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110节

  他从不是什么自怨自艾的性子,即便是方才生出的那点悲凉也只是一掠而过。
  等再睁开眼,魔仍是那个睥睨苍生也嘲弄情欲的魔。
  他叩了叩长笛,懒散道。
  “既然终归要死,那便在死前,多杀几个好了。”
  第56章 玄门问心(三十一)
  ◎【一更】我日后若将你绑起来◎
  许是昨夜喝过酆业的血的缘故,第二天早上一醒来,时琉便发现昨日大比所受之伤竟然全部愈合了。
  连一点疤痕都未曾留下。
  时琉觉着神奇,拉着亵衣薄衫看了许多遍,才确认无误。
  她早便记得,传闻里中天帝确是一身神脉、仙骨、混沌之血,却从未想过他的血不但能为人续命,竟是连比斗受伤都能一并治愈、完好如初的。
  这样算来,他与她这个九窍琉璃心,也算差不多的存在了。
  时琉想着想着便多了,又摸了摸断相思,这才稍定心神。
  大比结束,但修炼仍是不能停的。
  昨日和时璃的比试,也让她生出许些新的剑道感悟,时琉拿起断相思,朝弟子殿后的竹林里走去。
  时琉却未曾想到,“林叔”,便也是玄门小师叔祖蔺清河,已然在竹林里等她多时了。
  见了林中那道麻衣身影,时琉连忙快步上前,躬行剑礼:“林叔。”
  “不用多礼。”蔺清河正以神识扫过她身体,随即神色略微显出意外,“你的伤全数好了?”
  时琉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不想欺骗蔺清河,但更不能对他说出酆业的存在。
  好在蔺清河并未过问,只淡淡颔首:“你的体质确有几分神妙。”
  时琉见他神态,略微想了想,便恍然:“林叔是专程来为我疗伤的?”
  “我听门内弟子说你受伤极重,怕伤及本源,便过来看看,”蔺清河一顿,“既已无恙,那你便练剑吧。道门大比之后仍有仙门大会作庆典,届时我会到场,若你这几日有什么剑法未通,可等那日找我相问。”
  蔺清河说完并未直接离开,他温然垂眸,等时琉的回话。
  “我知道了,林叔,”时琉小心抬眸,“……您昨天去看道门大比了么?”
  蔺清河眼尾微泛起笑纹:“你这是想与我炫耀表现了?”
  “弟子当然不敢的!”
  时琉慌忙否认,脸颊也有些红了:“弟子是想问,您不怪我昨日出第二剑吧?”
  “嗯……”
  蔺清河故意神色淡淡地拖慢了语调。
  直到小姑娘有些着急了,捺不住低着头,轻翘起乌黑澄凉的眼眸来翼翼又期盼地看他——
  蔺清河慨然而笑:“问天剑能得你传承,我也算此生无憾了。”
  “!”
  少女眼眸晃起细碎的亮光,笑意也难耐从她少有情绪的清丽面庞上浮现。
  只是刚笑过没一会儿,时琉又想起什么。
  她微侧过视线,看向蔺清河的鬓角——几缕白发藏在黑发间,向后束整成冠。
  在化境修者的世界里,白发的存在只意味着一种可能。
  那便是寿数将尽。
  酆业曾几次偶然提起过,蔺清河未破天门,便是凡人,大限将至,必将天人五衰。
  少女安静望着,笑意淡了,眼神也难过下来。
  蔺清河侧了侧身,触及时琉的那双眼睛,他忽地一停。
  失神了几息,蔺清河轻声笑叹:“可有人与你说过,你的眼睛,不该多看人。”
  “啊?”时琉正沉浸在难过里,有些回不过神。
  她不记得有人说过。
  倒是记着,酆业有时候会忽然遮起她的眼,不许她看他。
  “神识越是强大的人,与你对视,越能感觉到被你窥视内心,”蔺清河轻拍了拍她的肩,“同样的,在这些人眼里,只要与你对视,几乎能很轻易便感知你的情绪、甚至被你影响。”
  时琉回忆了下:“从未有人说过,应该是林叔你神识太厉害了。”
  “那是因为你以前未曾修炼,如明珠蒙尘,神物自晦。”蔺清河语气转深,“所以,今后尽量不要与你不熟知的化境巅峰以上的修者对视,他们能够轻易发现你的体质特殊。”
  “……”
  时琉眼神一颤,下意识抬头。
  蔺清河无奈笑了:“你看,我刚说完。”
  时琉反应过来,然后固执地仰脸看他:“您是我师父,是我林叔,怎么会是不熟知的。”
  她一顿,声音又小了些:“林叔已经知道我是……”
  “嘘。”
  蔺清河截断她话音。
  时琉停住。
  绷了几息,她还是低下头去,咬住唇,也止住眼底微涩的潮意。
  “突然哭什么?”蔺清河不忍地皱眉,揉了揉少女柔软的乌发,“害怕了?”
  这一揉,时琉更是眼眶酸得厉害。
  她憋着气往前,从第一次得知自己体质以来所有藏起来的情绪,在此刻忽然就像开了闸似的,难以抑制,她借着委屈也大着胆子扑进了蔺清河怀里:“林叔,我,我不想被人吃掉心……”
  蔺清河心里一颤。
  半晌,他轻叹了声,摸了摸怀里藏起来才敢掉眼泪,却还不敢哭出声的小姑娘的脑袋。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想起面前只是个十六七的孩子。
  “别怕,”蔺清河安抚地轻摸着小姑娘的后脑勺,“不怕。我们小十六啊,修炼这么快,剑法又这么厉害,将来总有一天,你就是这天门下最厉害的人,哪怕升到仙界,你也是修炼最快的神仙,是不是?”
  “……”
  时琉哭得鼻尖微红,仰头看他:“林叔不想成仙吗?”
  蔺清河没说话,眼神微黯。
  时琉花着脸上没干的泪痕,擦了擦,又绷回去:“要是将来有一天,我…做了不好的事情,然后死了,那林叔可以——”
  “嘘!”
  这次声音稍沉,跟着时琉还被轻敲了下脑袋。
  等她捂着仰头,就见蔺清河不虞又无奈地看她:“当我是什么?骗小孩儿吃的妖兽饿狼吗?”
  时琉辩解:“不是,就是万一,我要是死了,那不吃多浪费呀……哎哟!”
  左边刚捂上,右边又一下。
  蔺清河神色稍肃,敲完她就背了手:“看不起你林叔是么?我若想成仙,那还需要这些旁门歪道?”
  时琉一愣,刚哭过的眼睛又亮起来:“林叔的意思是,你能破境飞仙?”
  “……”
  蔺清河笑意淡了些:“非不能,实不愿。”
  “为什么?”时琉不解。
  蔺清河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若是你,想独自活一万年么。”
  时琉怔然。
  蔺清河却笑了,轻拍了拍她脑袋:“这就是我想收你为徒的原因。我们师徒啊,归根结底,是很相像的人。”
  “……”
  时琉咬住嘴唇,想说什么反驳的,却又说不出口了。
  “好了,看来今日你也不用练剑了,”蔺清河远远地朝着竹林外的方向望了一眼,“你大师兄来了,应是为了带你去玄门宝库的事。宝库里这些年是攒下了些好玩的物件,你去选件你喜欢的。”
  “…是。”
  时琉犹豫了下,抽了抽鼻子,躬行剑礼:“那弟子告退了?”
  “去吧。”
  “……”
  蔺清河站在竹林中,目送少女背影淡出林内。
  他便要转身离去。
  只是某一息,布衣执事忽感应到什么似的,心头猛地一跳。
  蔺清河顿住身影,抬手掐算了几数。
  然后他仰头望了眼青天。
  ——大劫将至。
  不知是玄门的,还是他的。
  可终究……还是他的。
  蔺清河站在原地,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改了要回的洞府,转作宗主峰的后山,那个藏在瀑布后的地底水牢里。
  他出现得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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