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宅记[重生]_分卷阅读_101

  这模样看得他直皱眉。
  “上床去。”他将托盘搁到桌上,一边命令着,一边从她手里夺过茶壶。
  茶水冰冷,她竟想直接喝?
  “哦。”俞眉远老实应了声,转身回床上,才走了两步,忽然回神。
  不对啊!她才是主子吧?
  怎么这丫头和她说话的态度像反过来似的,一大早见到她连声招呼也不打,像吃了火药。
  “昙欢……”俞眉远转头看她,不期然间被他身影笼住。
  霍铮已行至她身前,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到床上。他不多话,扯过被子把她包起,又将她的脚抬到床上塞进被里,才算完事。
  俞眉远一脸懵。
  这丫头吃错药了?
  还没等她开口,她手里已被塞进了个暖乎乎的手炉,淡淡的香气从炉里散出,闻着有些药草味道。
  他要干嘛?
  俞眉远拿眼神问霍铮。
  霍铮这才从托盘上取来用热水温着的小盅,里头是黑乎乎的汤液,发出甜暖又辛辣的香味。
  黑糖煮姜?
  她异常惊讶。黑糖可不好找,昙欢从哪里给她寻来的?
  “把它喝了。”霍铮已经坐到床沿,将小盅递到她面前。
  俞眉远总算明白他这一早上的古怪举动是因何而起了,因为她的初癸。
  这丫头……
  她将手炉搁到腿上,接过小盅,用瓷勺舀了一口喂进嘴里,醇厚的甜味带着姜的辛辣,直冲心肺,暖得人眼眸酸涩。
  “你现在非常时期,要多注意保暖,不能着凉。不许光脚踩到地上,不许吃寒凉食物,不许碰冷水,记住了没?”霍铮觉得自己很罗嗦,但他若不说,便不会有人与她说这番话。
  从孩子长成女人,她身边连个能教导她的长辈都没有,他想……她应该是慌乱无措的吧。
  叫人心疼的成长。
  他虽是男人,可他想叮嘱她,教会她这些,让她可以妥善照顾好自己。
  俞眉远沉默地看他。他说的这番话,她怎会不知?
  正因为知道,她才更觉弥足珍贵。
  她自幼失恃,身边没有长辈,周素馨虽事事妥帖,但到底自视下人身份,不会这样和她说话。
  这样的叮咛和细致,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人珍而重之的宝石,贴心而放。
  不再是那个无人宠爱,只剩下孤勇的孩子。
  “趁热喝。”霍铮催了一句,又起身在房里找起她的衣服,“一会出门多穿点,手炉带着。别受寒了,女孩子要是着了寒气,可是一辈子的事,回头可要落下很多病根。”
  俞眉远喝了两口汤,见他几乎把她最厚实的衣服都搬了出来,终于无奈开口:“就算是怕寒,你也不用搬雪天的衣裳出来。”
  大毛斗篷、暖手筒、里外发烧的袄子……全是大雪天的衣着。
  霍铮还没说话,外头就传来笑声。青娆拎着壶热水进来。
  “噗。姑娘你不知道,我清晨去给你准备饭食时,就看到昙欢逮着这里的一个老妈妈问东问西的,把人问得都烦的。”青娆说着进来,将水冲入盆中,准备服侍俞眉远洗漱,“那老妈妈同他说,女人小日子经了寒就会落下病根,很难根治,一辈子就要泡在药里,日后嫁人也难受孕……把他唬得当下就变了脸,嘻嘻。老妈妈还说,得给姑娘煮点黑糖姜水。所以他一大早就跑去药坊了,为了这点黑糖,估计他把月钱都用光了吧。”
  难怪他一大早就这不许那不许的,原来其中还有这番缘由。
  俞眉远捂了嘴笑出声来。
  霍铮不自在地转头,其实也没青娆说得那样夸张,对他来说最困难的就是厚着脸皮去向老妇人请教这些事,他总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哈哈哈,昙欢……昙欢……”
  俞眉远笑声如铃,到了后面却变了声调。霍铮听着奇怪便望了过去,才发现她笑到流泪。
  那笑,掩去了哭泣。
  青娆恰递上温热的棉巾,她很快覆到脸上,用力压眼,直至平息。
  稍顷,她取下棉巾,面容如常,只余浅笑,轻道:“昙欢,谢谢。”
  霍铮那心,便被她浇融。
  ……
  关于癸水,俞眉远也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其实她早已适应下来,只是霍铮当她是个不解世事的姑娘,因此弄得格外慎重。
  用了早饭,她无事可做,便裹了厚实的衣服出门。霍铮本要她再把斗篷给披上,见她额前已出了些薄汗,又想她练了《归海经》,身体不像寻常女子那么弱,因此也就作罢。
  俞眉远真是觉得,自己这个丫头根本就不像一个普通下人,真是奇怪的人,不过她喜欢这样的昙欢。
  出了宅,俞章敏早已在门外等她。他答应了她今天带她在城中走走。
  行馆外就是东平府最热闹的一条街,街上铺子已经开张,摊贩也已推车上街,叫卖声传得老远,很是随意,与兆京的严谨大不一样。
  兆京是大安朝的京都,繁华昌盛,街道宽敞,到处都是红柱雕梁。东平府却是西边靠山的城镇,这里多是青石小路,屋舍都是白漆青瓦,像是幅水墨长卷。这里的姑娘生得水灵,与京城总要涂抹精致的少女不一样,宛如早春梢头的一笔绿意,俏生生的让人心生欢喜。她们没有那么多规矩,帮衬着家人忙里忙外,见了人总有羞涩又欢快的笑。
  俞眉远忽有些羡慕。
  “大哥,你以前不是常想着要离开京城,去闯荡江湖,做一番功业,如今怎么不想了呢?”她和俞章敏并肩而行,一边逛着一边闲谈。
  想起幼时俞章敏总偷偷看外边的杂书,知道她也喜欢后便悄悄地递进来给她看,不止看,两人还常一块私下谈起这些,聊得有来有去。这么多年若说有谁最了解她,那定然是俞章敏。只是随着年岁渐大,他们到底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促膝长谈,再加上后宅复杂,两人不是一母所生,终究是淡了去。
  如今这番远行历练,倒叫彼此想起了过去。
  “想啊,怎么不想。”俞章敏笑了,其实他一直都挺喜欢这个妹妹。
  “那你怎么不走出去?”俞眉远仰头问他。
  俞章敏停在了一个糖葫芦的小摊前,给俞眉远要了串洒了芝麻的糖葫芦。
  “我走了,家里怎么办?父亲年岁渐大,我是家中长子,日后是要挑起梁柱的人,任性不得。”俞章敏轻叹道,那叹息里是一个男人的担当。
  “可你不觉得遗憾吗?”他说的理,俞眉远也懂,只是她恰恰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种——任性的人。
  “人生在世,谁能不遗憾?我若不担起这个家,日后你和其他姐妹出嫁了,在夫家受了委屈,谁给你们撑腰?”俞章敏仍是轻笑,似在笑她的天真。
  俞眉远心有所触,便想起上辈子来。上辈子他断腿难续,被未婚妻家退了婚事,谁料那姑娘是个性烈的,竟因无法嫁他而一头撞死,他从此便一蹶不振,酗酒成性。
  她嫁魏眠曦那一日,俞章敏喝得酩酊大醉,只和她说了一句话,他说:“哥哥没用,做不了给你撑腰的大舅子,你要自己珍重。”
  后来俞宗翰对他极为失望,府里便传这偌大家业要传于俞章华,蕙夫人因此而妒恨交加,她见自己的儿子毁了,便想了毒计把俞章华也给毁了。俞府从此人丁凋零,到俞眉远死的时候,已现衰败,最后如何,她就不知道了。
  若是他能好好的继承家业,也许她在魏家最难熬的时候,最少还能换来一声“有哥哥给你撑着”这样的暖话吧,不至叫她觉得整个人生都像泡在冰水里面。
  谁知道呢?
  都是未知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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