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_分卷阅读_238

  “停止攻城, 后撤三里, 扎营御敌!”石勒大声命令道。
  “大将军, 难道不救王将军吗?”身边心腹皱眉道。
  偏师可是有一万五千人马啊!真的不救, 任那几千兵吞掉吗?
  石勒冷笑一声:“当然要救!而且要骑兵尽出!”
  这是典型的分兵诱敌策略。他手上还有五千骑兵,一万步卒,若是只派两三千人前去援救,说不好半路就被人截杀了。但是尽出骑兵,快马援驰,就能把那支充作诱饵的敌军打的落花流水。而剩下这一万步卒,只要不再攻城,坚守营盘,也能撑到自己归来。
  唯有如此,才能把兵力优势用到极致。打仗最忌“添兵”战术,把兵马分批投入,永远是放着让人各个击破的。唯有大军齐动,方为正理!
  下面心腹并不一定都明白石勒的战术安排,但是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只因石大将军之强,人所公知。很快,攻城的人马就全数撤回,择地重新扎营,石勒则亲率五千马兵,前去救援偏师。
  两边战场相距还不到二十里,快马加鞭,须臾就能赶到。石勒并未全速行进,相反压住了马速,左右还有斥候相随。一旦出现伏兵,立刻能展开反击。这些骑兵都是跟随自己最久的亲信,身经百战,绝不是什么人都能讨去便宜的。他倒要看看,这群并州兵想玩什么花样!
  ※
  “营正,敌军派兵增援了。是骑兵,共五千骑!”
  听到探马传来的最新消息,刘恭深深吸了口气。将军所料,果真不差!他之前奉奕延之命,带了五千人马,拦在了乱军之前。若是敌人倾力进攻,这点兵力真不一定能挡住。但是那贼酋并未留下全部人马,而是分出了一万五千对付他们。
  他的任务,就是诱敌分兵,并且拖住这批敌人。于是且战且退,刘恭率兵来到了预设战场,利用地势挟制敌军。没费什么功夫,就打乱了对方阵脚。狭道两段都有兵士防守,乱成一团的敌军无法突围,只得向大营请求增援。这也正是刘恭需要的结果!
  “传令下去,让开西侧通道,放敌军突围!”刘恭大声下令。
  其实用这些新兵围困敌人,是件压力颇大的事情。亏得兵士训练充足,战场设置完备,又有槍林箭弩相助,才能勉力支撑。这一声令下,外围的兵士开始缓缓退却,飞快让出了通路。
  在阵中左冲右突,始终无法脱困的贼寇,哪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就像精疲力竭的鸟儿,见到罗网出现漏洞,立刻寻隙冲了出来。然而再怎么祸乱冀州,这群人也是从未经过军事训练的流民,哪里懂得撤退的门道?
  之前被围困,没伤多少人命,现在有了机会逃脱,反而出现了相践局面。如溃堤的洪潮,突围在短时间内变成了溃败!
  “擂鼓!阵线推进!”刘恭骑上了战马,大声吼道。在他身后,五百骑兵也跨上了坐骑,随着呜呜号角,冲出阵列!
  任何时候,追击溃兵都是有效的杀敌方式。他手下的新兵已经在刚刚的战争中见过了血,有了勇气,只要追击的阵型不乱,就能让溃军按照自己所需的方向逃窜。
  他家将军未曾料错。抽出长刀,刘恭腔子里的血也沸腾了起来。他并非梁府勇锐营出身,而是虎狼营组建后才参军入伍,凭着战功一步步爬到了营副的位置。这次王隆授命回了并州,他就是军中第二号人物。这可是真正展露头角,建功立业的时机,怎能不好好抓住?
  就像驱赶羊群的恶狼,五百骑兵随着鼓声号声,直直刺入了溃军之中。
  ※
  “大将军!前面有敌!”斥候是第一个发现敌情的人。
  然而声音还未落定,又有人惊呼起来:“不是敌军,是,是王阳部!”
  是了,只见满山遍野都是溃逃的败兵。一个个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连手中兵刃都扔的七七八八。对于他们而言,号令旗语已经全无用处,恐惧凌驾在理智之上,没人敢转身战斗,相反恨不得撞碎、撕烂面前一切障碍,只为逃出升天!
  面对这样的溃兵,谁也无法收拢,更没法子挡住!
  “举弓!所有胆敢冲撞军阵的,统统射杀!”石勒脸色铁青,大声喊道。
  若是置之不理,这群溃兵极有可能冲破自家阵列,到时候敌军追上,连他们这支援兵也要遭殃!这可不是发善心的时候,必须要喝阻这群吓破胆的逃兵!
  他们可都是自家兄弟……流民组成的大军,毕竟和真正的朝廷军队不同。就算是这些马兵,也有亲人朋友在溃兵之列。有人迟疑了,然而石勒没有,长弓在手,箭羽如电,向着面前的溃兵射去。
  一个兵士被射倒了,随后是十人、百人……越来越多的骑兵放箭,或是射人,或是射地,在阵前僻出了一片空场。同样的死亡威胁,终于让那些溃兵有了些理智,开始绕行。
  看着在眼前分道的溃兵,石勒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他还在等,等那群并州兵趁乱杀来。然而待到所有溃兵都四散逃走,敌军也未出现。
  “糟了!”石勒脸色剧变,“速速回营!”
  他们想偷袭的,根本就不是援驰的兵马,而是留在清河城外的大营!
  ※
  马兵走了不到一刻,被石勒留在大营中的亲信赵鹿就发现了敌人的踪影。
  “不到两千,还全是骑兵?只凭这点人马,就想来袭营!”赵鹿冷哼一声,“命槍兵弓手出阵,坚守大营!”
  他也是马战出身,最了解骑兵的弱点所在。只要有长槍,有弓箭,加上扎营时设置的拒马、鹿角,足以抵挡。就算兵士血勇,马儿也娇贵的很,根本无法硬冲营帐。所有被骑兵攻破的阵型,要么是攻其不备,要么是胆怯溃败,正面硬抗,只能游射了事。可是这点骑兵,就算游射也构不成威胁。
  只要挡住进攻,大将军很快就能回返。届时五千骑兵对两千,还不杀的他们人仰马翻?
  心中有了对敌策略,赵鹿亲自披挂,来到了阵前。远处,烟尘滚滚,千百匹马的蹄声犹若闷雷,击打着宽广荒野。那声响,气势逼人,简直比自家马军还要有威胁力。
  赵鹿眯起了双眼。不对,敌人的阵列,似乎有些地方不同寻常……
  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当两军距离一箭之地,终于能看清敌军全貌时,赵鹿骤然睁大了眼睛。那马……那马不对!
  冲在最前的,是五百匹裹着铁甲的高头大马。和上面驾驭的骑士一般,这些马儿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如同移动的铁山,向着阵营飞驰而来。这是什么?!
  赵鹿没有见过具装甲骑,但是他知道,这样的骑兵跟他所知的,全然不同!
  “放箭!放箭!”赵鹿大声嘶吼。他身后,数百弓手齐齐放箭。这么近的距离,箭矢能穿透大部分轻骑的铠甲,甚至有些准头好的,能射中骑兵面门。可是现在,就像一阵急雨打在了铁板之上。五马一列,重骑兵分毫未曾损伤,所有人手中,已经举起了长长马槍。
  轰的一声,重骑撞在了守军的阵列之上。木槍、刀剑,甚至连鹿角拒马都无法阻挡这如同坚盾,如同壁垒的可怕骑兵。顷刻之间,阵线被撕裂了,就连守在前面的赵鹿,也被狂奔的马匹撞了出去,筋断骨折。重骑所过之处,遍地都是血污残尸,而这只是开始。跟在重骑之后的,是带甲的轻骑。长刀快马,弓弩弯弓,马上兵士高速有效的收割着面前的敌人。
  谁曾见过这样的骑兵?
  失了主将,防御告破,在短暂的挣扎之后,整个大营崩溃了。一切准备,都抵不过冲入营帐,挥刀放箭的凶恶敌人。这些拿着刀槍的流寇,在十几日前,还是种田的农人。他们又用什么,来抵挡这势不可挡的冲锋呢?
  石勒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当策马回到清河城前,迎接他的,是一片残破废墟,以及在废墟旁列阵以待的兵马。
  大营被攻破了,在半个时辰内。任是石勒做了多少防备,能料到这样的事情吗?
  “大将军!”亲信之中,有人嘶吼出声,“咱们攻上去吧!要夺回大营啊!”
  那里有他们数月来积攒的财富,还有堆积成山的粮草辎重。若是不夺,豁出命来的拼杀岂不白费了。
  石勒的牙齿也在格格作响,然而只是一瞬,他就咬定了牙关:“撤!收拢残兵,我们杀出去!”
  清河,不能再待了。这五千骑兵,可是他的老本,怎能冒然行险?然而能守住这一城,还能守住这一州吗?换个城池,看你能耐我何!
  带着满腹怨憎,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那群骑兵须臾不停,向着远方逃去。对面军阵中,刘恭低声道:“将军,他们逃了。”
  其实他们在身旁的兵营中设了埋伏,只等杀红了眼睛的敌人冲上,一网打尽。可是没想到,这支贼兵如此狡猾,溃兵未能冲散,埋伏也毫无用处。就像设了陷阱,却网不住狐狸。敌将用兵之老道,实在出人意料。
  身穿厚重冰冷的铁甲,浓稠血腥凝在鼻端,可是这味道和疯狂战事,并未让奕延失去冷静。看着那队消失不见的骑兵,他冷声道:“清扫战场。其他人,随我入城!”
  第255章 托付
  冀州刺史丁邵也在清河, 不过非在府衙, 而是在病榻之上。
  “咳咳咳……多亏奕将军施援, 吾等方能脱困……”歪斜在榻上的男子压住喉间咳喘,费力说道。
  他的长相不坏,眉宇之间亦有些卓然之气, 只是如今被病色掩盖。当日坚守信都,直至城破,还是州兵拼死把他护送出来。可惜路上遭遇乱兵,丁邵力战时身中一箭,加之惊郁过度, 到了清河就病倒了。就连接见奕延, 也只能在房中。
  面对满面病容的丁刺史, 奕延难得没有冷脸以对,劝道:“刺史当养病为先。此次乱军已被末将击溃, 清河当安。”
  然而这劝慰, 未曾让丁邵满意。他费力撑起身形:“乱军走脱了不少, 绝不会善罢甘休。怕是冀州还有城池要遭兵祸。可叹我自比王彭祖、苟道将, 却连一支流寇都抵挡不住……”
  他说的,自然是王浚和苟晞。这两人战功赫赫,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将。丁邵早年也是靠战功起家,治理州郡更是政平讼理,四境皆安。谁料一支骤然入境的流寇,竟然能让冀州大乱至此。如今重病在床,丁邵的心中,更是郁愤难安。
  “此次匪首非同寻常,州郡兵马恐怕难以应付。若非刺史相助,末将也无法将之击溃。”
  奕延所言,并非托辞。在离开赵郡时,他原打算直扑敌军大营,趁其刚刚攻破信都,疏于防范,一举将其剿灭。但是随着斥候的信报,他发现这伙流寇的首领,比想象中的还难对付。就连城破劫掠时,流寇大营也没有太多破绽,诸部各司其职,防守极为严密。自家兵力终归太少,奕延便改了策略,联系身在清河的丁刺史,共同完成了这个分兵破敌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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