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他下了床,拉开窗帘。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不由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声。
  苏老板,你睡醒啦?
  他回过头,看见了成人版的李姝。再一看,他已经不在宿舍里,而在一间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中。好在他在无数次穿越中已经习惯了这种跳跃式变换的情景,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又因为长期失眠的缘故,偶尔时间感错乱了。
  不,也不是偶尔,是经常。
  恩。
  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不就是赵果结婚的日子吗,我记得。
  第42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八)
  与赵果再次相遇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宿郢刚刚毕业半年,自己办了公司,忙过了头,不小心病倒了,被苏桂英召唤回县城里来修养一段时间。正巧吕一翔结婚,请了他去参加婚礼。
  在那天的婚礼上,他看见了赵果
  苏大才子你来了啊,欢迎欢迎,这边坐。孙珲迎了过来,给宿郢安排座位,他是伴郎之一。
  作为新郎,吕一翔还在后台做准备。因为没有父母,亲戚关系比较恶劣,女方家里也没来几个人,所以他只得请了一些同学朋友来帮他主持婚礼。
  宿郢也只是来凑个热闹,但由于他是当初的校园风云人物,加上短短四五年内奋斗出来的千万身家,他的名气还是相当大。他代表在场的同学上去发了个言,祝福了这对新人,并给他们包了一万块的红包。
  酒席上的事,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吹吹牛,混得好的话多点儿,混得差的话少点儿。
  宿郢这些年睡不好,脾气自然也就不太好,人也越来越沉默。桌子上不爱侃,让喝酒就喝酒,大多时候当了听众,只有偶尔听到提及自己的话题时礼节性地笑一笑,随便两句再把话题岔到别人身上去。
  酒都喝得快完了,宿郢都没有一丝一毫地睡意,脑子反而愈加清醒他的失眠连安眠药都治不好,更别说酒精。同桌的几个男人喝得稀里糊涂的,一脚踩到椅子上开始划拳,他被吵得头疼,起身要去洗手间。
  走路时没注意,碰了个人。
  抱歉。他下意识地道了歉,也没仔细看,准备绕过去,却一把被人拉住了,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苏印。
  他回过头,看见了乔小爱。
  乔小爱的旁边,站着赵果。
  四年不见,赵果又长高了些,看起来比他还要高一个头顶。他微微有些长的头发抹着发胶向后梳去,穿着一身妥帖细致的西装,比起高中,身材精壮了不少。人长得还是很帅,精神,看着脸色健康极了,被他亲吻过无数次的薄唇微微抿着,嘴角上扬,含着点笑意。只是这笑意只挂在了嘴上,没进到眼里。
  几年未见,即使每夜都听到这人的声音,突然见到人,竟也还是陌生多过了熟悉。他一时大脑空白,什么话都忘了。他不说,对面那人也跟个木头一样,最后还是乔小爱解了围,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苏印。
  宿郢看着赵果,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久不见。
  在场的还有人记得他们高中毕业时那场绝交闹剧,为了防止尴尬,连忙上来两个人搭话,把赵果和乔小爱请到了另一桌上。
  都要结束了才来,来得太晚了,该罚该罚!我们兄弟过去喝几杯,走走走。赵果扬起笑要跟着走。
  乔小爱连忙拉住他,小声道:苏印还在这儿呢。
  赵果看了宿郢一眼,皱起了眉:他在这儿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也不管周遭气氛尴尬不尴尬,拉着乔小爱跟着迎他的人喜笑颜开地去了,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把宿郢甩在了原地。倒是乔小爱,被拉着走时回头看了宿郢两三次,脸上满是抱歉的神色。
  宿郢没有再往洗手间去,回到座位上,边喝酒边看着赵果在另一桌举杯碰杯,心烦得不得了,再看着赵果拥着乔小爱,在众人的起哄下亲了她的脸颊,怒气几乎是瞬间就升到了顶峰。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可现在却突然有些控制不住了。
  一声轻响,红酒杯的杯口被他捏碎了。
  手心传来钻心的疼,他却觉得浑身强压的怒气找到了泄出的口子,在疼痛的覆盖下,稍稍平息了下来。一块碎玻璃扎进了手心里,不一会儿他就感受到了手心里的濡湿。
  旁边的人酒劲儿上头,早跟人一起吹开了牛,没注意到他这里。他放下杯子,拿了一包纸巾,抽出两张攥进手里,然后站起身来去了洗手间。路过赵果那一桌的时候,目不斜视,直直地走了过去。
  进了洗手间后,他简单地清洗了手心里的血,将大一点的玻璃渣用水冲了出来,还有几个嵌在了肉里的渣子弄了半天弄不出来,他耐心告罄,准备直接去诊所包扎。他觉得自己格外暴躁,就这么出去不太好,于是拿出烟来抽。
  好死不死,因为手疼,烟抖了好几下才抖出来叼上,而打火机也像跟他故意作对,没了油,连续打了三次都打不出火来,顿时,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
  砰!他把一万块买的打火机狠狠砸到了地上,一拳砸到了墙上。
  他闭着眼,连续深呼吸了七八次。
  他知道他生气了,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电疗似乎没有给赵果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他看起来好极了,精神得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健康又具有生命力;赵果也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颓废崩溃,对生活失去希望,反而有了自己的女朋友,自己的生活,笑得还是像以前一样开心,俊帅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不打招呼就消失四年也没什么,赵果高兴就好;四年后出现装作不认识也没什么,如果这是赵果想要的,那也无所谓;不再爱他也没什么,赵果愿意爱谁就爱谁,只要他幸福,只要他能获得他想要的,也没关系。
  赵果的幸福是宿郢的目的,不管这个幸福是谁给的,宿郢都不在乎,只要最后的任务能够完成。按这样来说,一切都很好,没什么可生气的。
  可是宿郢疲惫地靠在洗手台上,看着自己受伤的手,突然有些茫然。
  【他在这儿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这些年来,每一晚都不缺席的噩梦到底是什么呢?每天都折磨着他的那些声音又是谁的呢?这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吗?
  四年来的每一天,没有一天他不想着赵果,也从未放弃过打听赵果消息的念头。可是不管他怎么打听都没有人告诉他赵果的消息,大家都说不知道不清楚,可转头他就在吕一翔的婚礼上看见了他,也看到了大家对赵果熟稔的态度,这才知道,他们并没有失去联系,但所有人都瞒着他,只有一种可能,是赵果让他们瞒着。
  他有些想笑,瞒他什么呢?
  他宿郢是为赵果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理所当然地该围着赵果转,在他伤心的时候给他肩膀,在他需要的时候伸一只手,在他遇到困难前给他排除障碍。让他高高兴兴地活够十年,然后掩埋他,目送他走。
  自己高不高兴不重要,只要赵果高兴,他就会去做。所以,赵果在担忧什么呢?难道赵果以为他会阻碍他走向正途吗?
  荒谬。
  跟他没关系是吗?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在这儿碍人的眼了。
  一个人走进了洗手间,宿郢抬眼看了看,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被叫住了。
  你的打火机。
  宿郢顿了几秒,转身接了过来:谢谢。
  赵果道:不用。
  说罢,他转身去了隔间里,听着是冲了一泡尿,然后整理好衣物悠闲地走了出来,来到洗手台边仔仔细细地洗手。他洗手的时间格外长,洗得个格外细致,洗手液用了三泵。边洗边哼着圣诞曲儿。
  今天是平安夜,吕一翔挑了个好日子。
  宿郢站在门口看他洗手看得出了神。
  以前赵果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很邋遢的人,饭钱不洗手也就罢了,上完厕所也是随便冲一冲手,不用洗手液。除了因为出门要见人,所以洗澡还算勤快以外,袜子内裤都是直接扔洗衣机,他有时候看不下去,说了赵果,这小子还犟嘴说在家里都是他妈洗,他从来没干过这些活。
  赵果平时也从来不做卫生,不洗衣服,都是扔给他做,自己则跟个大爷一样往沙发上一瘫,举着手机一边骂着脏话一边玩。偶尔为了讨好他,洗上一两件,还跟邀大功一样到他面前来讨亲亲抱抱,腻歪得像个智障儿童。
  可看看如今的赵果,连领结都系得端端正正,袖口整齐,衣裤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皮鞋锃亮,洗手洗三遍,一点儿也没有当年那个校园混混的影子,倒像是哪家出来的贵公子。
  是谁改变了他?乔小爱吗?还是别的?
  赵果洗完了手,抽了两张纸叠起来擦手,边擦边用懒懒的语调说:看什么看,没看过?
  你变了很多。宿郢说。
  赵果笑了:当然得变了,这都多少年了,哪儿还能像以前一样。说着,他斜着眼打量了一番宿郢,你也变了。
  是吗?
  昂。赵果把擦手纸扔进垃圾桶,走到宿郢面前,头微微靠近他,恶劣地笑了,变得没以前那么low了,你这身衣服,得值点钱啊。
  说完后,他站直身子,手揣到裤兜里,眼神越过宿郢的肩膀直达后面的人:吕一翔,我说你请他干什么呀?故意让我糟心?
  吕一翔刚来到洗手间,就看到最不想见到的画面,混了几年社会,他早也不是当年莽撞冲动的小混混了,看见宿郢的表情,登时有些尴尬,连忙拉过赵果:你行了,都是同学,人家还借过我钱,我欠着他的人情,怎么不能请了,你赶紧过去喝酒,别在这儿杵着煞风景了。
  赵果被他推了两把,推得火大,借着酒劲儿挥开他的手,道:你不提还算了,提起来我就要说说了。他走到宿郢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儿,你现在发达了是吧?
  宿郢不知道他唱哪出戏,没出声。
  赵果,你差不多行了,赶紧走,今天我结婚,你别闹。
  赵果笑了笑:你放心,我不闹。他安抚完吕一翔,转头对着宿郢说,我就是想问问他,四年前,我送他的那枚戒指去哪儿了。
  这话一出,吕一翔和宿郢都变了脸色。
  你这话什么意思?吕一翔一下子头上出了汗。
  赵果没发现他的异常,跟宿郢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欠债还债,欠钱还钱呗,我当初送你五万块的戒指,后来想想有点后悔,你看我们现在也就这关系了,你留着也不合适,不如就还给我,反正苏总现在有钱的很,不缺这五万块吧?嗯?
  宿郢根本没见到戒指的影子,那个盒子在当天聚会回去时就丢了。不是丢在路上,应该是谁拿走了,可这个查不出来,也没办法查。
  考虑到吕一翔的处境,宿郢不想跟赵果闹,说:戒指找不到了,我还你五万块,行吗?
  找不到了?赵果突然笑起来,笑了几声,突然扑上去打了宿郢一拳,接着两拳、三拳,你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那可是我的传家宝,你丢了可不就是五万块的事了!
  宿郢不可能由着他打,企图反击,但是这些年因为噩梦的缘故身体实在太差,若不是有个十年任务的期限在这里摆着,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提前离开这个世界,不然以平时虚弱的状态,他都一种自己会随时猝死的感觉。比起赵果身强力壮的样子,他是打不过了。
  反抗失败,最后懒得反抗,躺在地上由着他打。
  一边的吕一翔拉了半天拉不走人,眼看宿郢被打得鼻血都出来了,连忙吼了一声:你那盒子里有个屁的戒指!不就是一张破纸吗!
  即将落下的拳头停在了宿郢鼻梁上方一寸处。
  你说什么?赵果问。
  吕一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霎时间白了脸:对不起,我为了不继续背负沉重的债务,他选择了偷。
  吕一翔没说完,可赵果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转头去看被他打得满脸是血的宿郢,下意识地用手给他擦了两把,却把对方的脸摸得更加狰狞。他连忙爬起来,从洗手台上扯了一堆纸出来,跪到地上去给宿郢擦脸,纸还没碰到对方,就被抓住了手。
  宿郢说:够了。
  真相终于大白,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
  赵果带着宿郢去了医院,赔偿了医药费,包扎了伤口。跟他客客气气地道了歉,道了很多遍:对不起。
  宿郢说:没关系。
  这一切对于赵果来说是清晰的,可对于宿郢,依旧是一片空白无知。他问赵果: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赵果没有看他,一直低着头,一直低着。他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沉默持续了很久,宿郢都觉得赵果不会再开口了,他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的纷纷扬扬的雪,对赵果说:下雪了。
  赵果抬起头,看着白茫茫的窗外:我在东门花园等了你很久,你没来,后来我爸妈找过来把我抓走了,带我去了电疗机构。
  在那里,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时光。
  治疗的效果很好,在他离开机构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能听见苏印这两个字,不然就会条件反射地胃痉挛,呕吐,恐惧害怕。时间久了,就对苏印二字没了好感,到后来,成了无感。
  当他提着几件破衣服从那地方的离开,站在铁门外边,被抱头痛哭的父母拥在怀里、内心却充满厌倦时,当父母试探性地频频在他面前提起苏印,而他却连眼皮都懒得抬,心中毫无波澜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过去的一切于他而言已经成了褪色的相片,里边的人和物都变得面目模糊。他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是什么样的感情支撑这他,让他即使被电到休克也无怨无悔的喊着苏印我爱你,更想不起在一日复一日的惩戒中,是在哪一天、哪一分、哪一秒,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喊出了我改二字。
  他不想再痛苦,所以选择了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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