着也好。我不会让你失望。永韶,我想求你一件事。」
曲永韶在他怀里笑出声:「求我啊?说得我好像是神明一样。」
「嗯。你是我的神明。」
「那好,信者丁寒墨,说出你的愿望来。」曲永韶唇含笑意转头嘬了下丁寒墨的下頷。
丁寒墨和曲永韶互换了一缕神魂,前者摊开掌心,一团冰蓝色光晕浮现,这团光先是变成小小的九尾白狐,后来又化成一尾云龙飞入曲永韶体内,潜入紫府与其神魂相融。而曲永韶也被摄走一团白炽的光亮,他的那一道神魂化作一个小小的他,飞扑进丁寒墨心口与之合而为一。
这么做太过亲密,对合籍双修的道侣也有点多此一举,不过他们只是想这么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曲永韶似有所感的说:「修仙问道者,都是有一点不甘心,师于自然、求道于三界的同时又逆天而为。但我和你似乎没什么矛盾,生来就会邂逅、会相识相恋,像日月星辰的运转一样自然。」
丁寒墨和他心有灵犀,一句接一句的说:「道何在?在本心。」
曲永韶笑应:「本心为何?」
「在自己如何照见世间眾生,世间眾生也将如何看待自己。」
「寒墨,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炼丹的天才,炼丹除了熟知药材特性,其实和其他修真者所求是殊途同归,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
丁寒墨说:「世间最难,就是简单。」
「是啊,简单。像我小时候天天提着竹篮,带着你,也没想别的,只盼着尽快见到你而已。然后你出世了,我也只是想着,能和你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做什么都好。我好像有点记起那个梦了,梦里我是一株兰草,在你命里……」
「嗯?」
曲永韶有些戏謔道:「在你命里花开花落。」
他们俩后来离开原本的居所,选了较远的一座山修炼,其实是不想让亲友们担心。丁寒墨一直压制修为,不去突破境界,他们也渐渐少和亲友们联系,后来还哄着亲友们飞升去其他大世界。这世界最后只剩下他们俩,还有逢新这个似乎长不大的剑灵一起相依为命,直到千馀年后,丁寒墨与曲永韶迎来天人五衰。
那年冬季格外寒冷,不过很快就要到春季。他们一家三口回到丁家,虚弱躺在床上相拥,逢新小娃守在床边面无表情看他们。
一日之内,曲永韶迅速变成了满头白发,丁寒墨的黑长发也变得灰白,他们听着彼此微弱的气息,很轻的笑了。丁寒墨抚摸曲永韶脸颊,曲永韶喊逢新说:「新儿,记着我之前讲的,我们走了以后,你就去常月庵,或是以前你姑姑、叔叔去过的地方交朋友,自己在这岛上会寂寞吧。」
逢新说:「不寂寞,有龟爷爷跟我讲话。」
「傻孩子。多到别处看一看啊,也带你的龟爷爷一起。」
「新儿不傻。永韶爹爹傻。」
曲永韶轻哼:「不跟你废口舌。寒墨,你看那小子,老顶嘴。」
「我哄你。」丁寒墨轻吻他眉心,又亲了下鼻樑,深深望着怀里人说:「不用担心,一会儿若我先走,我等你来。若你先走,儘管走吧,我会找到你。」
「好啊。寒墨,我不怕的,天道有情,故生生不息,你记着从前我刚恢復记忆的那个梦么?我愿……在你命中……花开,花落,我会盼望着你,盼着你……」
逢新看两个爹爹的身影都化作闪烁光亮的霜雪消逝了,他立刻变出寒墨爹爹给的那枝笔,也是他以前住过的笔,然后跑去找了一张纸作画,寒墨爹爹曾夸他画得很好,他画了两个爹爹年轻时坐在花田里对他笑的样子,一整天对着那张画发呆。
一隻黑兔从屋外跳进来,到逢新脚边蹭了蹭,逢新抱起黑兔说:「我画得很像吧?不过,这枝笔可能坏了,画出来的东西都没有变成真的。」逢新脸上不自觉露出悵惘的表情。他其实明白能画物成真的不是这枝笔,是丁寒墨。
春天到来,一个小娃作男童打扮,提着小竹篮回到神洲,篮子里是他的所有家当,冬眠后还没睡醒的宝峦龟爷爷,还有两个爹爹替他写的几封拜帖,以及一枝黑桿白毫,看起来很普通的笔。他找到了叙道堂想买消息,被一位客人撞倒坐在地上,身后冒出一隻小手要拉他起来,他回头看,小手的主人是个和他差不多小的男童。
那男童说:「走路当心,摔傻了?」
小娃摇头回嘴:「你才傻呢。」
男童毫无慍色,面无表情问:「你也是剑灵?」
小娃点头:「我叫逢新。你也是?」
「我叫华星,最近才出世的,主人把血都餵了我就死了。我不喜欢那地方,想随处走走。你去哪里?」
「去常月庵,你知道怎么去么?」
「不知道。我跟你走吧?我无聊。」
逢新想起永韶爹爹让他多交朋友,他点头答应:「也行。不过不可胡乱杀生,爹爹们说了,不能滥杀无辜。」
「好吧。」华星又朝小娃伸手,两个孩子走进叙道堂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