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节
他的脚步慌乱起来,从台阶摔下去,撞得头破血流,再爬起来,继续前行,撞破寥寥清烟,扎入茫茫的荒野之中。
……
一上午,戚凤阳到处找不到李香庭,早上吃饭时就没见他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到工作室问了问文瑾和赵淮:“有看到明寂吗?”
文瑾正在画装饰画,抬脸看向他:“没有。”
赵淮两腿跷在桌上,挪开眼前的书:“我也没看到。”
“吴硕呢?”
“开车去城里买风扇了。”文瑾转了下笔,“可能跟他一块儿去了吧。”
“好。”戚凤阳放下心来,继续去天王殿临摹壁画。
直到下午两点多钟,吴硕带着两座风扇回来,他们才发现李香庭并未与其同行,到周边找了找,也不见其踪影。
以往李香庭出门,不管周边砍柴还是去城里都会提前告诉大家一声,这样毫无预兆的消失还是第一次。
文瑾莫名感到有点慌,把吴硕拉到一边,悄悄问:“那天中午吃饭,赵淮提到报纸,我们走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学生的事,还有买风扇。”
“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啊。”
文瑾心慌意乱的:“我这心里咯登咯登的,老觉得要出什么事。”
“别慌,他应该——”
正说着,赵淮忽然摸过来,拍一下文瑾的后背:“干嘛呢?”
文瑾被吓到猛地一抖,捂住胸口呵斥他:“干什么呀!吓死我了。”
赵淮挑了下眉:“你两鬼鬼祟祟说什么悄悄话呢?”
文瑾平了平呼吸,心里憋了太多话,不想再隐瞒了,直接说:“明寂他之前那个女朋友死了。”
交代完一切,三人继续出去找,刚出大雄宝殿,就见李香庭从天王殿的台阶上走下来。
他们赶紧跑过去,却见李香庭一身污泥,半边脸和头上都是血。
戚凤阳从另一边过来,见状紧张地拉住他的袖子:“这是怎么了?”
李香庭没回答,目光低垂着,缓缓走下来。
文瑾怔怔地看向他的膝盖,灰色的僧服破了几条不规则的小口子,泥与血混在一起,再往上,手指也破了,血变成黑红色,包裹着伤裂的指甲。
吴硕上前扶住他:“老师,你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
赵淮:“日军来了?还是遇强盗了?”
李香庭一个字都没有说,兀自低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吐了口血,整个人往前倒去,单膝跪在地上。
“老师!”
“明寂——”
后面几人立马上前扶住他。
李香庭抹去嘴角的血,又用袖子将地上的血迹擦去,手撑住地起身,声音嘶哑,对众人道:“没事,都去忙吧。”
“你都这样了,还没事!”吴硕抱住他的胳膊,“走,去处理伤口。”
李香庭推开他的手:“没事。”语落,迳直往藏经阁去,跪到蒲团上,垂下了头。
这一整天,李香庭都把自己闷在藏经阁里,什么也没做,就只是跪坐着。
戚凤阳将斋饭端到他旁边:“吃点东西吧,起码喝点水。”她心疼地看着遍体鳞伤的人,“到底出什么事了?能不能跟我说说?”
李香庭闭着眼淡淡道:“出去吧。”
从那天起,戚凤阳和吴硕每天都来给他送饭,可每一次都是原封不动地拿走。
文瑾看李香庭这状态,整日里担心地唉声叹气,对吴硕道:“四天了,一滴水都没进,这怎么行?”
“总不能硬塞吧。”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吴硕明白她的意思:“不可能,报纸都被烧成灰了。”
“会不会是那个摄影师?”
“我问了,人家根本不知道那件事。”吴硕愁得自己也吃不下饭,“最近也没旁人来,怎么会知道。”
“那奇怪了,忽然不吃不喝,画也不画,连佛经都不念了。”文瑾思前想后,怎么都琢磨不透。
吴硕忽然猜道:“他是不是感应到什么了?”
文瑾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会吗?”
后来,戚凤阳跪坐在李香庭旁边,也随他一块儿不吃不喝,就这样守了一天半,已经又困又饿,浑身无力,有些跪不住了,本来她近期就吃得少、没休息好,现下感觉随时就要昏厥一般,手撑住地勉强坚持着。
不知何时,戚凤阳躺在地上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黑夜。她坐起身,发现身上披了条灰毯子,旁边的李香庭不见了。
戚凤阳立马爬起来,往外找去,却见他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她坐到他旁边:“你终于出来了,去吃点东西吧。”
李香庭抬着右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手掌,没有回应。
“你在看什么?”
“蝴蝶。”
戚凤阳也看向他的手心,哪有什么蝴蝶?
她甚至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可他手中还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戚凤阳又不安地看向李香庭的脸,他的面色苍白,嘴唇翘了一层皮,脸上的血迹也早就干了,瞧着病恹恹的,唯独眼中带了一丝笑意,让消瘦而虚弱的脸多了分生气。
忽然,他往上看去,缓缓起身。
恰好一阵晚风袭来,拂起他泥迹斑斑的僧衣。
紧接着,像一道轻飘飘的云,坠落下去。
……
第157章
八层台阶滚下去,扭到右手手腕,红肿一大块。
李香庭昏迷不醒,一直在发烧。
寺里备了些药物,吴硕给他打了一针,又捣碎些消炎的药物,搅匀在热水中,灌下去。
到了晚上,李香庭烧仍不退,人亦未醒。
戚凤阳煮了米糊过来,同吴硕一起将食物强喂进去。
一通折腾,他还是毫无反应。
夜里,大家都休息了,戚凤阳独自守在床边,静静看着憔悴的男人。
吴硕他们同自己说了陈今今的事,她隐约觉得,李香庭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即便吴硕和文瑾咬定没有泄露分毫。
当下纠结原因已经毫无意义,戚凤阳心疼李香庭,更心疼那个离开人世的姑娘。
如果大家都自私一点,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的遗憾和生离死别?
戚凤阳伏在床边,苦水像汹涌的波涛不停地涌打上来,将她身心浸得冰凉。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运,衣食无忧,能默默陪伴在他的身边,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做着有意义且热爱的事情……
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变得越来越好,可看着此刻的李香庭,她还是痛心欲绝,恨不能代他受体肤之痛,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那样,也许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戚凤阳额头抵着床铺,无力地趴着。
可惜代不了,除了在这干看着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正痛心着,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呓语。
戚凤阳立即抬起头,看向仍闭着眼的男人,不由叫了声:“少爷。”
李香庭手指微动了下。
戚凤阳抬手探了探他脑门,还烧着。人没醒,像是在做梦,她湿了块毛巾搭在他额上,又听他喃喃唤了声:“今今。”
戚凤阳手顿了下,俯视着她那魂消体瘦的少爷。
“对不起。”
“今今。”
戚凤阳难过地坐回去,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
宽大而滚烫的掌心,还是同从前一样。
“别走。”
她苦涩地笑起来,靠在他身边,轻轻道:“不走,不走。”
……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氤氲的香炉上,为寥寥清烟着了颜色。
李香庭沉沦在一个漫长而美妙的梦里。
在那里,没有战争,没有离别,他们建了间小茅屋,在门前种满了鲜花和果树,每天黏在一起,一个画画,一个写作。
他们时常穿过幽深的森林去看日落,爬上最高的山头看星星,跳入深邃的河里摸石头……
还养了两匹马和一条可爱的狗。
一天,他们骑马去更远的地方。
那是一片茫茫的荒野,几乎寸草不生,一路上尽是稀奇古怪的枯树。
李香庭不时便停下拍照。
陈今今就在一旁耐心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