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他的困惑

  晋如枝没有告别,而是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出这个住了五年的地方。
  13岁那年,荀学怿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带她走进来,她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荀学怿。
  18岁生日的第二天,她却要断了和荀学怿的收养关系。不过五年,当真世事无常。
  助理又等了十分钟,荀学怿才神色自若地从家里出来上了车,同往常一般看不出喜怒。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清冽香气,十分好闻,车的最后排放着一个包装得极为精致的生日蛋糕,以及一大束还挂着水珠的鲜花。
  “回公司。”荀学怿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
  在司机开车的路上,车内静谧如旧,夜景飞快地在荀学怿的眼中倒退着,寂暗的眸子晃过一束束霓虹光线。
  他忽然发觉,纵然人所处的高度看似对一切触手可及,也依旧困于世俗琐事,困于无名情绪。
  男人偷偷放空了思绪,不为生意场,他竟为一个小姑娘而烦躁得要命。
  顾铭踌躇再三,仍是问出来:“荀总,蛋糕和花真的要丢吗?”
  这个蛋糕是今早荀学怿特地抽空,特意去A市一家颇有名气的蛋糕店,亲自沟通和设计款式,那是他为养女定制的独一无二的蛋糕。
  这件事他本可交给顾铭去做,他只是想要对小姑娘更上心些,反倒成了一厢情愿。
  “丢去路边垃圾桶。”荀学怿无波无澜地开口。
  “好的。”顾铭并未多说些什么话。
  荀总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心中仍是一阵无名火起。
  昨天是小姑娘的十八岁生日,他推了晚上一个重要会议,只为早些带着礼物到家陪她,给她一个惊喜。
  没想到从晚上六点等到晚上十一点,荀学怿都没能在家等到她,倒是让顾铭查到晋如枝在A市一家生意火爆的酒吧待了一晚上。
  在商战上最忌讳的便是情绪外露,他自认向来情绪管控能力不差,极大多数时候都颇有耐性。
  纵然如此,一想到亲眼目睹晋如枝醉醺醺地倚在陌生男人的怀里,并且任由他人伸手施为的画面,荀学怿还是气得想杀人。
  车停在了公司楼下的专属停车位上,这一整座装横豪奢的写字楼尽归荀氏财团所有。
  晚上八点,整座大楼依旧灯火通明。荀学怿和顾铭一前一后进了公司,前台员工习以为常地向他们问好,荀总爱加班是全公司都见怪不怪的事。
  “你可以下班了。”在迈入专属电梯的前一刻,荀学怿忽然侧头对顾铭说道。
  顾铭闻言,便知晓荀总又要办公到深夜了。
  ……
  荀学怿凝神处理着办公桌上的一份份重要文件,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带着倦意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带,终于有了回家的打算,回那个空落落的地方。
  晋如枝走得决绝,几乎将所有她的物品都带走了,荀学怿看得出来,她不是一时任性。
  从收养晋如枝的那一天起,在物质上,他尽所能给她远超同龄人的最好的一切。在陪伴上,他凡事皆亲力亲为地教导她,给她最多的耐心。
  但即便如此,晋如枝仍是长成了一副纨绔模样。
  她像一只柔软却很有脾气的小鸟,却总想飞出他的掌心。
  没了他,她能去哪?
  他知道晋如枝在学习上没有天分,无论是悟性还是努力都落后于同学,他便花重金请来国内排得上名号的精英教师为她一对一辅导。
  他知道晋如枝对英语没兴趣,他便将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陪她背单词,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纠正她的读音。
  他知道晋如枝的种种缺点,喜欢睡懒觉、不学习、不自律、爱对他撒谎……
  即便她把补习老师赶出家门、发脾气把单词书撕烂丢在地上、在学校毫无礼貌地顶撞老师、甚至跟他闹脾气的时候……他仍将她视作最重要的责任。
  落地窗外繁华的车流奔腾不息,坐在偌大办公桌前的男人却难得神色倦怠。
  他忽然想起从前有一回,他训她不知改变,十六岁的小姑娘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红着眼睛对他说:“叔叔,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掌控我,你永远都在控制我!可是我不知…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那时他竟困惑了。
  困惑为何养女压抑的哭腔会让他隐隐心痛,困惑自己与养女的相处方式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他更困惑的是,为何他竟想要将委屈巴巴控诉他处事独裁的小姑娘拥入怀。
  领养晋如枝只因多年前一桩往事。
  在荀学怿二十五岁那年,为报恩情,他几经调查辗转,终于在蓝天福利院找到故人之女,并将她带走好好抚养。
  所谓限制领养者年龄的法律只能限制穷人,限制不了荀氏财团的掌权人。
  他没有感情伴侣,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在权谋场上无往不利的荀总只能靠观念和认知娇养着她。
  同时,也遵从着自己的本性,掌控她。
  他不认为这是错,她本该活在他的羽翼下,一世无忧无虑尽享荣华。
  所以那一回晋如枝单方面挑起的争执以一个微妙的结尾收场——
  荀学怿将养女按在了怀里,他用温柔到不自知的口吻哄骗她。
  他说,叔叔会改。
  事实是晋如枝没改掉作天作地的大小姐脾气,荀学怿也没改掉对她的掌控欲。
  小鸟总是要独自闯荡,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危险,才会珍惜主人掌心的温暖。
  所以荀学怿放她走了,却又在这个夜晚独自在办公室里对着一纸文件发呆。
  ……
  晋如枝打车来到了临时租好的房子。
  她租的地方并不在高档小区,只是一个一卧一卫的小单间,连做饭的地方都没有。
  晋如枝对做饭之事一窍不通,她从没主动下过厨,在家是厨艺高超的保姆做饭,或者荀学怿带她出去吃,所以这并不影响什么。
  大小姐有些累,又懒得收拾行李,从行李箱里随意扒出了一件睡衣,就去洗澡了。
  没想到洗完澡后困意却更明显,她整个人瘫在大床上,睡意朦朦胧胧间,她忽然想起心惊胆战的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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