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阮克己脸色难看道:“周家封锁了溪源秘境。”
——
江顾找到卫风的时候,这厮正用飞剑当拐杖磕磕绊绊地赶路,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得乱七八糟,脸上脖子上全是伤口和泥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往卫风眼睛上抹的血法力持续时间并不长,看来失效后吃了不少苦头。
应该是听到了呼吸声,卫风瞬间警惕起来,举起了手中满是泥巴和树叶的飞剑,“谁!?”
江顾来之前特意用了件隔绝气息的法宝,这回任凭卫风鼻子再灵也不可能闻到他身上的任何味道。
“是我。”江顾冷声道。
卫风认出了他的声音,迟疑地放下了手中的剑,不确定道:“师父?”
“嗯。”江顾应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卫风听见动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是你吗师父?”
他为什么没有闻到任何气味?
他一边戒备又一边忍不住地想要亲近,下垂的眼尾都红了一片,看上去凄惨又可怜。
江顾从袖中取了条黑纱,而后将人薅了过来,干脆利落地系到了他眼睛前面,沉声道:“你的眼睛中了兽毒,再不运功逼出来就真瞎了。”
他应该没怎么照顾过人,黑纱系得很紧,卫风不得已扯了好几下才扯松一些,勉强睁开了眼睛,透过层纱雾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江顾的神情冷淡又疏离,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卫风却嘴一瘪哇得一声嚎了出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师父!”
江顾给他系黑纱离得太近,冷不丁就被他扑了满怀,他先是一僵,而后嫌弃地皱眉,“起来。”
“师父我差点被人夺舍!尾巴和翅膀都断掉了!鳞片和羽毛差点掉光!我还跟路真仪抢神器,结果就是个娘兮兮的破镯子呜呜呜师父你吓死我了!”卫风抱住他边哭边嚎,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什么破秘境我再也不来了!!!”
江顾被他哭了一脖子小夜明珠,他抬手抓住卫风的脖子强行将人拎开,冷声道:“不许哭。”
卫风的眼睛被黑纱遮住,只能看见泛红的鼻尖和苍白的嘴唇,他直勾勾地盯着江顾,又委屈又生气,却不敢对着江顾发脾气,只可怜兮兮地问:“师父,你怎么才来?”
“路上碰到了些麻烦。”江顾敷衍地一笔带过。
卫风却对此深信不疑,能被江顾称作麻烦的事情一定很棘手,他垂下头吸了吸鼻子,“没关系,还好我没事,师父你别自责。”
完全没有自责的江顾:“……”
这黑纱是能视物的法宝,但所耗灵力巨大,没多久卫风便又感觉眼前模糊,手脚也变得无力起来,慢慢就跟不上了江顾的步伐,他虚弱地喊道:“师父,我感觉快不行了。”
“先解下来。”江顾道。
之前系得太紧,卫风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鼻尖急出了层薄汗,江顾见状只能亲自帮他,“低头。”
卫风乖乖的低下头,鼻尖从他宽大的袍袖擦过,却闻到了股熟悉的暗香,整个人倏然一僵。
“怎么了?”江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脖、脖子疼。”卫风虽然磕巴但反应极快,“师父你快点解。”
江顾几下便帮他解开,将那黑纱放在了卫风手中,“拿着吧。”
这意思便是给他了。
“谢师父!”卫风笑得灿烂,只是那双泛白的眼睛让他整个人都看上去有些妖异。
江顾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去找地方解毒。”
“好。”卫风一口应下,伸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袖子,嘴甜道:“师父,我看不见,你牵着我吧。”
江顾不置可否,任凭他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带着人往前赶路。
卫风亦步亦趋走在他身后,掌心紧紧攥住了那条黑纱,虽然方才那股暗香一闪而过,但他绝对没有闻错,只是再闻那味道又消失不见了。
师父路上说遇到的麻烦莫非是指的周怀明?难道师父已经将人给杀了?这老变态一反常态放他离开肯定不止忌惮江顾这么简单,他身上的伤看起来很重,连神器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再同他纠缠,说不定已经命不久矣,师父将人杀了也不意外……只是师父明知道他和周怀明有仇,杀了人为什么不同他说?
还是说师父有可能认识周怀明?江周两家本就是世交,那他们两个人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他们两个人是一伙的?那他们在图谋什么?师父收他为徒一事本就疑点重重,周怀明是因为他神鸢鲛的身份,师父又是为了什么?他给师父离火丹之后师父从未再提过,是为了保护他安全还是已经据为己有了?
不不不,师父一定是为了他好,师父是绝对不会跟周怀明这种狡诈阴险的人扯上关系的!
卫风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甩出脑海,但方才闻到的那股熟悉的暗香让他坐立难安。
说不定是他闻错了。
卫风这样安慰自己,握着黑纱的手在微微颤抖。
对,肯定是他闻错了。
“师父,那个周怀明在神器上画了好几道符,我们解开吧。”卫风抓着他的袖子紧紧跟在他身后。
江顾脚步一顿,转头问道:“什么符?”
卫风心下稍安,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师父你看看。”
他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墨色的玉镯,一脸真诚道:“师父还是取下来吧,这神器本就是师父的,我带着也不安心。”
“神器既已认主,便无须再动。”江顾神色淡淡道:“戴着吧。”
“可是师父——”卫风还想再劝,却被江顾打断。
“先治眼睛。”江顾拽下了他的袖子,盖住了那玉镯,“此事不必再提。”
卫风鼻子一酸,他根本不在意什么离火丹和破镯子,他只在意师父是不是真心待自己。
显然师父更在意他而不是那破镯子。
江顾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找到合适的地方之后便开始帮卫风疗伤,他体内汹涌的灵力眼看便要压不住了,必须要抓紧时间。
卫风一脸懵地被按着坐在了地上,江顾强劲的灵力直接蹿入了他的丹田游走进他的经脉,眼睛传来了阵剧痛,他下意识抓住了江顾的袖子,“师父,我的眼睛好疼。”
江顾灵力微顿,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睁眼。”
卫风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江顾将灵力一分再分,小心地覆在了那双灰白的眼睛上,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的毒素,好像卫风的眼睛天生就是如此。
卫风仰着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江顾现在离得他极近,他目不能视,触觉和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江顾的呼吸声贴着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脸上,让他无端地紧张了起来。
离得有些……太近了。
而那股熟悉的暗香又再次出现,如鬼魅般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卫风隐隐发烫的脸倏然惨白,却又被那股气息勾得魂不守舍,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有些慌乱地开口:“师父,好、好了吗?”
“你的眼睛没有中毒。”江顾松开了手,语气冷凝,“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卫风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
轰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卫风的耳朵动了动,原本游走在他体内的灵力忽然汹涌地汇入了他的丹田,江顾给他塞满了灵力,又取了些丹药和法宝塞进了他怀中,在附近设置了数百道匿息结界,叮嘱道:“雷声停止之前绝对不要踏出结界半步。”
说完转身便要走。
卫风心中一慌,也顾不得那股诡异的暗香,慌乱中一把抓住了江顾的手,怀里的丹药和法宝掉了一地,他跪在地上拽住江顾不让他走,“师父,这雷声是怎么回事?你要去哪里?”
“渡劫。”江顾看着他那张苍白稚嫩的脸,声音依旧冷淡疏离,“若雷声停了我还没回来,你便自己想办法出秘境,藏好神器和神鸢鲛的身份,不必再回阳华宗。”
修士渡劫修为越高便越危险,他强行将劫数压了这么长时间,又险些夺了卫风的舍,听这雷劫的声音怕是只多不少,生死难以预料,卫风元神上的朱雀印记并非灵宠认主,倘若他只是突破渡劫死了卫风还会有生机,便能重获自由,江顾无意为难他。
只是这小畜生养得太过亲人,这会儿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肯放,仓惶又急切道:“师父,你带着我!我跟你一起!我可以给你护法!”
江顾毫不留情甩开了他的手,一巴掌将人拍晕了过去。
啰嗦。
他刚出结界,第一道雷劫便轰然落下,江顾此时灵力最是充裕,他祭出之前对付狐面羊角兽时已经出现了裂纹的本命剑,代替自己接下了这道雷劫,而后朝着附近灵力最充沛的地方飞去。
这是个倒三角形状的峡谷,奇峰峻岭古木林立,瀑布自峭壁倾泻而下,江顾悬在半空,以瀑布为中心飞快地布置了个渡劫大阵,而后将九件天阶法宝分别布置在大阵周围,在第二道雷劫到来之前,他有条不紊地布置好了阵法和符咒,孤身进了阵中。
外在的阵法和符咒聊胜于无,天阶法宝再多也挡不了最后三道雷劫,从化神大圆满突破至炼虚期是大劫,渡劫大阵天阶法宝不过九,超过九件只会弄巧成拙让天雷劈得更狠,归根结底雷劫不是来劈法宝和阵法而是来劈这个人的。
江顾在阵法中躲过了五道雷劫,瀑布上方黑云翻滚风声呼啸,又一道天雷轰然劈下,将那九件天阶法宝劈得粉碎,渡劫大阵也出现了数道裂隙。
江顾的耳膜被震得发疼,鲜血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滴在了结着印的左手腕上,元神上的墨玉镯中闪过了丝红光,可江顾已无瑕顾及,下一道雷劫轰然而至,对着盘腿而坐的青年轰然劈下。
轰隆——
墨玉镯中红光闪过,趴在地上的卫风猛然惊醒,紧接着就被震天的雷声砸得眼前发懵,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他往前踉跄着走了两步就被绊倒在了地上。
卫风赶紧爬起来,慌忙地从袖中拿出了那条黑纱系在了眼前,匿息结界外已经飞沙走石暴雨倾盆,浓黑的乌云翻滚咆哮,苍蓝的闪电恨不得撕碎苍穹,远处数十丈粗地劫雷自云海中倾泻而下,震耳欲聋。
“师父!”卫风从地上爬起来,把江顾留给自己的法宝和丹药匆忙塞进了储物袋,不管不顾地冲出了结界。
卫风召出了飞剑直奔雷劫所在的方向而去。
暴雨混着沙石扑了他满脸,呼啸的冷风将他脑后的黑纱和马尾吹得纠缠在了一处,卫风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之前被江顾扔出来的埋怨和因为那股暗香对江顾产生的怀疑统统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他不能没有师父。
哪怕他帮不上任何忙,他也要找到江顾,看到他平安无事知道他还活着!
从小到大遇到过的无数人的脸在他眼前闪过,他自小便无依无靠,接触到的恶意远远超过善意,能让他信任的人只有一个玄之衍和一个夏岭,但他们能力有限,有时候甚至需要卫风去保护他们,所以卫风从来不习惯依靠别人。
但是江顾不一样。
江顾收他当徒弟,江顾教他如何修炼,让他进透春峰学习,不顾生死救他性命,几乎是手把手教他如何当一个修士,纵然他性子冰冷甚至严厉苛刻,卫风对他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和戒备,但心中也是十分的喜欢和十二分的在意。
倘若没有江顾,他便又要回到之前那一潭死水无依无靠的日子。
别人都能有师长爱护,凭什么他没有?!
只是那道雷劫看着近,却远在天边,待他御剑飞至雷劫附近的峡谷外,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焦黑枯裂的地面上站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只是对方身上漆黑一片,早已看不清模样如何,周围都是汹涌翻滚的灵力和劫雷留下的火焰,他背对着卫风站在那里,肩背处早已皮开肉绽。
江顾眼前一片发黑,这雷劫一次比一次凶狠,好像势必要将他劈死在这里,如今三十六道雷劫只剩最后一道,但扛住方才那两道已经快要将他的灵力耗光,躯壳已经被雷劈得不成样子,最后这道只能以元神相扛,抗不过去便魂飞魄散。
连呼吸都带着股难闻的焦肉味,江顾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比之前都要庞大的金色雷云,眼睫上凝结成块的血摔到了地上,明明只是极轻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却比雷劫还要轰烈。
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膝盖处传来阵剧痛,似乎在迫使他跪到地上,江顾在快要跪到地上的时候咬牙一撑,又重新站了起来,眯起眼睛看向那已凝聚成形的最后一道劫雷。
雷声咆哮着盘旋在他头顶,似乎在因为他没跪下去而发怒。
原本数十丈粗的劫雷又骤然变大,几乎笼罩了整个峡谷,江顾脸色一变。
刚艰难飞到峡谷上方的卫风看着那大到离谱的劫雷,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劫雷!
眼看那劫雷就要落下,而江顾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卫风脑子里一片空白,银蓝色的双翼倏然从背后张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径直飞向了江顾,在劫雷落下来之前,把江顾一把抱进了怀里,巨大的鸢鸟翅将人裹得密不透风。
“……卫风?”江顾眼前一片黑暗,闻到了卫风身上淡淡的属于禽鸟的腥味,他登时清醒了过来,厉声道:“你来干什么!”
卫风整个人害怕得都在发抖,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却始终牢牢将人护在身下。
“滚开!”江顾大怒,抓住他的翅膀就要将人扔开,但此时卫风的力道出奇地大,他一时竟没能撼动分毫。
刺目的金光伴随着电闪雷鸣铺天盖地轰然落下!
江顾眸色一厉,扣住卫风的翅根往外一压,卫风顿时吃痛卸了力道,江顾翻身将人压在了下面,雷劫紧随而至,四肢百骸传来钻心蚀骨的痛意,骨头咔嚓作响,内里的元神也被雷劫劈得险些散开,又被他咬牙强行聚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