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这便是她感受到的那股清凉润泽的“气”。
  “但是奇了怪了。”张虫亮抚须不解,“照理说,此地便该是疫病的源头,但是女尸身上并未带有疫病,它是无害的。”
  陈楚儿也摇着头,想不通。
  那一边,擅长寻摸蛛丝马迹的哑叔带着侍卫把附近翻了个底朝天。
  一名侍卫前来禀告:“附近都已查遍,未见到半年以内的新鲜动物尸首。”
  晏南天蹙眉:“难道半年之前,疫病源头就已离开此地?它是什么,去了哪里?”
  侍卫并不发表意见,只报上另一个发现:“这具女尸的背部已经腐败,融入身下泥土,估计用不了多时,它便会彻底化归尘泥。”
  病源离开之后,三千年不腐的女尸也开始腐化。
  “啊!”张虫亮表情遗憾,“黄梁梦那么好用,我还想着把它带回去,日后给人开颅缝线什么的都能用得上。可惜呀。”
  众人:“……”
  您确定普通人看见这么个东西不会直接被送走?
  云昭懒懒听着,心下大致有数。
  她走上前,看了仙宿女尸一眼,低声吩咐众人:“埋了她吧。”
  一抔抔尘土覆上尸身。
  分明只是薄薄一层泥沙,但当那清凉温厚的土壤落到尸身上,它立刻便不动了。
  仿佛睡得十分安详。
  “你入土为安。”云昭心中默念仙宿女的小名,‘阿兰。’
  *
  众人离开埋骨地。
  鬼神叼着树根走在云昭身边。
  他个子高挑,走在低矮逼仄的通道中,只能恹恹勾着背。
  云昭嘴皮不动,气声道:“你一个鬼,又不怕被碰到头。”
  他幽幽睨她:“脑袋放到天花板里面,吓人不吓?”
  云昭:“……是哦。”
  他问:“有想法了?”
  “嗯。”云昭点头,“问题肯定出在她腹中的胎儿上。”
  仙宿女死时明明没有怀孕,尸身却怀胎四月,其中自然有鬼。
  这句却被旁人听了去。
  陈平安醍醐灌顶:“我知道了!”
  他蹦了起来,震声道:“大疫既与魔神有关,她腹中的胎儿,绝对就是魔神的种!”
  太上本神脸接大黑锅:“……”
  陈平安激情推理:“魔神制造千里大疫百万伏尸,原来就是为了从神平男身边夺走仙宿女!啧啧啧,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魔绝恋!因爱生恨,因妒生恶,我用天下苍生逼迫于你,你既不从,那我得不到你,也要得到你的尸体!”
  东方敛戳云昭:“弄死这太监,算我欠你个人情。”
  云昭掩着唇,噗地一笑。
  *
  离开地底,只见阳光透过红绿相间的稠密榕林,细细碎碎地洒下。
  众人微微错愕——在那场黄梁梦中,竟已虚度了一日。
  云昭抬手遮了遮双眼。
  两日滴水未沾,触到日光,干涩的眼球刺痛得厉害。
  呼吸到外间清新的空气,顿时察觉口鼻竟有血腥味道,抬手一摸,发现唇已裂出细缝,鼻中也有沙粒般的血渍。
  ‘还好。’云昭心道,‘并无大碍,尚能忍受。’
  “铃——”
  陈楚儿快步走向一旁,从神女树垂下的根须间摘下一只银铃铛,捏扁,收进腰间的绣袋。
  云昭挑眉:“嗯?”
  陈楚儿神色悻然,咬唇道:“是你小舅舅湘阳敏,不知道抽哪门子疯,到处挂铃铛,上面刻着我和他的名字。”
  云昭:“啧。”
  “银子做的嘛。”陈楚儿气道,“大伙儿都抢,各家都收了几只。他以为如此这般,便能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他的所有物!”
  云昭一脸嫌弃。
  陈楚儿为自己辩解:“我与他明说了的,我绝无可能给他做妾。反正他也不可能为我休妻……吧?你……生气啦?你别生气呀,他后来就真没提过要娶我。”
  云昭摆摆手:“没。我只是觉得湘阳敏丢人现眼——怎么能挂银的铃铛呢,炫富当然要金灿灿啊,金灿灿他到底懂不懂?”
  陈楚儿:“……”
  云昭告诉她:“湘阳敏是真想休妻娶你。只是他妻子刚好怀上了孩子,他想等孩子先生下来,两头都占。”
  “呸!”陈楚儿啐道,“不要脸的臭男人!”
  *
  众人离开神女林,还未进入宿北,便听着前方吵闹得厉害。
  原来是染上渴疫的病人忍受不住干渴痛苦,开始冲撞关禁,想要跑到井边、河边去。
  守关的将士架起一支支藏起尖头的长枪与长矛,阻止病人往外闯,并大声向这些病人解释:“封禁之内都有送入清水,此疫越喝越渴,尔等不是不知!尔等若是污染了河井,岂不是害了更多乡邻!速速回去等待医者的解药,不得再闹!”
  染到大疫,饮水入腹之后便不会吸收,病人就像一只只摇晃的水囊,腹部鼓胀,行走时咕咚作响。
  若是无止尽饮水,便会在极度干渴之中活活胀死。
  就像水囊炸裂,淌出水来。
  病人却不肯走。
  因为有个容颜清纯雅致的女子在替他们说话。
  她道:“你们这些人,自己不曾生病,便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可曾设身处地为病人着想?他们染到疫病已经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像牲畜一样关着他们!”
  守关将士头痛到不行:“侧妃娘娘,把人放出来的话,疫病会传染给更多人!”
  温暖暖愤怒道:“那他们染病的人就是活该被欺负吗!他们难道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凭什么这样对待他们!你若染病,把你也这样关起来,难道你心里会好受吗?”
  将士头领硬着头皮上前:“那侧妃娘娘认为应当如何是好?”
  温暖暖不假思索:“当然要给他们充足的水源,并且派更多的医师进去帮助他们!我若是懂医术,我第一个便进去了!躲在外面也好意思自称什么仙宿医女,就是沽名钓誉!”
  云昭望向陈楚儿:“说你呢。”
  陈楚儿:“……狗叫不听。”
  云昭纳闷:“她图什么啊?她自己难道觉得这样说话很有脑子吗?”
  陈楚儿轻轻朝斜后方努了下嘴:“这你就不懂了,偏有人好这一口,看看看。”
  云昭挑眉,循着陈楚儿视线望去。
  只见晏南天的视线落在温暖暖身上,竟微微有几分出神。
  “看见没,”陈楚儿道,“人家这是直钩钓鱼,钓的就是专吃这口的。再蠢也不要紧,要的就是那股‘善良’劲儿——她就是摸准那男的口味了。”
  云昭心下一动。
  清丽的面庞,善良的心肠?
  那一边,晏南天瞬间回过神来,皱了皱眉,抬手揉了下太阳穴。
  侍卫长及时上前把温暖暖拎了回来。
  温暖暖咬牙不忿:“就不能为病人做点什么吗?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难受,你们的心,真的就一点也不会痛的吗?我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云昭懒声:“那你不要喝水就好了啊。”
  “我、我……”
  云昭没空听她结巴,摆摆手,率领众人走向行天舟。
  *
  太上正神已经在主位供好了。
  云昭很习惯地摸到他右手边,然后将自己右手边的位置留出来给鬼神。
  左边一个太上,右边一个太上。
  左边那个倒是还好,像个一动不动的冰玉雕像。右边那个就闲不住,总是动,动起来动作又大,把她挤来挤去。
  飞舟腾空而起时,云昭感觉脑袋一阵眩晕,额角突突跳着疼。
  嘴里十分干渴,舌头似是有些发肿。
  云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陈平安说得很有道理,既然魔神制造大疫是为了与神平男争抢仙宿女,那么神平男的埋骨地肯定也能找到一些线索。”
  她微微笑着,忽略魔神本神幽怨的注视。
  陈平安乐呵呵左右环顾,谦虚道:“侥幸猜到,侥幸猜到。”
  晏南天揉着额角:“只是不知神平男埋尸何……”
  陈平安大声抢答:“神平男就埋在就在太上殿边上!史书有记载,因为神平不幸死于魔神之手,后来建太上神殿时,便特意镇在他的坟墓旁边,好让神平魂魄安息。”
  云昭:“……”
  东方敛:“……”
  笑死,根本安息不了一点。
  从宿北至平南,行天舟也要飞一天。
  一路顺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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