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温婵如何不知,溺子如杀子的道理。
可她没想到,姜行居然真的在好好的教旭儿。
这孩子,是萧舜和她生的,不是他姜行的。
他养着旭儿,没要了旭儿的命,温婵就已经觉得谢天谢地,而现在,他竟真的在为这孩子的未来考虑打算,并没有像养个小猫小狗一样,给几口饭吃后就丢到一边不管不顾。
不论是情敌之子的身份还是前朝余孽,从姜行的立场来说,让旭儿什么都不学,做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对他来说,应该更让他能放心,对他也更有利。
可他没有这么做。
温婵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半分都看不透姜行这个人。
若说他大度宽容,却偏偏不放过她,将她束缚在这深宫之中,若说他小气记仇,却又对她与前夫的孩子,如此悉心教导,好似心里没有疙瘩,一直不让她们母子相见的人,是别人似的。
“恩,不错,这次没有错字,都记住了,就是字迹还比较稚嫩,没什么风骨。”
旭儿才只有四岁,能默写千字文已经很了不起了,他居然评价什么字写的没风骨,温婵实在觉得无力。
“爹爹很小时候习字,都是用毛笔蘸着清水在墙壁上练习,手腕悬空坚持的写下去,笔力才渐渐足了起来,你还小呢,不需着急,慢慢练习即刻。今天你做的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姜行的大手摸摸旭儿毛茸茸的小脑袋,余光瞥到温婵复杂的眼神,心中讪笑却没放在心里。
旭儿不好意思,小脸红扑扑的。
“旭儿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爹爹说。”
“我……我想,爹爹和阿娘一直陪着旭儿,可以吗?”
姜行一愣,对上孩子那双纯真的眼睛,半晌才道:“真是傻孩子,现在爹爹和娘亲,不是都在你身边?”
旭儿嘿嘿笑起来:“以前爹爹一直在外面,从没回过家,阿娘一到晚上就会哭的……现在爹爹回家了,却好几天才能看到一回……我们以后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他沮丧的低下头。
姜行之前没把他放出来,是囚禁状态,可茯苓等人也不能偷偷跟一个孩子说,我们被关起来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小孩子是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东西的,他只知道自己从王府那个家忽然换了一个地方住,哪怕是哭闹不止也不能见阿娘,而这个爹爹忽然来了几回,在他教他射箭后,偶然的问他是不是自己爹爹,虽然后来来的勤了,教他写字教他练功带着他玩,可总是不能日日相见的,旭儿一个四岁的孩子,自然对爹爹产生了依恋。
温婵看到,姜行把孩子抱起来,一大一小虽说极为温馨模样,可一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的头都大了几分。
“好,以后旭儿相见你阿娘和爹爹,就去昭阳殿给你阿娘请安,我们一家三口以后会一直在一起,不过今天旭儿的功课做的很好,爹爹还是得奖励你,旭儿没有想要的东西,不如爹爹来想一想,送你一匹小马驹如何?”
姜行是说到做到,而且说做就做,让身边的玄衣卫去御马司选马去。
御马司听说是陛下的要求,怎敢怠慢,司院太仆甚至亲自将马驹送来,姜行抱着兴致勃勃的旭儿去看,院中一匹极为神气的小马,对着他俩甩了甩尾巴。
“哇。”
旭儿眼睛瞪得大大的,高兴地要去摸摸小马的鬃毛。
姜行也由着他,让小林子去寻了马鞍,扶着他坐上去,叫宫人在前面牵着马,绕着院子慢慢的转圈。
那马儿虽小,却极为神俊,通体黑色无一丝杂毛,唯有四个蹄是白色的,只打一眼瞧着,便知是宝马良驹的血脉。
“这小马是我坐骑乌云踏雪配种后生下的,几个母马下的崽里,唯有这一匹跟它爹是一样的毛色。”
“那岂不是很珍贵了,就这么送给旭儿,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旭儿喜欢就好。”
两人一同坐在廊下的软塌之中,姜行握着温婵的手,对于她的话很是不认同:“不过一匹宝驹,难道我还舍不得给?”
“陛下为何……”
他望过来,温婵的话顿时卡在喉中,轻声一叹:“你为什么要对旭儿说,他是……我们的孩儿?”
姜行目光幽深,仿佛两团包裹着火焰的寒冰,温婵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垂下眼睫不与他对视。
“我来做旭儿的爹,不好吗?”
若是萧舜还在西京,大梁没有改朝换代,自然不好,可现在他贵为九五之尊,却要给旭儿当这个便宜爹,怎么可能不好。
“这孩子自出生起,便从未见过萧舜,他不曾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这个爹,不要也罢,我收旭儿为义子,让旭儿同我姓姜如何?”
温婵豁然抬起头,落入他眼中:“这是当真?你究竟……”
究竟在想什么,让旭儿姓姜,自此旭儿身上萧氏皇族的血脉便再也不能成为新朝之臣攻讦他的弱点,可他的臣子能同意吗?不会认为她们母子是想取而代之,是妖妃祸国?
而萧舜,还没死呢,他若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做?
只要姜行想,就没什么能阻碍他,让朝臣承认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让情敌的儿子叫自己为父亲,不认亲父,他简直想要哈哈大笑几声,旭儿从未见过他的生父萧舜,这是他的大好时机,从前他还一直纠结此子非自己与温婵亲子,一直耿耿于怀。
可想开后,真是豁然开朗,既能讨温婵欢心,又能打击情敌,有什么不好呢?
“倘若没有萧舜横插一脚,当初你我成婚有子,也该是旭儿这个岁数。”
第83章
温婵柔柔一笑:“你说的那时候,我生旭儿才十八岁,那时我跟你还不认识的。”
姜行脸色一顿,心像是被一只大手一攥,说不出的酸苦从心底蔓延至喉咙处,不是的,不是的,他们分明是先认识的,她先爱上的,也是他。
温婵靠上了他的肩膀,就那么带着笑,看旭儿兴奋的骑着小马驹。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反握住姜行的手,不带任何情欲的勾引,也不带着试探和别的某种目的。
此时此刻,纵然温婵心中还有游疑,他们的未来依旧有很多不确定,可现在,温婵一颗心是如此的柔软,柔若春水,她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的,他要她这个人,她就给她这个人,要她这颗心,时间还长着,总有一天,她会将这颗心放在他身上,只要他一直待她这样好,一直不变心。
“以后旭儿可以自由出入昭阳宫了吗?”
“恩。”
“那我也可以来撷芳殿看他?”
“恩。”
“说的话一直都作数吗?”
姜行失笑,垂下头,撞入她那双柔软的双眸中,直到此时,怀中人的双眼才开始真真正正,将他姜行这个人放在眼里,不是面对高高在上的陛下,不是面对对她强取豪夺图她美色的登徒子。
“当然作数,对你说的,一直都作数。”
温婵嫣然一笑,窝在他怀中,乖顺无比,旭儿骑完了小马,哒哒跑过来,蹭到温婵怀里,小而柔软的手,一边拉着温婵,一边拉着姜行,远远看去,竟像是极温馨的一家三口。
“陛下,勤政殿那边,袁大人孟大人他们还等着您过去呢。”
小林子硬着头皮凑上来提醒,破坏了这副温馨场面,仿佛自己做了恶人。
姜行果然愣了愣,脸色黑了下来,小林子一张脸都苦透了。
他揉揉额角:“我去一趟,午膳时回来。”
温婵嫣然一笑:“那我带着旭儿去昭阳宫待一会儿。”
“好。”姜行点点头。
“我跟旭儿等着陛下,陛下不来,午膳就不开。”
因为她一直靠着他的肩膀,将他肩膀处的衣裳都靠的皱了,温婵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倒是像妻子给丈夫整装一样,姜行面色温柔极了,一向暗沉到仿佛有两团旋涡的眼睛,也好似有了光。
小林子打搅了陛下的好事,还战战兢兢的,可一路上见姜行脸色温和的不可思议,现在离了撷芳殿,嘴角的笑意依旧没有减少。
“陛下现在可是守的云开见月明了,奴才瞧着,贵妃娘娘这回是真心踏踏实实陪在您身边。”
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不再为了一个女人长吁短叹,性子也变得平和,比什么都好。
想起温婵对他主动的温柔,姜行不自觉的笑出声:“不错,真心换真心,这招数是不错的,也是朕从前都没想通,她最大的软肋就是那孩子,然而连那孩子都唤我为父亲,音音这样心软,将孩子放在第一位,如何会不触动呢,只是,到底还是感动居多,没有真正爱上。”
小林子凑趣:“这贵妃娘娘从前做王妃的时候,奴才打听过,娘娘对那叛党也没多少真情实意,又不是青梅竹马,成婚后那萧舜便去了战场,他待娘娘也不好,能有什么爱情呢,可陛下跟娘娘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陛下人中龙凤,娘娘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这番话倒是拍马屁拍到点子上,姜行点点头,心中无限欢喜。
“陛下是当真要把小公子收为义子?”
“朕何曾说过假话,尤其是应承她的,自然要做到。”
“那……那前朝,陛下您现在无子,骤然收了这么一个义子,还姓姜,这……会不会有损国祚。”
姜行挑眉:“他既非朕所出,只是义子,又能有什么影响,因生父出身的原因,就已经将他往上走的路堵的严实,这辈子朕与她的孩子,也不会有许多。”
音音身子弱,他又怎舍得让她一直忍耐产子之痛,早早消耗了生命。
他的音音,这辈子还要好好地陪着他,伴着他。
“子嗣稀少,旭儿至少是同母所出,如今好好的教他,引导他,将来他便能呵护弟妹,不比同父异母的那些手足,要更加安心?”
小林子担忧的根本就不是个问题,萧旭的生父就注定他掀不起什么风浪,好好养着他教导他,让他成为自己与音音孩儿的助力,做一个好哥哥不好吗,手足之间非要尔虞我诈争权夺利?
小林子是彻底的服了,果然是做皇帝的,心胸就是宽广,如今孩子的事也解决,想来以后娘娘也能安安心心跟陛下过日子了。
姜行一走,撷芳殿的气氛自然就活络多了,茯苓趴在温婵膝头痛哭流涕,温婵把几个姑娘好好看了个遍,她们没遭受什么磋磨,人还略胖了一些。
“小姐,您没事,就太好了。”
紫熏绿衣眼角也含着泪:“好了,都别哭了,这不是高兴的事吗,咱们大家都没事,现在还团聚了。”
温婵心中是有愧的,面对白芷这孩子,更是难过,这孩子是逃难来的,在王府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就陪着旭儿身陷囹圄,好在没遭什么罪。
她们新搬入撷芳殿,虽然一应东西尚宫局都给准备了,到底殿内还没完全收拾好,而昭阳宫是有小厨房的。
早就派了人传话,午膳准备一些好吃的,要有旭儿爱吃的,也要有姜行爱吃的。
昭阳宫撷芳殿都在西宫,倒也不用觉得经过皇贵妃等人住的东宫尴尬。
茯苓没能忍住,偷偷问温婵:“小姐,那陛下可待您好?”
温婵笑了,笑容中倒是颇为释怀:“你瞧着他待我好不好呢?”
茯苓恍然:“是了,他既然能允您和小公子相见,还对小公子身世丝毫不在意,自然是爱小姐的,不然怎能如此爱屋及乌。”
温婵笑而不语。
“贵妃娘娘,前面的是贵妃娘娘吧。”
有点耳熟的声音,叫住她的人居然是那位小郡主,自去了广陵山小住,她与这位小郡主也有好几日没见了。
“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还说请我去昭阳宫玩呢,贵妃娘娘不会说话不算话吧。”小郡主皱着眉,这副娇蛮模样,明显让茯苓几人愣住了,她们也是刚能从牢笼出来,什么情况都不大清楚。
而茯苓,是越看那小郡主越觉得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