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第29节

  这么冷,他想,容炀到底干嘛去了。
  傅宁辞又想起钟霄说他今天会回来,不,是昨天,钟已经划过十二点了。
  冷风吹得久了,傅宁辞打了个寒战,关上窗也没有再回床上,换上衣服悄悄下了楼,他记得来时看见院子里有个凉亭。
  凉亭离得倒是不远,只是雨下得太大,不到二十米的路没打伞走过去衣服也湿了大半。
  傅宁辞走到了才觉得自己有点傻,这里四面都透风,带着雨丝往亭子里刮,想找个干爽的地方坐下来都不行。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在这里和在房间里并没有任何差别,容炀又不知道,也不可能因此回来得早一点。
  不过好在这里视线不错,对出去就是国道,容炀要是回来,他能够第一眼看到。傅宁辞这样安慰着自己,一时冲动走出来,也不想再回去了,索性就在亭子中间勉强淋不到雨的地方站着。
  除了雨声,再没有一点响动,傅宁辞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他站得腿麻,又半蹲下来看远处的天幕,原本是想要去看北斗的,只是雨下得这么大,什么都看不清。
  傅宁辞没留意具体是几点出来的,也不知道到底呆了多久。想着等到天亮,要是容炀还没回来,这边的案子就留给楚晴他们去查,自己肯定是要找人的。他中途看了一次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快点天亮还是慢一点。
  雨越发大,天地间好像只余他一人,而他再等另一个人。傅宁辞恍惚间有种自己已经等了很多年的错觉,不是四年前容炀的不告而别,似乎从更早之前,自己就在等他,只有他。
  不知什么时候,雨声中好像夹杂了一点别的声音,傅宁辞站起身,远处有车灯的光从雨幕中照过来。
  他愣了愣,回过神从亭子里跑出去,刚把院门一开,车也正好到了门口。
  容炀看见他一时也愣住了,猛地停了车下来,“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干什么?”
  傅宁辞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看着他,容炀从最开始的惊诧中回过神来赶紧让他上副驾驶。
  一直到车停进车库,两人上了三楼,都没有再说话,。大半夜地来了这么一出,其实多少都有点懵,傅宁辞等容炀把他推进卧室的浴室,让他先冲个热水澡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可以上楼去。
  “你就在这儿,他们也住楼上?这么晚了,免得也吵醒了。”容炀找了新的内衣给他,又取了件浴袍,“我去隔壁洗。”
  转身替他带上了门。
  在外面呆着倒也不觉得,热水流过皮肤,才发现手都僵了。
  傅宁辞本来可以随便用两张符就能取暖,竟然也忘了。换上衣服出来,容炀也已经回房间了,闭着眼斜靠着床头,脸色苍白,眼下是很深的青色,很疲惫的样子。
  察觉到傅宁辞走进,容炀睁开眼,屋里的暖气已经开得很高,他还是伸手替傅宁辞又拢了拢衣襟,低声道,“在雨里站在干什么?这么冷的天。”
  傅宁辞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想了想说,“你手机打不通,不在服务区。”
  他没有问容炀去哪儿了,觉得两个男人,又是目前暧昧的状态,追问对方去向难免矫情。况且容炀一回来,他静了心,也才意识道两人没联系上的时间其实只有一天。现在想着自己刚刚跑院子里去站着都实在是关心则乱。
  “处理点事,可能太偏了,信号不好,后来就没电了。”容炀起身用刚烧好的水泡了两杯热茶,递过一杯给他,“慢点喝,烫。”
  傅宁辞微微垂着头,没有接茶杯,容炀叹一口气,将杯子搁在一边,正要开口,傅宁辞忽然抱住了他,容炀僵了一下,又放松下来,傅宁辞面前没有镜子,所以也看不见容炀的手试图回抱住他,最终还是垂下,不过到底也没有推开。
  “我在等你。”傅宁辞偏着头,半干的头发带着水汽毛茸茸地扎着他的脖颈,不痛,只是有一点点痒,“你刚问我在干什么,我在等你。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容炀,我很担心。”
  容炀犹豫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头,也没说话。傅宁辞语气尽量轻描淡写,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本来想你要是天亮还没回来,我大概就去找你了。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你这么大的人,能出什么事......”
  “可我怕你又不见了。”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你那天和我说要走,我就开始烦,我刚刚就在你家呆着,我都怕你不回来了......就像四年前一样,你明明就住在我对面,然后就不见了。”
  傅宁辞不再说话,沉默着,抱着容炀的手都在发抖,有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想把容炀勒死在怀里,就不用担心他不见了。
  第40章
  这个想法让傅宁辞不得不强迫自己退后一步,放开了容炀。
  他拖过一把椅子坐了,捧过那杯茶喝了一口,才觉得冷静下来一点。
  容炀还是站在那里,暖黄色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傅宁辞,神色还算平静,但眼底好像有其它东西。
  “四年前你走了,我想过找你,结果病了一场。病好了,发现自己连身份都换了。我又想,大概是命,我们不是同路,没缘分,不如算了。”傅宁辞用茶杯暖着自己的手,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提醒自己别去想你,有时候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以为真的忘了,如果你没有再出现,我大概能骗自己一辈子......但是也不会再有其它人了。”
  “这话听着或许可笑,未来变数那么多,但我是认真的。你不在这些年,不是没有其它人出现过,但我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他们都是多余的,只有看见你的时候,才会觉得,我其实是希望有个人陪着的。”
  傅宁辞说话时一贯挺得笔直的背微微驼下去,暖气开得这样足,仔细看他的肩膀却还是有一点发抖,那就并不是因为冷了。
  容炀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拿过他手里的茶杯,按了按他的肩,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什么。
  “容炀。”傅宁辞轻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有时候他觉得这两个字就像一个诅咒,把自己困在里面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哪里特别......一走四年,比我们当初认识的时间都长,可我就死认着你不放.....”
  “那么我呢?”傅宁辞抬起头大概是想要笑一下,让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显得胸有成竹一点,但失败了,“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吗?你说你到南局之前,就知道我在那里了。你是为了我来的吗?”
  容炀嘴唇动了动,他没办法说不是,但也的确不完全是傅宁辞所希望的理由。
  “我不想兜圈子了,一直想找个更合适的时间,可什么时候又算合适……我原本订了餐厅和花,想等你回了枫江......”傅宁辞看出他的犹豫,抿了下唇,“自从你回来,或者更早,我就一直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刚刚在院子里等你的时候,我都开始害怕了,要是又错过一次怎么办?”
  傅宁辞尽量刻板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悔意,容炀压着牙没说话,脖子上有隐约的青筋。他想告诉傅宁辞,那并不是他的错,自己原本就得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能说。
  傅宁辞握着容炀搭在他肩上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着他的指节,“我不管你当初为什么要走,也许就是我们缘分没够,你能再出现,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一个月,是我这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日子,因为你在。”
  “我要什么,你知道得很清楚了,不准装傻。”他定定地看着容炀不闪不避,像要一直望进他的心里去,“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一次可以不要走了吗?留下来,永远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容炀喉结动了动,他想开口说好,成全傅宁辞,也成全自己。他原本就想过许多次,剩下这段日子好好地陪着他......
  可他听见傅宁辞说永远,哪有人的永远该按天来计算?
  从三千年前初遇,他就一直在失去他,一次又一次,而痛苦不会被习惯,那些伤口也没有愈合过,只会被更深的伤口覆盖。
  况且,这一次是不同的。
  妖族祭坛下还没有苏醒的人,迟迟找不齐的龙脉,不知现在何处的杜若恒,那个神秘莫测的声音......所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们没有以后,没有所谓的永远,有的只是永别......
  容炀看着傅宁辞的脸,和三千年前一样的容颜,明明已经想好,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再让他忘记自己,却在要作出决定的这一刻,又开始担心。
  或许因为,爱本身就是无休止的怜惜和由对方而起的忧愁。
  容炀想自己好歹还有三千年的记忆,不管好坏,至少是关于傅宁辞的,已经弥足珍贵了。
  而他走后,傅宁辞还能剩下什么?他那样坚决,唯他不可,到时候却会连有自己这个人都忘了,又该怎么办呢?大概还是会等,在甚至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无目的、无止境地等下去,在永恒的生命里,没有同行者,孤单一人度过没有尽头的余生。
  这竟然就是自己能给他最好的结果。
  哪里有比这更嘲讽的事情呢?他那么爱他,却只能替他选择刀山或是火海,一点仅有的安稳,都是偷来的。
  他的爱就是错误本身,那么多年前,他们就告诫过他,只是容炀不信,现在信了,却也舍不得。
  傅宁辞久久等不到他的答案,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所以是我又自作多情了一次,对吗?”
  他收回手,指尖还带着一点来自容炀身体的余温,这让他忍不住捻了下手指,希望温度留得更久一点。
  “打扰得太久了,你早点睡吧。”傅宁辞缓缓站起身,还强迫自己笑了笑,“我上楼了,这边的案子,和钟家既然有关系,你也还是跟完。之后,你要留在南局我可以调你去姚姚组里,你要是不愿意,想换到北局,或者总局,都行......随你吧......”
  他到底没有说完,叹了口气,咬着牙道,“只是,容炀,我真的不懂,你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为什么......算了,你不用回答了,我也要脸的......”
  傅宁辞没有再看他,转身往门边走,在即将要按下门把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我这么喜欢你啊,容炀,你为什么要这么折腾我呢?”
  容炀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看过去。
  他当年也是这样,说,你明知道我这么喜欢你,别折腾我了。
  只是当时傅宁辞的声音并非这样低沉到麻木的地步,那时只道是两情相悦,不知前路艰难。笃定会从他这里等到肯定的答复,所以语气几乎算得上欢愉。于是也是用这样欢愉的语气对他说,容炀,你等我回来。
  然而一切就都变了。
  傅宁辞的背影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和三千年前重叠起来,容炀一直死命绷着的弦就这样断了,他猛地站起身,两步走过去,将已经要踏出门的傅宁辞一把拽了回来。
  巨大的转换,让傅宁辞还有些懵,但亲吻总是真实的。
  容炀手按着他的脖颈,两个人靠得那样紧。傅宁辞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也放任自己去迎合他,唇舌相缠,呼吸相绕。
  有那么一会儿,傅宁辞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却也一点都不想放开。末了,还是容炀神志总算清明过来一点,结束了那个漫长的亲吻。
  傅宁辞仍然抱着他,容炀的手,也终于环抱住了他的背。
  傅宁辞微微垂下头,抵着他的肩膀,感觉容炀轻轻抚着他的背,又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次亲吻也是和他,四年前,以为得偿所愿,结果亲吻结束,他却走掉了。
  “不行,你不能再这样糊弄我了,必须给我一句准话。”傅宁辞又慌起来,抬起头,和他鼻尖抵着鼻尖,“这是什么意思。”
  容炀看着他的眼睛,“我......”
  “你爱我吗?”傅宁辞轻声道。
  “嗯。”
  “所以你这次不会走了,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对吗?”傅宁辞又问,催促他,“说话。”
  “对。”容炀点头,郑重的语气,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可还是不敢看傅宁辞的眼睛,“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了。”
  傅宁辞却并没有察觉到,得了他这一句承诺,已经欢喜得不知天日了。再次啄啄他的唇,贴着他笑,“怎么又想通了?刚刚吓死我了......所以你前面到底在犹豫什么,是家里人吗......你别担心,不管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只要你在就好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唇角带着压不住的笑,最后又只是抱住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像在自言自语,“容炀,我真的好爱你啊。”
  容炀揉揉他的发,听傅宁辞小声地嘀咕,你给我下蛊了吧,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情投意合,也不敢让傅宁辞和自己心意相通。
  窗户上映出他们仿佛不会分开的影子,傅宁辞抱得那么紧,以为怀里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容炀知道,自己不过是他指间的流沙,握着握着,就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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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更晚了。
  第41章
  等他们终于从连体婴一样的状态分开,一看表,才发现已经快五点了。
  “我上去睡了。”傅宁辞这样说着,却又偷偷打量着他,脚下也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容炀心里暗自叹一口气,近乎妥协地想,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最后这点时间,和他好好过吧,哪怕所有的美好,都必须要忘记,至少也存在过。就是要上断头台的犯人,也是有资格吃一顿饱饭的。
  他于是放任自己对傅宁辞道,“就在这儿睡吧,天都要亮了,睡一会儿又该起了。”
  “这样吗?”傅宁辞假意思索,撑了不到十秒钟,就忍不住笑了,说那我就不上去了。
  傅宁辞绕到床另一侧躺下,见容炀还没动,在原地站着像是在看他,又像在想什么。一时又有点疑惑,想着不会是理解错了,容炀的真实意思是让他在这儿睡,自己去隔壁?
  赶紧问他道,“你不睡?”
  容炀对他笑笑,“睡了。”
  说着便走过来,掀开被子躺在他旁边。床被带得往下陷了一点点,很微小的幅度,其实难以察觉,却让傅宁辞的心奇异地妥帖下来。
  他把手探过去,摸到了容炀的手,容炀与他十指相扣,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你要早这么主动,咱俩哪里需要耽搁这么长时间?”傅宁辞另一只手垫着后脑勺,看头顶的天花板,“早知道在枫江博物馆,我就该说的......不对,当时在大学那边的老房子,我见你第一面该直接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干嘛问你下不下棋,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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