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痕 第47节

  跟早有预谋似的,挂了电话不到两分钟,梁京淮就发来一个饭店地址,附带预订的桌号,司嘉见状无声地笑笑,没回,直接起身回房换衣服。
  这个时间点,难打车,但架不住司嘉运气好,拦到一辆刚准备去交班的出租车,顺道把她带到了饭店门口。
  是家吃涮羊肉的百年老店,店外气温低得刺骨,店内十几个铜锅摆桌,热气升腾,大堂里坐得挺满,觥筹交错间渗不进一丝寒意。梁京淮到得比她早,已经在位子上了,司嘉走过去,解了颈间的围巾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他听闻动静抬头,看她,省去寒暄,只问她穿这么少不冷吗。
  司嘉不以为意地说不冷,然后继续脱外面那件质感不算重的大衣,里面穿的就更薄,一件毛衣,没有打底,风空落落地能灌进去,而当她弯腰坐下时,领口顺势往下滑了点。
  那一刻光线明亮,她锁骨下方黑色的纹身痕迹,就这样全部进了对面梁京淮的眼睛。
  他翻着菜单的手顿时僵住。
  司嘉似乎也反应过来了,她若无其事地拎正毛衣,落座,才看他一眼,丝毫没有避讳地问:“都看见了?”
  “……是他的名字?”
  司嘉嗯一声。
  “就这么喜欢他?”
  梁京淮这话问得有意思,和当时在刺青店老板问的一样,大概是觉得她疯又带着点不可思议,她拿起桌上的茶壶,没抬头回道:“对啊。”
  “那你还和他分手?”
  司嘉倒茶的动作倏地停住,掀起眼皮朝梁京淮看过去,“你要问这个,那我觉得这顿饭还是改天吧。”
  说完她把茶壶搁回桌上,作势起身要走,被梁京淮拉住手。
  也不是手腕,而是掌心贴着掌心,印象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没牵过几次手,他那个时候多冷淡啊,怎么撩都能坐怀不乱,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低声说:“我不问了,你别走。”
  司嘉又看他一眼,抽手重新坐了下来,但茶没重新倒,她招手叫服务员,要了一扎啤酒。她在家吃过,不太饿,只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其余时间都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梁京淮让她少喝点,她没听。
  微涩的啤酒从喉咙滑入胃里,周围的谈笑风生不绝于耳,而整个大堂里就属他们这桌最安静,司嘉挑着面前那盘花生,梁京淮不说话,她也沉默,撑着下巴看电视里的小品。
  一个精心设计的包袱被演响,司嘉跟着笑了笑,继续喝一口酒,没有理会梁京淮看过来的目光和他的欲言又止。
  直到灌了一肚子的酒,司嘉去了趟洗手间,顺便把账结了,回大堂的时候,就看到桌前有个女生在和梁京淮讲话,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大,含羞带怯的,酒精在脑子里迟钝地冒泡,但还是能分得清局势,女生想做什么不难猜,所以脚步放缓,等人离开,才慢悠悠地回去,这事她只当不知道,可两人吃完走出店门,梁京淮却突然提起:“刚刚有人来问我要微信。”
  司嘉走在后面的脚步停一下,外面又下起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在这个除旧迎新的夜晚,像要将一切不好的回忆都埋藏,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有点醉了,明明酒喝得不算多,但就是想放任自己逃避清醒。
  她站在比梁京淮高一层的台阶上低头看着他转身,装傻充愣:“哦,所以呢?”
  “我没给。”
  司嘉点头,身形被风吹得轻晃,她抬手压着同样被风吹起的围巾,说你开心就好,但下一秒却被梁京淮握住手臂,本来就因为喝了酒而身体发软,这下她直接被梁京淮带着踉跄,整个人往他身上摔,下巴磕到他的肩膀,紧接着听他在耳边压抑着情绪说:“司嘉,我不开心。”
  像是从没见过他这副失控的样子,就连当初两人分开都很平静,好像谁没了谁不能好好过一样,她一直以为像梁京淮这样的人比谁都懂这个道理,也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贯彻,所以一时愣住,忘了推开他。
  直到雪刮过脸颊,睫毛因此而颤了下,司嘉才慢慢回神,鼻息间全是空气里的冷,还有梁京淮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她淡声开口:“梁京淮,跟你商量个事行吗?”
  梁京淮偏头,两人间的对视不到五厘米,却被司嘉接下来的话生生拉扯出一道再也回不去的口子。
  她说:“新的一年不要再喜欢我了。”
  “可这是我的事。”
  “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还要做?”
  这一刻两人像把曾经补课时的身份彻底对调,司嘉是循循善诱的老师,而梁京淮是那个执迷不悟的差生,不远处昏黄路灯映着越下越大的雪,他还在讨教:“那你以前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你别问了。”
  “所以是有对吗?”
  “重要吗?”顿了顿,她又兀自低喃着回答他:“已经不重要了对吗。”
  说着这话的时候,司嘉也随之想起高二那会儿,她刚结束怀疑人生的阶段,复课返校,被diana带着风生水起,但相应的,人红是非多,网上的她管不了,可年级里少不了素质低的男生,私下对她开黄腔,毫无底线可言,这事儿她都知道,她还知道,在她还没采取对策之前,这些男生就已经全被梁京淮“教育”了一顿,该删的都删了,删的比他们脸皮还干净,在走廊看见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或许是有过一瞬的心动,但得不到回馈的感情注定是一潭死水,永远不会掀起波澜。
  她要的是陈迟颂那种热烈而坦荡的爱,是喜欢她就势必要把她追到手的坚定。
  那晚后来,梁京淮送她回家,上车后酒劲就上来了,她撑额靠着窗,迷迷糊糊地看着此时此刻窗外荒凉的街道,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路边栏杆上的红灯笼随风飘着,小区楼的灯倒是比平时亮得齐整,而每当有一阵烟花在天空绽开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在心口念一遍陈迟颂的名字。
  满脑子都是他这个人,都是他在海边给她放的那场烟火。
  酒好像白喝了。
  但又好像没有,因为下车的时候腿软,头昏,步子都有点飘,梁京淮见状只能送她上楼,门开,summer被惊醒,跑上前刚要对着梁京淮叫,司嘉把食指抵在唇边,对它嘘一声,它又一下子偃旗息鼓。
  司嘉也没管梁京淮,一个人踢了鞋往里走,进厨房倒了杯热水,但还没喝,感觉想吐,只能放杯快步进浴室,吐过之后整个人也虚,手肘撑着盥洗台往下滑,被跟着进来的梁京淮及时扶住,她下意识地想挣开,但梁京淮没由她,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又折回浴室,洗了条毛巾想给她擦脸。
  但是等他走到司嘉床边,就听见一阵平稳清浅的呼吸声,还有她皱着眉,无意识呢喃出的那一声“陈迟颂”。
  手里的毛巾就这样无声地掉在地上,愣了片刻,他又弯腰捡起,重新回浴室洗干净。
  -
  梁京淮后来是什么时候走的,司嘉不清楚,酒后的这一觉睡到了大年初一下午,头还有点疼,但她没赖床,起了之后先把手机里的消息回了,看到梁京淮上午给她发了一条,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没回这个,只说昨晚谢谢你。
  然后把身上沾着酒气的衣服换了,洗完澡打车去了翡翠华庭。
  两件事,一是于情于理地该给司承邺和老太太拜个年,二是冲着不出所料在场的郁卉迎去的,废话也没多说,就给她甩了两个选择:“是你自己主动离开,还是我让司承邺请你走?”
  郁卉迎说她听不懂。
  司嘉就笑一记,“郁卉迎,别跟我装。你毁了陈迟颂好好的一个家,还不知廉耻地拿这事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你觉得我会让你好过吗?你以前干的那些破事要么烂在心里有多远走多远,要么我捅出来,相信我,后果只会更糟。”
  所以那顿晚饭郁卉迎吃得味如嚼蜡,司嘉也懒得再给眼神,只在走之前给她留了个期限,然后又拐道去了趟南澜湾,想把孟怀菁之前给她买的那几套衣服拿走,但没想到会在小区门口那条路上碰到饭后出来遛狗的陈迟颂。
  那么高那么帅的一个人,站在路边,这个点方圆百里都不见人影,他就没牵狗绳,一手刷着手机,微弱的光线映出他的眉眼,一手指间夹着根烟,垂在身侧,白雾徐徐漫过他的手臂,烟灰已经蓄了一段,他就慢悠悠地掸一下。
  时隔近一个月不见,没了在医院的病态,他又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公子哥模样,可许之窈的话偏偏在心头萦,司嘉从他肩身覆满的昏黄灯光里,看出了那丝孤寂感。
  而他站的角度是看不到司嘉的。
  司嘉就这么在冷风中站了会儿,转身往反方向走。
  -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新春佳节也一晃而过,而等到年味散去的时候,寒假就到了尾声。
  陈迟颂出国刚好是新学期开学前一天。
  那天北江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大到,整座城市都像陷入一片镜花水月。
  司嘉没去机场送他。
  她哪儿也没去,手机也没看,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飘窗边,抽着烟,看着外面灰青的雨幕,无休无止的,化成重影。
  锁骨那里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像是一场后遗症。
  直到晚上八点的光景,她才像是想通了些什么,掐了手里的烟起身,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一件外套,抬脚往外走。
  那时因为暴雨延误的飞机早已远去,轰鸣声淹没在淅沥的雨声里,伴着“吱嘎”一声,司嘉推开一家距离机场几十公里的纹身店的门。
  店里的人本来都准备打烊了,见她一个小姑娘进来,还是没忍心敢她走,停了手头的整理工作,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司嘉点头,伸手径直拉下自己的衣领,指着那块纹身,说我想洗掉。
  老板见状一愣,视线在她脸和锁骨纹身间流连,而后又因此细细地打量起司嘉,过了很久他才像意识到什么,问她是不是叫司嘉。
  这回换司嘉怔了下,“……你认识我?”
  店外的雨又变大了,砸在店面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却都不及下一秒老板的话让人心颤。
  “姑娘,我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觉得眼熟,想起来前两天有个男生拿着你的照片来纹过手臂,我和他聊了几句,巧的是……”顿了顿,老板抬手指着她胸口的拼音纹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他说他叫陈迟颂。”
  “他还说,照片上的女孩儿叫司嘉,是他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手臂纹身wb有图可代,不丑
  第44章 霓虹
  ◎“回来重新追你一次啊。”◎
  梁京淮在开学后没几天也回了比利时。
  附中两个轰轰烈烈的人一下都抽离, 低年级女生没了课间偶遇帅哥的盼头,变得索然无味,高三的相对淡然, 因为一天一天倒计时的高考让她们彻底没了这些心思。
  晁艺柠原本以为司嘉一朝失恋会影响学习, 但没想到在开学的第一次月考里, 她成了最大的黑马,虽然不是鲤鱼跃龙门的那种逆袭,不过是从之前的吊车尾, 考进了年级前一百, 但也算是彻底弥补了期末考试的遗憾。
  她知道排名表陈迟颂能看到,如果他想的话。
  而班主任看到她的成绩比她还高兴, 觉得自己人生的功德善事又能添上浓墨重彩一笔, 为此还特意给她争取了一个在年级大会上作为进步之星发言的机会。
  向来都是对着所有人念检讨的,司嘉想婉拒这个美差, 但班主任根本不给她机会:“你可以从学习方法、心得、规划这几个方面讲讲,时间不用太长, 十分钟就行。”
  司嘉:“……要十分钟吗?”
  “你嫌少?嗯……不超过十五分钟就行。”
  司嘉把嘴闭上了,然后班主任又拉着她叮嘱几句才放她走,刚好隔壁葛问蕊也抱着一沓资料出办公室,走廊的阳光不识好歹地将两人的身影搅在一起。
  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三四步的距离, 葛问蕊在前,司嘉插着兜在后慢悠悠地走,直到前头的人倏地转身, 司嘉无声地挑眉, 也好整以暇地停下来。
  那会儿正逢放学铃响, 不上晚自习的高一高二开始躁动, 而葛问蕊就在这片喧闹里笑了笑, 说:“司嘉,我们又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司嘉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也淡淡地笑出来:“你确定?”
  说着,她不疾不徐地朝葛问蕊走,葛问蕊下意识地退,后背没一会儿就贴到了墙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也随之缩短到半米,不等葛问蕊回答,司嘉就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凭什么觉得跟我一样啊?再怎么说,我也是陈迟颂的初恋,将来要是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没复合,那我就会变成他心头的朱砂痣,他每次回忆起年少轻狂的时候,想到的都只会是我。”
  顿了顿,她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点了点葛问蕊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接道:“而你,什么也不是。”
  葛问蕊闻言胸口起伏着,又很快自我调节完,脸上倒是没失态,“我说过,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司嘉觉得怪不得葛问蕊成绩能好,就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定力,确实厉害,但感慨归感慨,她兴致缺缺地撂下一句随便你,撞过葛问蕊的肩膀往教学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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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也总该有一场峭寒的。
  司嘉站在报告厅后台,手里捏着等会要用的发言稿,那张薄纸和发丝都被穿堂风吹着,即使肩身被一束阳光斜照着,还是觉得冷,后悔今天出门没多穿一件。
  “原来你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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