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养成手册_分卷阅读_4

  罗老太太让丫头把她的描本拿来了,又叫开了槅扇,自己在旁边看着她练。跟她说:“你父亲是我的老来子,虽说大家都宠他,我却不敢懈怠,所以他才写得出一手好文章。你母亲当年从顾家嫁来,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你可不能丢了他们的脸。”
  宜宁巴巴地点头,垂下头练字。
  罗老太太一会儿之后再看她,竟然趴在长案上睡着了,小女孩软软的脸颊靠在纸上,沾了墨迹。白生生跟包子一样,眉梢那颗殷红小痣却十分的可爱。
  罗老太太看得笑出来,轻声吩咐徐妈妈:“抱她进去睡吧。”
  宜宁练字练得打瞌睡,醒来发现自己睡在碧纱橱里。颇有些不好意思,她成了孩子之后,的确有了小孩的性子,居然练字都能睡着。罗老太太见她终于醒了,便叫丫头摆晚膳。
  宜宁觉得练字真是消耗体力,吃完了一碗饭,还加整碗的糯米红枣粥。罗老太太就道:“按说你父亲、母亲都是出名的有才学的,怎的你就不行了?”
  宜宁也很无奈,这辈子被叫才女是无望了。就叹道:“祖母,我也想好好练字,但是一看到书就打瞌睡,我也不想啊。”
  罗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孙女的头,说:“你大哥、二哥要回来了,前些日子你不是总说,字练好也给你两个哥哥看吗,如今怎么越发的懒了。”
  罗老太太说的大哥、二哥是长房陈氏的两个亲生子。说来陈氏真是个有福的,宜宁的大伯虽然有妾室,但是只生了两个庶出的女儿,陈氏却生了两个嫡子嫡女。
  相反林海如便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进门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就这点上她便没有立场。才一直让乔姨娘踩在她头上,生了儿子之后,乔姨娘的腰板就更笔直了。
  两位哥哥一直让陈氏教得温文尔雅,平日对几个妹妹都一般的好,小宜宁非常喜欢隔房的两个哥哥,前几日他们一起去拜访什么老师了,小宜宁巴巴地想了他们好几日。
  宜宁却当然对这两个哥哥没什么兴趣,隔房的兄长,再亲也是隔房的,总不会比过自己的嫡亲妹妹。
  没过几日,果然两位哥哥就回来了。
  罗宜玉与罗宜秀也很高兴,西次间里说说笑笑的很热闹。罗怀远与罗山远又拿了许多礼物分给几位弟弟妹妹,罗宜玉与罗宜秀得到的是一对嵌碧玉葫芦的簪子,宜宁的是一对玉色非常漂亮的双股和田玉手镯,两股玉交缠,戴起来叮叮咚咚,精致漂亮。宜怜的是福禄寿的玉佩,三岁大的罗轩远得了一个长命锁。
  罗宜秀一向不在意细节问题,罗宜玉却撇了嘴,幽幽道:“怎的七妹妹的礼物就好看些?”
  罗宜玉今日穿了件淡粉白底的褙子,雪白的挑线裙,墨绿腰带,显得非常漂亮出众。
  陈氏知道长女向来心气儿高,放下茶盏淡淡道:“你妹妹年纪小些,比你们的礼物好也是自然的。”
  宜宁晃了晃两只镯子,确实很漂亮。她让雪枝给她收起来了。
  这时候丫头进来屈身说:“老夫人,三少爷来给您请安了。”
  宜宁听到这句话就下意识地往门口看。那高大清瘦的身影出现之后,别人也都不禁地看向他。罗慎远不卑不亢地给老太太行了礼,罗老太太让他坐下了。
  宜宁看他穿着一件淡青竹叶纹额直裰,心想他还挺喜欢竹叶纹的。丫头上了茶之后,他用右手捧了茶杯,衣袖滑下的时候,宜宁分明看到他手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想到这是因为救小宜宁伤的,宜宁总觉得这伤疤格外的狰狞刺目。
  茶杯的热气氤氲着,春末的阳光又好。罗慎远少年俊秀的侧脸更显平静,似乎对热闹的一切视若无睹。
  罗老太太却笑着说:“怀远心疼咱们眉眉儿,这小丫头也念着你们呢。前几日老说要练好字给两位哥哥看,巴巴的盼着你们回来。你们瞧瞧,她的字是不是比原来好看些了。”
  罗老太太让雪枝把宜宁写的字拿出来给大家看,罗怀远看了笑着说:“是进步了许多。眉眉,大哥送你的银狼毫笔用着还习惯吗?”
  宜宁只得道:“习惯习惯。”
  眼看要到晌午了,陈氏等也不好留在罗老太太这里吃饭,便带着儿女告退了。
  罗慎远却留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祖母,这是孙儿房里做的桃片糕,我尝着香软可口,就给您带了一些过来。”
  他把纸包放在了小几上。
  罗老太太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小小点心,我房里也有做的,不用你费这个心,还是拿回去吧。”
  罗慎远坐着没有动。
  宜宁正在喝水,差点被水给呛到了。抬头看着罗慎远沉默平静的神情,心里就跟小猫抓一样,真想代替罗老太太把东西收了。
  罗慎远却自嘲地笑了笑:“那是孙儿多想了。”又把纸包放回了怀里,起身告辞。
  宜宁终于忍不住了,咳嗽了一声道:“那个,祖母啊,我突然想吃桃片糕了。还是让三哥把东西留下来吧。”
  罗老太太刮了刮小孙女的鼻尖,宠溺道:“你刚才吃了小半只的酱肘子,喝了粳米粥,还能吃得下糕点吗。小心不消食。”
  宜宁眨了眨眼说:“我就是想吃啊。”
  罗老太太静默了一下,直叹气道:“罢了罢了,你七妹要吃,便把东西留下来吧。”
  罗慎远又把糕点放在了小几上,行礼退下了。
  罗老太太把纸包拆开,掰了一小块雪白的糕点喂给宜宁:“吃吧,你不是要吃吗?好个没出息的东西,这点糕点咱们做不出来,非要让你三哥留下来。”
  宜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罗老太太手上的糕点咬来吃了。紧接着罗老太太第二块、第三块、若干块又送过来了,她才抱着罗老太太的胳膊说:“祖母啊,我都吃了小半只的酱肘子了,吃不下糕点了。”
  “早看出你古灵精怪的有鬼。”罗老太太点孙女的眉心,“不消食了吧。雪枝,去给眉姐儿煮酸梅汤来。”
  西次间外,罗慎远站在一棵初放的海棠花树下,听到里头罗老太太和宜宁说话的声音。
  跟着他的小厮小声问:“三少爷,小的就弄不明白了。既然知道老太太与您不和,不会收您的东西,为何还要送呢。”
  罗慎远抬头看着开放得簇簇拥拥的海棠花,缓缓地说:“你懂什么。”屋子里女孩儿的笑声非常明快,好像真的没有没有丝毫忧愁的童稚一样。半晌后他收回目光道:“走吧。”
  陈氏的次间里点着烛火。
  从罗老太太那里回去之后,她就和自己的两个儿子讨论读书的事。罗宜秀困了,躺在母亲的怀里睡觉。一会儿丫头却过来说,三小姐在自己房里委屈,不肯吃晚饭。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陈氏就不高兴了。叫人把罗宜玉叫来,看到她沉下脸就开始训话:“你都是要及笄的姑娘了,怎的比秀姐儿还不着调。可是长了脾气了?和一个小孩儿计较,说出去可不叫人笑。你七妹妹年纪小些,又得你祖母的宠爱,让着她一些怎么了。”
  罗宜玉被劈头盖脸被训了一顿,委委屈屈地说:“我就是气不过大哥,凭什么对七妹比对我好。”
  陈氏简直恨铁不成钢,冷冷道:“她罗宜宁没有娘教,骄纵便骄纵些了。你可是我好生教养的,如今也惯出脾气了。你怎么不想想,你模样才学比她出挑,父亲的官职比你三叔高,你的两个哥哥读书又好,以后若是能中举中进士,她罗宜宁如何能跟你比?你看宜秀怎么从没说过。”
  突然被点名的罗宜秀迷茫地从陈氏怀里抬起头。
  罗宜玉就是气不过这点。
  明明都是她的亲兄弟姐妹,怎么罗宜秀更喜欢宜宁,就连两个兄长都对宜宁更好。她性子又高傲,总觉得宜宁样样不如自己,让她占了上风如何能忍。
  “他们三个都是喜欢宜宁,当宜宁是他们的手足了。”罗宜玉气得眼泪在眶里打转。
  罗怀远柔声安慰她:“妹妹,你这是什么话。我与宜宁毕竟是隔房的,与你却是同胞兄妹,自然是和你亲些。别说是和罗宜宁了,就是咱们二房里,我们兄妹俩也是最亲近的关系,我肯定是最护着你的。送些东西算什么,妹妹你好好想我为什么送她好东西。”
  罗宜玉只管张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罗怀远重重叹气:“你可知道,宜宁的姐姐慧姐儿嫁的事哪个侯门?”
  罗宜玉说:“我自然知道,是定北侯傅家。”
  “那好,你可知傅家与谁交好?”罗怀远又问,当然他没想自己这个妹妹明白,直接道,“定北侯傅家与宁远侯陆家是世交。侯爷傅绍与陆嘉学更是有私交。那陆嘉学何等的权倾天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定北侯爷在朝堂上的地位才水涨船高。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家都纵着七妹妹,还不是因为慧姐儿嫁了定北侯世子……”
  罗宜玉觉得这关系七拐八拐的也是复杂,但她聪明,也算是勉强搞懂了。总之其中的关系牵扯很复杂,关系到她哥哥们的仕途,她不要随便插嘴就是了。
  罗宜玉才含泪点点头,小声说她知道了。
  陈氏叹了口气:“我最近也是放纵你了,罢了,以后你不跟着宜秀她们去进学了。眼看着你也要说亲事了,我好好地教你。”
  第6章
  宜宁这才知道罗老太太也是有脾气的,要是她袒护罗慎远过度了,罗老太太也是不高兴的。
  那天晚上宜宁消食不成功,吐得一床都是。罗老太太又气又笑地叫丫头给她换被褥,递水给她漱口说:“吃不下就不要吃了,我又不会真的逼你。”
  宜宁缓过气,才赖在罗老太太怀里问:“祖母,您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三哥呢?都不收他给您的东西。”
  罗老太太摸着宜宁的发,缓缓地叹了口气道:“我说你三哥不是良善之人,你以为我说这玩儿的?你年纪小不懂,我原来也不是这般对他的,只是后来我实在厌恶他的做派,才越来越不喜欢他。”
  宜宁问道:“那三哥原来究竟做过什么?”
  罗老太太才讲了一件事。
  “……三年前,你大哥见他身边少人伺候,便送了一个丫头给罗慎远。听说那丫头知道是去伺候他,不情不愿的,做事也不尽心。后来还对你三哥说了些不敬的话。我知道之后把他叫过来,责罚了那个丫头,那丫头也是愧疚,说以后肯定会好好伺候他。我还劝他得过且过,他当时应承得好好的,也并没有表现出不情愿的意思。回头却从外面买了一只恶犬,那恶犬不小心钻出笼,活活将这丫头给咬死了……”
  “我看着那丫头鲜血淋淋的身体,觉得浑身发寒。把他叫来跪在我面前,问他为何非要下狠手。你猜你三哥怎么说?”
  宜宁看着罗老太太,罗老太太顿了顿道:“他说,祖母,你觉得大哥把这丫头放在我身边是想干什么?我气得打了他一个巴掌,叫他滚出去。他那个时候还小,才十二岁,行事不懂得收敛,这些年却越发的内敛,谁又知道他究竟在思量什么,脑子里转着什么念头……”
  宜宁心里也惊异,果然不愧是日后的内阁首辅,这等手段……实在是太血腥了。
  她那夜睡着了,也总梦到罗慎远满手的血。
  第二日罗宜秀早早地来找宜宁,要一起去进学了。
  教宜宁和宜秀读书的这个女先生,来头很大。她的父亲是一位进士,以才华闻名保定。不过是家道中落,她又是个清高的,不肯下嫁不如她的人家。因此生生熬到中年,在世家给小姐授课为生。还是宜宁的父亲听了她的名气,将她请到府上来的。说是要好好调教自己的女儿一番。
  小宜宁很不喜欢这位女先生,人家实在是不慕名利,对谁都一视同仁。而且曾经亲眼目睹小宜宁是如何惩罚犯错的小丫头的,故非常看不惯小宜宁的骄横做派,平日里没少罚她。上课的时候眼睛只管盯着她。
  小宜宁还不能对这位女先生发脾气,她对谁都可以不尊重,唯独这位女老师,就是宠溺她的罗老太太都不站在小宜宁这边。这是罗家的门风,尊师重道,绝对不能坏的。
  上课的第一天,宜宁就感觉到了丫头们的紧张--一路上松枝给她整理了三次衣襟。
  地方在前院的听风阁,前一进是罗家的族学,不仅是罗家的,罗家所在胡同里好些世家也把公子送到罗家的族学里来。后一进才是宜宁她们上课的地方,从角门进,与前一进隔开,隔得很远。
  一道屏风把次间和堂屋隔开,长几上摆着笔墨砚台。宜宁和罗宜秀来了之后,宜怜也姗姗来迟。宜玉要被陈氏拘着学规矩,来不了了。三人落座,女先生才从角门里进来。四十来岁的模样,梳了个小攥,穿了件蓝色的褙子。脸颊清瘦,嘴唇紧抿。
  她们都要站起来喊顾女先生。
  顾女先生开始讲《弟子规》,宜宁自然是滚瓜烂熟的。
  当然她也不敢在这位女先生面前放松,坐直了身体,紧盯着顾女先生上课。
  罗宜秀坐在她身后,却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小声喊:“宜宁,宜宁,你把书借我,我忘带了,反正你也能背。我丫头带了蟹黄壳饼,中午分你吃行不行?”
  罗宜宁刚侧过头,顾女先生就发现了。紧盯着她们俩,语气一沉:“七小姐,您在做什么?”
  宜宁老实道:“五姐姐找我借书。”
  顾女先生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七小姐,我知道您父亲是朝中大员,您姐姐又是世子夫人。您身份高,在我的课上不守规矩便罢了,可不要打扰了别人。也莫要找些借口来推脱。”
  宜宁简直有点茫然,真的是罗宜秀找她借书啊!
  罗宜秀也怕顾女先生得紧,早把头缩回去了。
  宜宁深吸了口气,她总算明白小宜宁为什么不喜欢这位女先生了。她尽量摆正姿势,好好听女先生上课,罗宜秀也没再敢叫她。
  顾女先生便不再管宜宁,实际上宜宁和罗宜秀她都不喜欢,她主要的上课对象其实是罗宜怜。
  宜怜尊师重道,小脸跟着顾女先生转。她虽然是庶出的姑娘,但是知书达理,气度温恭和顺,看着比宜宁这个嫡女还嫡女。
  一晌午过去了,顾女先生讲完课去休息了。
  宜宁和罗宜秀去了听风阁的东梢间,在这里进午膳。
  丫头们次第的端菜进来,罗宜秀的丫头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了不少点头出来。宜宁吃了罗宜秀请她的蟹壳黄饼,无奈道:“五姐姐,你上课可不要与我说话了。女先生会训我的。”
  罗宜秀撇了撇嘴说:“她哪日不训你了。”
  雪枝端了碗茶过来给宜宁喝,笑道:“姐儿您可要担待着,顾女先生可是二爷请来的。咱们罗家又是最重师道的。”
  罗宜秀却又凑过来跟宜宁说:“你是不知道,我听人说。顾女先生家道中落,是有个世家子弟靠祖荫做官,把她父亲的官职挤没了,后来才渐渐衰败了。所以她对咱们这种才不喜欢。瞧她那一脸样,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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