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氏女_分卷阅读_121
林夫人越想心中越高兴,嘴角上翘,直到回了府都没有拉平。
回到府中,厨房还刚刚开始生火,一家人坐在偏厅里说着闲话等饭菜上桌。林侍郎与杨老太爷在外头说话,杨二爷与杨三爷今日恰巧也是休沐,兄弟两人作陪,四个人说朝堂之事,时间也过得快。
“杨老太爷说,只怕北狄那边今年又会有动静。”林侍郎长叹了一声,拍了拍桌子:“这北狄人就是狼子野心,才几年休养,就想着来侵犯我大周边境!”
林夫人却是不管这些国事的,见着林侍郎拍桌子生气,也不应声,只等他声气平复了,才笑容满脸道:“老爷,我有桩大喜事要告诉你呢。”
“大喜事?”林侍郎转过脸来瞅了瞅林夫人,见她眼角眉梢止不住都是欢喜神色,不由得有些疑惑:“咱们家最大的喜事,不是真儿中了探花?还有什么大喜事?”
虽然林侍郎自己是探花郎出身,可儿子中了探花,竟然比他自己中了还要让他觉得得意,见着林夫人这般快活神色,林侍郎有些迷惑,真儿中探花的时候都不见她这般高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今日杨老夫人跟我说,想将杨家大房的三小姐许给真儿呢。”林夫人看了看呆呆坐在一旁的林茂真,眼有得色:“真儿,你原来一直说要等着功成名就才议亲,母亲那时候还不赞成你这想法,现儿看来还是真儿有远见卓识,既中了探花,又被杨府看上,这可是双喜临门哪。”
“杨老夫人想要真儿做她的孙女婿?”林侍郎听了也是得意:“这是真儿自己有本钱,得了杨老夫人的青眼。”
“可不是。”林夫人笑得一张脸上熠熠的生出了光来:“老爷,快想想看,咱们该预备些什么纳采之礼让媒人带过去。”
“母亲,我现在还不想成亲。”林茂真很是费劲才将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猛的站了起来,一只手抓住了座椅的扶手,心里好一阵抽紧,眼前恍恍惚惚的全是金星乱舞。
他喜欢的人是相宜,不是杨家的三小姐,他十岁的那年见到相宜的时候便喜欢上了她,一直喜欢着她,这么多年一直就没有变过。即便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面,可他还是牵挂着她。
去年相宜来广州,她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只觉得忽然眼前一亮,连日头的影子都白了几分。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如窗外的迟桂花,恬淡,带着一丝丝沁人的芬芳。
他忘不了她,她虽然没有秾丽的艳色,可她的模样已经印在他心底,怎么也抹不去。
母亲让他娶别人,这又如何能够?他怎么能怀着对相宜的爱意去娶另外一个女子,那是对她的欺骗与不尊重。
他不想欺骗任何人,哪怕他没得与相宜长相厮守的缘分,他也不会去伤害另外一个人。
“你还不想成亲?”林夫人有些郁闷,看着林茂真的眼神,她蓦然间就明白了原因,原来儿子还没忘记那个骆相宜哪:“你可是心有所属了?”
林侍郎本来还是高高兴兴的,听着夫人的语气变得冷冷,也是诧异:“真儿,你有喜欢的姑娘了?说出来听听,若是合适,就派人去求亲。”
林夫人转过脸来,眼里全是悲愤:“老爷,你怎么就这般糊涂!”
真儿喜欢的一定是相宜,他们认下的干女儿!林夫人心中一阵郁闷,这骆大小姐究竟有哪里好,怎么就值得真儿这般牵挂着?
“老爷,这世上没有比杨三小姐更合适咱们真儿的女子了。”林夫人很利落的做了个总结:“真儿,你莫要小孩子心性,今日你自己也见了,杨三小姐才貌双全,这才是我们林家的好媳妇。”
林茂真看了林夫人一眼,脸上有些不快,朝她行了一礼:“母亲,饭时尚早,我出去走走。”
林茂蓉追着走了出去:“二哥,二哥,我陪你一道去转转。”
林茂真站在门口,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林茂蓉跑了过来,拉住林茂真的衣袖道:“二哥,你是不是还喜欢着相宜?”
那个上元夜,林茂真将她认作了相宜,在她耳边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林茂蓉已经明白了兄长的心思,去年相宜来广州,林茂真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林茂蓉瞧着他那神情,心中早就明白。
“是。”林茂真点了点头:“我喜欢相宜,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可是母亲却看上了杨三小姐。”林茂蓉也有些遗憾:“再说了,相宜名义上可是你的妹妹,哪里有兄长娶妹妹的?”
虽说父母认下相宜做干女儿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在族谱上添个名字,可从名义上来说,相宜与二哥就已经是兄妹,兄妹之间哪里能成亲?这不是违背人伦?林茂蓉虽然同情林茂真,可却觉得于情于理来说,二哥也该听母亲的话,娶了杨三小姐才好。
“哼,你跟母亲都是一样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一味的想要我顺从了她的话。”林茂真很是烦躁,望了望站在一旁,满脸焦急的林茂蓉道:“蓉儿,你就别劝我了,我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或许哪天我想通了,也就可以放手了。”
林茂蓉惊讶的望着林茂真的背影,她真没有想到,林茂真对相宜的感情竟然有这般深。那个上元夜听着林茂真在耳边说了那句话,她震惊以后便释然了,觉得林茂真只是没见过旁的女子,故此想要与相宜亲近,等长大以后见的世面多了,这情分自然就淡了。
可是,从他那蹒跚的步履来看,他对相宜的感情,分明就超过了她所想象的那样,林茂蓉站在那里,见着那青衫萧萧,他的背影是如此寥落,心中不住的在发抖,她不知道林茂真以后会有什么样的人生——若是他娶不到相宜,难道他就会这般落寞一辈子?
偏厅里林侍郎与林夫人也在絮絮叨叨的谈着这事情。
林侍郎第一次开口埋怨自己的夫人:“真儿这模样,似乎真是有喜欢的姑娘了,你又何必罔顾他的心意?咱们问问清楚他喜欢的姑娘是谁,若是家风尚好,那就去下聘,咱们也不必一定要攀上杨府这门亲事,毕竟不能委屈了真儿。”
“委屈了他?杨三小姐这般人才还是委屈了他?”林夫人心中烦乱得很,白了一眼林侍郎道:“我倒是猜得出来真儿的心思,可我又如何能去下聘?”
“你知道真儿喜欢的人是谁?”林侍郎有些莫名其妙:“真儿与你说过了?”
“真儿没与我说,难道我就没长眼睛?”林夫人气呼呼的站了起来:“老爷,我实话实说,你可别说我势利眼!我估摸着真儿喜欢的人就是我们的干女儿骆相宜,你自己想想,骆家那家风,相宜现在的身份,可是个适合下聘的?”
“相宜?”林侍郎听了这个名字,脸色也是一变:“这怎么行?他们是兄妹。”
“可不是吗。”林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老爷,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让真儿这般糊涂下去。这亲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由得他?你看看深儿,不也是我给他定的亲事?成亲之前两人还只是在相看的时候见过一次面,现在两人还不是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夫人,你说的是。”林侍郎点了点头:“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好了,咱们也不能由着真儿使小性子。”
☆、77
甜水胡同的小宅子里春意盎然,院墙的一角,绣球花开得正好,紫蓝色与淡粉淡白颜色的花朵一球球的在绿色的叶片之中摇曳多姿,长长的花蕊从花球中伸了出来,上边停着一只小小的蜜蜂,正在吮吸着琼浆。
院中走着几个人,为首的是刘氏,松松的挽了一个堕马髻,上边插着一支虫草头的簪子,单镶一粒滴露宝石,闪闪的发亮,身上一件墨绿色的褙子,露出里边两只月白色的袖管,两只手正交迭放在身子前边,拿着一个如意结在不住的拨弄。
“舅母,你别着急,三舅舅肯定会金榜题名的。”站在刘氏身边的是相宜,她身量已经有刘氏这么高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粉嫩得就像那带着微红的羊脂玉一般,她的手扶着刘氏的胳膊,搀着她往前边走,一边轻声劝慰:“今儿才三月十八,三月十五的殿试,如何就有喜报到华阳了?即便是八百里急件,少不得要挨两三日的。”
刘氏默不作声,心里却总还是有些忐忑,六年前钱沐晨考了进士放了外任,李氏跟着他一道去上任了,她与钱沐垚在这里带着孩子们住了六年。这六年里夫妻两人很有默契,谁都不说这科考的事情,可毕竟心中却还是有些遗憾,若是钱沐垚也能考中,那此时也是能名动华阳,自己也就是进士娘子,跟着有七品夫人的封诰了。
去年钱沐垚秋闱总算是得中,刘氏欢喜得合不拢嘴,赶着去庙里还愿,足足捐了好几斤香油五百两银子。相宜劝着她少捐些:“三舅去京城赶考还得盘缠哩。”
刘氏却只是笑:“盘缠早就准备好了,该给菩萨的,一毫也不能少。”一双手合掌在胸前不住的低声念着佛,心里那一丝盼望火辣辣的窜了上来。
钱沐垚正月初八就走了,华阳到京城走水路差不多要半个多月,坐马车稍微快些,可至少也得十二三天,他到京城就写了一封信回华阳,告诉刘氏他中了贡士,马上就要参加殿试了。
信到了刘氏手中已经是昨日,她欢喜得一晚上没有合眼睛,只想出去告诉旁人钱沐垚中了贡士的事儿,可又生怕钱沐垚万一没中进士,只捞了个同进士,旁人少不得要笑话她把不住口风。拿着那封信贴在胸口睡了一个晚上,今日早上起来,想来想去,还是打发了婆子去将相宜喊到家里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相宜见着刘氏高兴,也替她欢喜,钱沐垚若是也能中了进士,两位舅舅都算是出人头地了,表兄妹也算赶了好光景,以后的日子便好走些了,只是……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就怕外祖父那边又会粘着不肯放手呢。
二舅舅钱沐晨才放了外任,那边钱老太爷便一门心思想要跟着去住,也好显摆显摆他是县太爷的爹。钱沐晨无奈,只能接了钱老太爷与钱卢氏过去住了一段日子,没想到那几个月里边,钱老太爷竟然打着县太爷的牌子到处伸手捞钱,有谁来打官司,他便派人到县衙门口拦着,拉了那原告被告到一旁说,他是县太爷的爹,要想将官司打赢,塞点银子给他,他就能稳保着过。
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这半路上杀出来的县太爷的爹,可有些见过钱老太爷的知道那确实不假,心里头想着,县太爷总得要照顾他老爹的面子一二,于是也就塞了银子给钱老太爷,让他帮忙说说好话。
孰料钱老太爷只顾自己拿了银子,却没那个胆子跟钱沐晨提这事,有时候最多不过旁敲侧击几句罢了,钱沐晨也根本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等到了公堂审案的时候,钱沐晨案子该怎么审还是怎么审,没有讲一分情面,弄得那些事主怨气冲天,胆子大些的,指着钱沐晨就骂:“好你个贪心的狗官!怎么收了银子又不算数了?”
钱沐晨被骂得莫名其妙,问清了缘由,不由得又惊又气,实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爹才好,当即喊了他爹出来,将银子悉数退还,第二日便喊了车马将钱老太爷与钱卢氏送着回了华阳。
钱老太爷不肯上车,抱着马脖子只是骂:“都白养你了!竟然不肯给你爹养老!”
钱沐晨只是沉着脸不说话,虽然他在华阳的时候,甚是畏惧钱老太爷,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若是由得钱老太爷在这里住了下来,以后自己这乌纱帽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万一被人告发了,自己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指不定还要在大牢里头过几年呢。
“父亲,你莫要说儿子不供养你,我每年将俸禄给你一半如何?华阳有那么大一幢宅子,又何苦跟着儿子来挤着个小县衙?”钱沐晨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只能这般说着将钱老太爷打发走。
钱老太爷听着儿子说将俸禄给自己一半,觉得这个合算,喜滋滋的与钱卢氏一道回了华阳,等及年关钱沐晨打发人送节礼来,接着那礼单一看,一年的俸禄是九十石大米,分了四十五石到华阳这边,顺便捎了几块腊肉腊鱼过来,把钱老太爷气得快要翻白眼。
钱卢氏冷笑道:“一个县太爷就这么点俸禄,说出去叫人怎么相信?”
那管事垂手答道:“老夫人,我们家老爷的俸禄是每月七石五斗米,这十二个月下来不就只有这么些了?腊肉腊鱼还是百姓们感念老爷大恩,送到县衙里头来的,否则这腊鱼腊肉都还没得哩。”
“不可能,不可能!”钱老太爷拍着桌子喊了起来:“怎么可能只是这么一点儿?那这么多人念书科考作甚?一个月七石五斗米,施舍乞丐还不如!”
“老太爷,你这可是对皇上不敬哩!俸禄是皇上发的,发多发烧全是皇上的事情,你能说皇上的不是?”管事慌忙摆手:“快低声些,莫让人听见了去告发,说老太爷藐视皇上,这可真糟糕了!”
“皇上只给他这一点儿俸禄,难道他就不会想旁的法子?”钱卢氏在一旁嗤嗤的笑:“我才不相信,一县的太爷,竟然连一点儿银子都没捞到!”
“老夫人,说话可要有凭有据,这么胡乱说话,莫说我们家老爷不认,便是我这做下人的都不认了!”管事见着钱卢氏一双眼睛里头闪着算计的光,不由得也替钱沐晨愤愤不平起来,这位后娶的老夫人到了钱府,这里就不得安生了,自家老爷才分了两间铺面,一个小宅子还是跟三爷共着的,可即便如此,这位老夫人还想着从老爷身上盘剥些银子下来,真是黑心透顶。
“我们家老爷,全靠着西大街那边两间铺子的收益支撑着,便是带着全家到外头酒楼里吃次饭都舍不得,实在清廉,没想到老夫人却这般在背后造谣诋毁,莫非是想坏了我们家老爷的官声?我们家老爷遭了事,这每年四十五石禄米可就没了,也是少了些进项不是?”管事朝钱老太爷行了一礼:“小的人微言轻,就说这么多,还望老太爷老夫人体谅我们家老爷的难处,千万再莫要去为难他了。”
钱沐晨在任上做满五年,官声甚好,被提拔去了两江的都转运盐使司里做了个副使,从五品的官儿,等于连升了三级。最最难得的是这个都转运盐使司是个有油水的,监制官盐,盐商交的税足足的,每年俸禄涨了,有时候上司还会分下些许银子来,可比两袖清风的县太爷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