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为了交600块的集资款,她们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她们挨了多少白眼?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里轻飘飘地说3500不贵!
  四个大人都惊呆了,妈妈从屋里跑出来,茫然地看着大女儿:“怎么了,海潮?”
  家公爷爷黑着脸,没好气道:“怎么了?我们倒是出了百万富翁了。你家墙刷了吗?水泥地抹了吗?还没挣点钱呢?烧的要上天了!”
  江海潮躲过了妈妈伸向她的手,咚咚咚跑上楼。她憋死了,她想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她讨厌死他们了。
  对,她不想他们。她讨厌他们!她们在家那么难的时候,他们在哪儿?现在还有脸笑嘻嘻地说3500块不贵,她们都要被600块逼死了!
  舅舅在楼下手足无措地看婆奶奶:“怎么了啦,这是。买彩电家来就是想让他们高兴高兴,省得羡慕人家有彩电看。”
  他们人在外面,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孩子几面,只想让小孩留点念想啊。
  妈妈跑上楼,在外面小声哄大女儿:“海潮,别生气了,妈妈给你带了好多衣服,你下来试试看,漂亮的很。”
  江海潮扭着头,背对房门不理人。
  还是婆奶奶招呼他们吃晚饭,她才老大不痛快地出了房门。
  杨桃和海音都担忧地盯着她,海军跟超超本来挺兴奋的,现在也不敢讲话了。
  舅舅在饭桌上试图安慰这个从小脾气就犟的外甥女儿:“有钱的,钱够用的。你爸爸现在电脑城装电脑,你妈跟你舅母都在服装厂上班,舅舅我给人盖房子,都有工资的。你就别操心学费的事情了,那不是该你烦的事。”
  结果江海潮连舅舅的面子也不给,直接怼回头:“不要我们烦神,我们这学期的学费哪个管的?”
  可怜舅舅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可他从小就惯外甥女儿,现在也只能赔笑脸:“是我们没想好。”
  妈妈在旁边解释:“汇钱过来要交手续费,太浪费了。”
  也是他们没想到,学校会突然间收集资款,以前真没过这桩事。
  江海潮依然脸拉得老长,三下五除二扒完了碗里的饭,一筷子也不碰大人们特地带回来的特产,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肉。
  稀罕!她自己挣钱也能买肉吃,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妈妈却喊住了准备重新躲上楼的她:“别走,吃过饭你们一块试试衣服。”
  这个春节,他们除了带回家一台大彩电外,还背了几大包衣服,大人的少,基本都是孩子的。
  婆奶奶看着一件件五颜六色的衣服,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天知道为什么大冬天的还有蚊子),嘴里也是抱怨的话:“你们真是挣了两个钱就烧得慌,买这么多衣服,怎么穿的完?”
  妈妈解释道:“没花什么钱,厂里检验不合格返不了工的次品,连卖带送的。我跟荷香翻了翻补了补,还是没上过身的新衣服。”
  舅母看大外甥女儿还老大不痛快,笑着劝她换新衣服:“试试这个,顶时髦了,城里的小姑娘都这么穿。”
  结果江海潮试了一半,突然间脱下新衣服一丢,掉头就走人。
  妈妈先前一直哄着她,这会儿终于发火了:“干什么你?个个都欠了你的?脸挂着给哪个看啊?新衣服看不上,那你别穿!”
  江海潮这半年脾气早养出来了,今天更是一股邪火没地方发,扯着嗓子声嘶力竭:“谁稀罕啊!连我穿多大的衣服都不晓得,我好稀罕哦!”
  她都长了五六厘米了,衣服根本不对。
  妈妈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腔。
  婆奶奶用力在她背上打了一下,气呼呼道:“谁欠了啊?你们欠的,你们欠妹头的!要不是你们,妹头们怎么会连奖状都拿不到啊。”
  杨桃和海音本来在边上着急,一听奶奶的话,两人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她们是好学生,从上学起从来没落下过奖状。
  海军和超超看到姐姐们哭,吓得手足无措。到后面,超超也咧开嘴巴,跟着乌拉乌拉哭起来。哭得海军都崩溃了:“我求求你们了,别哭了。”
  江海潮一抹脸,擦掉泪水。她才不哭哩,哭有什么用啊,她绝对不哭!
  她咚咚咚,又跑回楼上去。
  杨桃和海音跟着,超超则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嗝,茫然地看着楼梯口方向。大姐都跑了,那他到底还哭不哭啊?
  妈妈和舅母不知所措,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最后还是妈妈叹气:“我拆开来,给她做两件新的吧,大过年的。”
  楼下的缝纫机声音哒哒哒,一直到到夜深江海潮睡着了也没停下。
  早上她起床的时候,妈妈人在堂屋的缝纫机旁,笑着招呼她:“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妈妈给呢子大衣接了大敞袖,盖住她半个手的那种,穿在她身上,竟然挺洋气的。裤子也改了,裤脚从直筒变成了小喇叭,连鞋面都被盖住了一半。
  舅母在旁边看的非常满意:“城里的小孩都这样穿,海潮比城里小孩还洋气呢。”
  舅舅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家几个妹头长的一个都不像农村人。”
  这是好话,在眼下是对农村小孩的最高赞美,江海潮却听了不高兴:“我本来就是农村人!”
  大人们尴尬了,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别扭的孩子。
  杨桃跑过来,看着堆在竹床上的衣服感叹:“这么多衣服啊,根本来不及穿嘛。”
  大姐半年长五六厘米,估计她跟海音也一样,衣服很快就穿不上了。
  江海潮冷哼:“他们以为是他们自己呢。”
  这话太过分了,完全没大没小,稍微讲规矩点的人家,大人都要拉下脸骂一顿甚至直接上竹笋炒肉。
  爸爸妈妈他们却憋住了,始终没翻脸动手。
  江海潮愈发放肆,直接朝楼上喊:“海军、超超,你们下来,一人挑两套衣服。”
  两个小的昨晚愣是被吓得好衣服在前也没敢伸手,现在大姐放话解禁,他俩立刻发出欢呼,连奔带跑地冲下楼,开始翻衣服。
  超超激动死了,一伸胳膊抱了一团:“这个,我的,这个也是我的,我都要。”
  大姐冷酷死了:“只能两套,快点,厚衣服两套,薄衣服也是两套。”
  薄衣服少得可怜,大人们带回来的基本都是冬装。
  超超委委屈屈:“大姐,我都想要。”
  “不行,你穿不过来。”江海潮毫不留情,“剩下的要拿去卖。”
  超超眼睛瞪大了,杨桃他们也惊讶地看着她,卖衣服?把爸爸妈妈带回来的衣服再卖掉?
  江海潮理所当然:“地上的菜吃不完要卖,衣服穿不完当然也要卖了。”
  爸爸赶紧拦住大女儿:“海潮,不用,家里不差这点钱。多几套衣服,换着穿好了。”
  江海潮丢下手上的衣服,掉头又要走。
  妈妈忍不住了要发火,又被婆奶奶一巴掌拍到了边上:“我家妹头哪里讲的不对了?这么多衣服,穿到猴年马月啊,还是留着以后当抹布?卖卖卖,拿出去卖,卖了钱你们自个儿买东西去。”
  妈妈试图和婆奶奶讲道理:“阿妈,不是这么讲,哪有卖衣服的道理?”
  她也听弟媳妇说了几个孩子暑假卖虾儿卖螺蛳的事,但卖吃的对农村小孩来讲不稀奇,她小时候也带国柱摸螺蛳卖过。卖衣服不一样啊,卖衣服那是个体户摆摊子的人做的事,哪是小孩能干的活。
  婆奶奶却板下脸:“怎么不能卖?又不偷又不抢的。去卖,别理他们。”
  他们家妹头们都委屈死了,现在又不是上房揭瓦,怎么就不能纵着点孩子。再说海潮讲的没错,他们就是挣了两个钱烧的,这一回能拿钱回家,下一回说不定还要从家里带钱出去买饭吃哩。
  超超悲伤地看着大姐大包小裹地收拾衣服,心痛死了,他都一年没买新衣服了,所有的新衣服他都想要!
  大姐上了杀手锏:“卖了衣服买肉吃。”
  超超才不傻呢:“有肉,有扣肉有过油肉有小酥肉。”
  杨桃冷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过完年就没了。”
  超超只好哀伤地捂住鼻子,试图跟姐姐们谈判:“那每个礼拜都要吃饺子!”
  明明暑假时还能经常吃上肉哩,上学就没了。
  海军特别识相:“一个礼拜吃一次猪肺就好了。”
  超超气得跺脚:“军军哥哥,你是叛徒!”
  江海潮折中了下:“行吧,每个礼拜买半斤肉或者吃一回鱼。”
  小孩子们达成统一了,那就没大人们的事了。
  江海潮指挥两个妹妹分门别类地装衣服,虞凯跑来送他妈炸的萝卜丝丸子,也被她们拉着一块儿投入到卖衣服的大业里去了。
  虞凯兴奋得要命:“好哎,走走走,赶紧摆摊子去。马上要大年三十了,过了大年三十肯定没人买。”
  江海潮胸有成竹:“等开过年我们再去卖炸薯片。到时候大家手上有压岁钱,买零嘴的人肯定多。”
  像他们家都这么穷了,以前每年过年逛街,爸爸妈妈都给他们买吃的呢,什么冰糖葫芦、棉花糖、炸串串,摊子前从来没少过人。
  虞凯眼睛瞬间亮了:“对对对,到时候我们生意绝对好。”
  他们兴冲冲地去推自行车,一阵风似的消失了,剩下大人们目瞪口呆,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才对。
  最后还是爸爸开了口:“阿爹阿妈,我们家去看看啊,过年家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哩。”
  自行车已经被孩子们骑走了,村里也没车去镇上,爸爸妈妈只好走路回家。幸亏半路上碰到了一辆柴油车,才生了他们一段路。
  等他们到街上下车,倒是没瞧见几个孩子摆的摊子。妈妈还疑惑小家伙们是不是改主意了,看到漂亮衣服终于舍不得。
  哪知道前面就“嘿哟嘿哟”地传来吆喝声,然后夫妻俩目瞪口呆地看着四个大孩子一人抬竹床的一角,竟然愣是将家里的竹床抬到街上了。
  人在派出所等哥哥姐姐的海军和超超立刻兴奋地窜出去,又蹦又跳地喊:“这里这里!”
  吴警官满脸无奈地看几个小孩在他们派出所门前摆下竹床,然后完全不见外地从所里拎出寄存的衣服,再一件件地摆出来。
  衣服摊子开张了。
  江海潮扯着嗓子喊:“来一来看一看,最新最时髦的衣服哦,过年要穿新衣服!”
  杨桃觉得不够醒目,试图描述电视上的样子:“要挂起来,竖起杆子挂一圈,这样大家才能看得到。”
  可是他们现在上哪儿找杆子呢?只好发挥人多力量大的优势,一块儿扯嗓子了。
  爸爸妈妈有点担心,想上前帮忙,又怕大女儿再闹脾气。平常乖巧懂事的小孩发起犟来,真能当众不给大人一点脸。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可不是自家关起门来教育小孩的时候。
  他俩只好远远地站在街角看。
  街上人声鼎沸,小孩子们的吆喝声并不多惹人注意。
  妈妈忍不住替他们着急,担心衣服卖不出去,大女儿又要发火了。真是的,下面几个小孩绑在一起脾气都没她大。
  没想到海潮没发脾气,反倒又想了个招儿。她跑进人家派出所,拿了个大喇叭出来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最新最时髦的衣服哦,过年穿的新衣服!”
  这一声吼出来,当真半条街的人都侧目。平常除了农历三月交流会场上的摊子动用喇叭,即便是过年,街上的摊贩也是最多靠嘴巴喊喊。人的嗓子能跟喇叭比吗?如此一来,倒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了。
  有年轻姑娘过去看摊子,发现卖的都是小孩的衣服,失望之余,竟然也有人回头冲家里人喊,谁家还没个小孩哩,无论侄子还是外甥女。
  围过来的人多了,挑拣的人也多了,终于有人问价钱:“这件棉猴多少钱?”
  江海潮哪知道啊,他们在家时商量一律按照厚棉袄五十,薄棉袄三十五,裤子二十块的价格报。
  拿衣服看的人不乐意,来来去去反复翻着看,试图找出毛病来。其实到这会儿才给家里孩子买衣服的人家多半手头紧,手松的,一放寒假就给孩子把过年新衣服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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