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大少爷真是不一样了,你小时候见了我, 可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如今竟如训猫训狗似的呵斥我... ...我又敢说什么?张夫人抚了抚鬓发,我自小对你不好, 你得了势,我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只是那对你好的, 也未见得落了什么好下场堂堂的伯府哥儿,竟输给了李青萝那个贱婢!我还盼着他俩战上三百回合,只没想到他这就败走了, 倒让我少瞧了好些热闹。
  安致远冷冷道:你这话是说我忘恩负义了?青萝小时候给我一碟冷饭, 我记到现在都没忘记, 我安致远岂是无情无义的人!我对桃源一片真心,只是他恼了我不肯留下,岂是我逼他走的?
  张夫人上下看了安致远几眼,突然噗嗤一笑, 少爷说的是,李青萝幼时的一饭之恩,自然要重过武溪春下嫁相许了,少爷千万要永永远远地记着...为了赶紧子嗣的名分考虑,不如赶快把她扶正!
  又与你什么相干!
  怎么不想干,我好歹是你的继母,看着你和李青萝长大的,这丫头真让我想起暴尸街市的赵姐姐...她本是你爹的通房,你母亲进门后被她算计得惨死,我和她斗了大半辈子也总是输她半着,因为我没她心狠,照我看,李青萝比起当年的赵夫人,可是更厉害呢... ...
  安致远懒得听她挑拨,转身拂袖而去,张夫人自言自语地还在絮叨:幸而武溪春利落地走了,还能搬着他的嫁妆回娘家去,你母亲的嫁妆又在哪儿呢?宠妾灭妻、不以为错,这样看来,你和你爹真是像个十成,只不知道李青萝肚里的孩子和你又有几成像?
  她又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抬嫁妆的人渐渐走光了,没一会儿李青萝捧着肚子,指挥着伯府下人把她的东西全搬进了正屋。张夫人笑得打跌,靠着漆柱摇头抚掌,诶呦呦,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多一刻都等不得...这不比大戏好看多了?
  武溪春成亲时因为赏花宴上的意外被人嚼舌议论,这回又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安致远闹到和离,消息传扬出去,他几乎要被京中世家的口沫淹死,后宅中人都说他不贤善妒,无所出还不许夫君纳妾,安致远忍了他五六年已是仁至义尽,武阳伯府不顾礼法的护犊子,竟真让他与夫君和离了,活该这样的小哥儿老死在娘家。武阳伯的头发为此又白了几根,武溪春的母亲与嫂子出门去会友应酬,也被追问甚至暗讽此事,闹得好不愉快。
  幸而京城局势一日紧似一日,夺嫡之争如火如荼,朝堂上的大事夺去了诸多关注,后宅之事渐渐不值一提了。皇长子晋王与贵妃所生的三皇子皆是储君之选,只是晋王的母亲虽是皇后却已去世多年,母族的势力凋零大半,这些年贵妃形同皇后,亲戚门人遍布朝野,因而晋王虽占嫡占长,朝堂上三皇子的呼声却更高。
  镇国公和谈归来,马不停蹄地入了宫,而后直奔晋王府。江梦幽听了这事沉吟许久,暗中嘱咐桃夭收拾嫁妆细软,把瑜哥儿珍姐儿全抱到她屋里来睡。第二天她特意换上了新婚时常穿的一件广袖留仙裙,将两道略淡的眉描画得如远山一般,她望着手里的螺子黛发了会儿呆,而后极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去见晋王。
  江梦枕倚在窗口去看枝头含苞的桃花,他近来身体不适、神思倦怠,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只把日子胡乱地混过去。
  王妃来看公子了!
  碧烟引着江梦幽进了屋,江梦枕闻声转过头,诧异道:姐姐怎么有空来?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江梦幽笑道:今儿是花朝节,是你的生辰啊。
  我倒过糊涂了,还是姐姐对我好。
  只你嘴甜,不过你的心也太大了...江梦幽向侍从抬了抬手,屋外一个小幺儿抱着一盆宝石嵌成的白海棠花进了屋来。
  姐姐也太客气了,江梦枕定睛去看桌上的摆件,忽然心头一跳 ,这东西怎么有些眼熟?姐姐是不是给我一盆一模一样的?
  江梦幽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你,要我说你什么好?这不就是我送你的那一盆,底下还有皇宫内造的印记!快让人去点点你的嫁妆吧,别都让人倒卖了去,你还蒙在鼓里呢!
  江梦枕大吃一惊,忙叫碧烟来问,江梦幽抿了口茶水,向碧烟道:我本以为你这丫头是个精明能干的,好歹能帮他守着些家底,哪想你们主仆是一路货色,糊涂成这样!
  碧烟头上直冒冷汗,她拿着江梦枕小库房的钥匙,虽然江梦枕姐弟俩不曾怀疑她,可若少了东西她也是难辞其咎,她赶紧拿着嫁妆册子去翻查核对,翻了几页忍不住叫道:我就说呢!这些年我母鸡似的守着、千防万防,怎么还是出了差错这东西原是摆到水月阁去了!
  水月阁住了什么人,为何要用咱们的东西?难道齐家公库里没东西可摆了?
  江梦枕忙向碧烟使了个眼色,江梦幽看在眼里,缓缓地说:你还有事瞒我了... ...梦枕,你向来不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这种盗窃的事在家宅中绝不是小事,藏奸纳盗后患无穷,岂是吝惜那千把两银子或是什么珍奇玩意儿?趁我还在京里、还能用王妃的身份给你做主,你把事照实说了,我也放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姐姐要离京?江梦枕完全怔住了,没想到一桩事接着一桩,一件比一件更叫人心惊胆战。
  我连日来总梦到父母,打算带着瑜哥儿珍姐儿回趟江陵。
  在这种时候?江梦枕只觉得不对,他思索片刻,颤声道:是不是晋王...是不是侧妃!
  江梦幽淡淡一笑,镇国公把庶女嫁给晋王,就是在押宝,我也不能太不识趣了,如今已不是夫妻情爱的事,我已中过一回毒,不想死在王府里,便只能自谋去处,给人家腾出地儿来... ...现今我还是王妃,等晋王太子的名分定了,太子妃可就不一定是谁了,到时候不明不白地薨了,人家只管说我没福分罢了。
  江梦枕心里发寒,他看着桌上金雕玉嵌的白海棠,恍惚地想起江梦幽刚成亲时,在一棵海棠树下笑着对他说起晋王亲手为她画眉的事,时光匆匆带走了太多东西,向时亲密无间的人不知不觉已是面目全非。
  姐姐...江梦枕紧紧抓住她的手,我能做什么呢?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看顾着我!
  你只保重你自己,现今的情势不明,也不知谁会笑到最后,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有传言说五皇子向他母亲的部族借了兵,北蛮刚刚和谈,若西狄又要出兵,天下只怕会大乱起来。
  江梦枕蹙眉深思,若是如此,你带着瑜哥儿珍姐儿避出京去,倒不是件坏事...
  确实,所以你也不要太忧心,我心里有数 。江梦幽顿了顿,又道:好了,现在和我说说那什么水月阁的事吧,朱雀大街上的那家当铺,我闲时入了一股,他家的掌柜倒会做人,时常把些死当的新奇玩意儿送来给我。前几日献宝似的给我送来了这摆件,我一见,气得什么似的,这不是欺负到你头上了?
  姐姐别为我操心了,水月阁住的人救了二少爷的命,想是他手头紧短了银钱用,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看还是不要闹大,一会儿让人去敲打一番,把能找到的东西赎回来,也就是了。
  江梦幽见他神色晦暗,猜到他有所隐瞒,直接道:碧烟,你说。
  什么救命恩人,二少爷小姘头罢了!碧烟早忍不住,咱们干脆去告官,他敢偷盗就该去坐牢,难道救了二少爷的命便有了免死金牌不成?无论他做了什么恶事,只一句救过二少爷,咱们就都得忍着?
  怪不得你不说了,好个齐鹤唳,竟从外头弄个姘头进府!他现在就敢盗卖你的东西,等有了名分不知还敢做什么呢!江梦幽对此心有余悸,急急地说:马上告官,屋里少的绝不止这一样东西,正好趁此除了他。
  江梦枕还是阻拦:此事不妥,我和二少爷的关系已经闹僵了,此时又要把他的救命恩人送到牢狱里去,他更要怨我,家丑不可外扬,不如暂时忍耐下来,以后小心便是。
  江梦幽打定主意在离去前为弟弟立威、除去一个隐患,起身道:我倒要去会会这个肖小公子,碧烟拿上嫁妆单子,咱们去算算他偷了多少东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水月阁,江梦枕只得跟了上去,齐雀巧很快得了信儿,她心里早有谋划,一面叫了盗卖东西的仆人过来,一面让人去请齐鹤唳回家,只说二少夫人突然发难,要把肖小公子送去见官。
  肖华正把蜂蜜倒进红豆馅里,他元宵节的时候听齐鹤唳提起红豆汤圆,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讨好的机会,哪想到一群人呼啦啦涌进来,其中一个绝色的美人冷冷看着他,旁边的人指着他厉声呵斥:好大胆子!晋王妃在此,你还不跪下行礼?
  肖华只觉得这女子威严明艳、不可逼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颤巍巍地说:见...见过王妃。
  你就是肖华?抬起头来,江梦幽俯视了他半晌,而后并未评价他的容貌,只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您是晋王妃。
  还有呢?
  肖华瞥见江梦枕站在江梦幽身后,又想到二人的容貌,这才醍醐灌顶,他虽知道江梦枕有个做王妃的姐姐,只是直面王妃的排场威严时,脑子早吓得转不过弯,他此时心里更是发虚,嗫嚅着说:您...您是二少夫人的姐姐。
  原来你知道,你既知道,怎么还敢做出这样的事?!
  肖华身子一颤,垂头道:我不知道王妃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和二少爷清清白白的,他只是报答我救了他,才把我带进府里的。
  真是此地无你三百两,谁与你说这个?我不想知道你们的破事,只怕污了我的耳朵,江梦幽坐在上首,微微抬了抬下巴,碧烟点清没有,屋里少了什么东西?
  肖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冷汗瞬间就湿透了背上的衣服,他本以为江梦幽是来为江梦枕拔创的,感情的事无凭无据,即使是王妃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不认就是了,可是江梦幽竟拿住了他偷盗的小辫子!
  三座金玉摆件、一对美人瓶、两张古画,少说也值七八千银子!碧烟气得够呛,想不到他这样贪心大胆,都是公子的嫁妆,单子上有据可查的!
  肖华脱口道:哪值那么多钱!而后又匆忙改口:你胡说,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去哪儿了...反正我从没见过!
  好,你不认,那咱们就去见官!江梦幽哪肯饶了他,窃物盗赃贪墨数额如此之大,足够黥面流放了。
  大表姐何必动怒呢?齐雀巧施施然走进来,这里只怕有什么误会吧?肖小公子长于山野,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罢了,什么也不懂,你何苦吓他?
  肖华一见了她,只觉得有了主心骨,大小姐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王妃为二少夫人出头,想要我的命!
  你别怕,齐雀巧把肖华从地上扶起来,凉凉地说:可怜见儿的,不过生的略好些惹人爱,你又做错什么?
  江梦幽怒从心头起,脸越发寒了下来,齐大小姐,我当不起你这一声表姐,今后只叫我王妃便是。
  齐雀巧竟不畏惧,笑里藏刀地说:是...却不知还能叫多久呢?
  那与你无干,你只须知道,我今日还是王妃,江梦幽淡淡地说:你没有诰命,跪下行礼吧。
  齐雀巧虽不服气,却只能咬着牙跪下,江梦幽又向肖华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肖华只有又跪下去,他又惊又怕,牙齿打着颤只会痛哭,齐雀巧仍是理直气壮,王妃,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你故意带人来找肖小公子的麻烦,我看不过,即使得罪了你,我也要说你虽是王妃,也管不到弟弟夫君屋里的事!
  什么屋里的事?我只说偷盗的事!江梦幽一拍桌子,你们齐家家门不严,把我弟弟的嫁妆倒卖出去,可巧那家当铺与我有些关系,赃物如今让我拿在手里,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齐雀巧冷哼一声,话倒都让你们姐弟俩说了,嫁妆单子上有什么,不过你们知道罢了,这屋里又摆了什么,还是你们鼓捣的,王妃方才亲口承认,连当铺的人都与你有关系我看这事从头到尾就是设计的圈套!要拔去肖小公子这眼中钉、肉中刺!
  大小姐怎能如此颠倒是非!碧烟简直气得冒烟,东西是我叫人摆上的,一样样都留了底,红果乌梅天天伺候着,难道不知道屋里有什么?叫人来问自然清楚!
  红果乌梅怕惹上事,只道:似乎是有的,却也记不住了。
  洒扫的婆子们都是齐雀巧的人,全都一口否认,没见过,哪儿摆过这些金贵东西!
  碧烟和江梦枕的几个小丫鬟跳着脚和她们对质,正吵闹到不可开交之时,齐鹤唳从外头走进来,见江梦幽傲然高坐,江梦枕在她身后低头站着,齐雀巧直挺挺地跪在一边,肖华已趴在地上哭得几乎被过气去,他不知根底缘由,惊异道:...这是怎么了?
  你回府来,不去自己的院子,反先来这儿!江梦幽早被肖华和齐雀巧话里话外的暗示闹得糟心至极,心里已有八分认定齐鹤唳与肖华的私情,出口自然没有好话,你就是这样做人夫君的?
  姐姐勿恼,齐鹤唳行了个礼,解释着说:是下人告诉我,这里有些事,我才赶来看看。
  原来是有人找你来撑腰了,江梦幽的耐心也快耗尽,指着肖华道:这人盗卖了我弟弟的嫁妆,我要抓他去见官,二少爷不会阻拦吧?
  齐鹤唳愣了愣,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肖华年纪小,又刚从乡下进京来,哪儿懂这些?
  江梦枕抬头看了他丈夫一眼,齐鹤唳却在看哭得稀里哗啦的肖华,江梦枕抿了抿唇,说了进入水月阁之后的第一句话,二少爷是常来这儿的,见没见过墙上的古画,桌上的玉石海棠呢?
  齐鹤唳望向他,觉得江梦枕这话真让人难以回答,若他说有、自然就承认了常来,若他说没有或是记不得,又像是故意避嫌的,根本没有一个能令江梦枕开心的正确答案,因为问话就已经定了他的罪,齐鹤唳只有照实地说:...我记得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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