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节

  很好喝。
  施黛一饮而尽,疲惫之意散去大半。
  “味道很好吧?”
  忽而想起什么,阎清欢手中画笔一顿:“江兄是不是酒量不太好?尽量不要贪杯——有小孩喝了这个,变得醉醺醺的。”
  江白砚的酒量再差,不可能跟小孩似的吧?
  虽说这样想,施黛还是决定防患于未然,对江白砚提醒:“你少喝点儿。”
  江白砚笑笑,端起瓷碗:“无碍。”
  指腹抚过圆碗边缘,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疏懒。
  看他把米酒一饮而尽,施黛托着腮帮问:“怎么样?”
  比起酒,更像桂花汤。
  江白砚浅浅回味:“好喝。”
  “等会儿把烟火画完,我给你们再添一碗。”
  阎清欢下笔如有神:“我今天整整喝了五大碗。话说回来,你们两个来这地方——”
  他收笔抬头,忽地笑意凝固:“江、江兄?”
  江白砚怎么了?
  施黛侧身,也是一怔。
  一整碗清酒下肚,江白砚竟是面色绯红。
  察觉二人投来视线,他长睫颤了颤。
  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让他喝米酒了,这下子,江兄还怎么和施小姐同游?
  上元节可是一年一度的!
  自认罪大恶极,阎清欢在心里把自己胖揍一通:“江兄,你还好吗?”
  江白砚:……
  江白砚沉默须臾:“头晕。”
  “这……”
  阎清欢急得抓耳挠腮,转身走向里屋:“我去问问解酒汤。”
  施黛也觉得惊讶。
  江白砚的酒量真和小孩一样?一杯倒是鲛人的种族天赋,还是他的个人被动技能?
  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施黛比出三根指头:“知道这是几吗?”
  江白砚看了眼,答非所问:“只是头晕,没醉。”
  施黛欲言又止:头晕和喝醉,难道不是可以划等号的关系?
  许是头昏脑胀不舒服,江白砚从木椅起身。
  他微垂着头,喉音发哑:“不必醒酒汤。我去找阎清欢。”
  说罢转身,江白砚略略迈步,却因足下不稳,一个踉跄。
  施黛眼疾手快,赶忙站起身,一把将他扶住。
  她坐在江白砚左前方,这会儿靠拢,是与他正对的方向。
  因而握住他手臂的同时,江白砚整具身体轻轻压上,贴在她身前。
  好高。
  出乎意料地不是很重,一来因为江白砚有意站稳,二来他极瘦。
  鼻尖充斥铺天盖地的冷香,施黛与他相靠得猝不及防,两手微僵。
  肩头被轻柔的力道缓慢下压,是江白砚伸出手,把她扶住。
  及时从她怀里跳下,阿狸旁观者清,目露惊惶。
  不对劲。
  在被施黛接住的刹那,它清清楚楚瞥到,江白砚眸中掠过清浅的笑。
  真正醉了酒、意识模糊的人,会这样笑吗?
  ……绝对不会吧!
  又一个猜想浮上心口,它没克制住瞳孔地震。
  江白砚这小子……
  是装醉?!
  情愿让自己被一碗米酒灌醉,坐实一杯倒的名头,再假装一个不稳,顺理成章被施黛抱住?
  从未设想过的方式。
  阿狸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江白砚此人。
  他比想象中更有病。
  以及更重要的——
  清醒一点,别被这小子骗过去了黛黛!快松手把他丢开!
  贴在施黛身前,垂下脖颈,下巴便靠在她肩头,
  头脑仅有微醺,江白砚清醒得很。
  施黛不久前问他,在凤凰河边为何不高兴。
  当时的感受,与现在如出一辙。
  小院里挂着几盏灯笼,烛火如纱,色调柔暖。
  施黛与阎清欢交谈时,唇红齿白的少女笑若含桃,文质彬彬的少年风雅清举,无比合衬。
  合衬到刺眼。
  从各个方面来看,阎清欢与施黛都极为合拍。
  家世显赫,养尊处优,真正的“心性澄明”,白纸一张。
  倘若是阎清欢,定能同她谈及听曲看戏品茶的趣事。
  而非如江白砚,迄今以来的后半生被复仇填满,至于前半生——
  灭门,流浪,疼痛,屈辱,鲜血。
  施黛不可能想听。
  很奇怪。
  当江白砚思忖到这里,竟从胸腔里漫开刺痛。
  与胸前和手臂的外伤不同,那道痛意源自更深处的角落。
  似是心口被细线绑缚拉拽,再由尖刃反复翻搅,悸痛摧枯拉朽,涩然得令他难以喘息。
  这种情绪压抑至极,像是难过。
  江白砚不知如何疏解,下意识想贴求她更多。
  若是被施黛碰一碰,许会好些。
  他用了个拙劣又可笑的手段。
  施敬承给他们赠送过一张蕴藉灵气的符箓,只需将它震碎,灵气外溢,可令他浑身滚烫、双颊生晕。
  他原本只打算被施黛按住手臂,不成想,她力道太小,没将他立刻扶稳。
  心跳又加速起来。
  下巴蹭在施黛肩头,江白砚闭了闭眼。
  胸前的伤口被她擦过,连痛意也变得温柔。
  可不可以……再得到更多?
  欲壑难填,他心知自己步步沉沦,不愿抽身。
  陡然贴上江白砚胸口,施黛有一瞬间的懵。
  不知道手往哪儿搁才好,她抬起胳膊,又无所适从地放下。
  江白砚的呼吸顺着肩头,微风一样淌进颈窝。
  他的发丝也蹭在她侧颈,随每次的呼吸上下拂动。
  吐息是裹挟热意的火,发丝是轻软的羽毛,时急时缓,时轻时重。
  好痒。
  施黛身体不由轻颤。
  “你,”被江白砚整个身子靠上,施黛指尖扣在他肩头,“我扶你坐下。”
  不敢推开,唯恐稍一用力,人就倒了。
  江白砚却道:“我不想喝醒酒汤。”
  语气沉缓,尾音透着股微哑的软。
  在耳根一燎,荡开酥麻的热。
  施黛觉得自己大概耳朵红了,强装镇定:“为什么?”
  喝下解酒汤,便不再有理由靠近她。
  江白砚静默许久,闷声道:“难喝。”
  记忆里的江白砚不怕疼不怕苦,连镇厄司的地狱中药都能一口干。
  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施黛觉得可爱,抿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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