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说也神奇，在李凡恩住进了关勇家、包广和小昂相继出院的这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内，关勇每天都想着会有警察会跑到他家来找失踪人口，或是因为诱拐少年的罪名而被抓走，但情况就像最近这几天的天气一样，明朗无比，一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整个正常得诡异，但李凡恩也乐得悠间，关勇被开除后也暂时不找工作，他想先和这些迟来的家人培养感情。
  「凡恩，你真的不想回去啊？」一日，李凡恩依偎在关勇的怀里，两人躺在关勇的床上看电视，虽然不是顶大，李凡恩的肌肉又那么大块，但挤挤也是可以的，自从李凡恩住进来之后就一直跟关勇挤一张床，关勇虽然瘦点但还是手可以勉强抱住李凡恩健壮的身体，两人很常以这样的姿势睡觉，好不甜蜜。
  「真的啊。」李凡恩想也没想，他有关勇就够了啊，哪还需要回那个虚有其表的家？
  「可是你爸妈他们都没有打电话或试着联络你，不是很奇怪吗？」关勇一直很怀疑，太风平浪静了，照理来说父母知道儿子跟男人离家出走应该会拚命找寻的啊，怎么一点行动也没有？还是他家太隐密了找不到？
  「会吗？」李凡恩压根儿不觉得，「他们一定以为我没几天就会回家了，所以根本没在理，我就要看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觉得失去我有什么差别。」
  关勇摸摸李凡恩尖刺的发尾，好短。「他们不会真的不在乎的。」
  「我可不觉得。」李凡恩翘着嘴，「他们什么时候在乎过我了？」
  「呃......」关勇一时也说不上来，两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五十一天都不在家的父母，怎么能让孩子感受到他们真的在乎他的生活？
  「你也不知道吧？」李凡恩看着关勇迟疑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懂。「当然，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关勇无法接话，他没去想过有没有人在乎他，他只是用尽一切心力去照顾小昂，要说他唯一能感觉到有人在乎的人，就只有小昂一年一年平安长大的证明了吧。
  「我一直都很想，就一次，什么也不管的离开。」李凡恩突然缩起身子，整个人塞在关勇的怀抱里。「太多责任要负了，太多了。」
  从小出生在医生和老闆御用秘书的组合下，李凡恩没有权力决定自己要什么，读好书、上好学校，连铅笔盒和文具都是妈妈早就替他准备好的高级货，那些金光闪闪镶上的品牌他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想要，妈妈都不知道他最想要的，其实是摆在角落里那种很耐用很好写的原子笔，而不是摆在透明柜子里还有镁光灯打着的闪光笔，这些，妈妈从不知道，也从不在乎。
  医生是注定的路，在爸妈的眼里他们是这样想的，培养一个医生儿子来继承自己的事业，哪个好胜的医生爸爸不如此希望？凡恩知道，选自然组是他爸妈勾的，暑假到医院当志工也是爸妈安排的，谁又曾经听过他想当什么？他想当导游，想游歷世界各地，找寻他那片记忆里的黄金海，这样一个小小的梦想，谁在乎过？
  没有人听过他的话，没有人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对于爸妈都不在家的李凡恩，听见他说话的东西，是床边那隻兔子，但它却帮不上任何忙！
  他一直，都想离开那个家。
  关勇抱紧李凡恩，抚摸着他滑嫩的娃娃脸，像小昂的脸一样细皮嫩肉的。「暂时，别想那些了。」
  关勇知道，李凡恩承受很多压力，谁说有钱人家的小孩无忧无虑？他忧虑得可大了！现在让他放个假应该也无妨吧。
  「当小孩好累喔。」李凡恩抱怨着，在关勇的怀里扭动。
  「当大人也很累啊。」关勇不避讳，其实如果依他所经歷的来说，当小孩好多了。
  「人都很累。」关勇戳戳李凡恩结实的腹部，再数一次确定他没算错好了，一二三四五六。
  「可是被你抱着都不会累耶。」李凡恩转过来看看关勇，他肚子好痒。
  「废话！我还要一直保持手臂伸长才抱得住你耶！谁才累啊！」关勇好笑的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宽吗？手臂练那么壮是怎样？想掐死人啊？
  「那换我抱你好不好？」李凡恩故作无辜，他也不知道练着练着就变这样了嘛！
  关勇呆了一下。「你抱我？」
  李凡恩点点头，猛地一把关勇抬起来就鑽到他下方让关勇坐在他的双腿中，关勇很瘦，李凡恩根本不需花多少力量就能抱得他差点喘不过气，呼吸困难。
  「你不用抱......那么紧......」关勇难受的说着，他真的忘记他手臂有多少肌肉了吗？如果死因是被男友抱死那倒也挺奇的。（？）
  李凡恩闻言松了一点力道，他就是忍不住嘛，谁叫关勇身上有一股好香好香的味道，抱紧一点才能贪婪的闻个够啊！
  关勇长那么大来是第一次被这样抱着，他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就像他自从开始工作后也没想过会交个男朋友，他还以为是他已经被工作搞到心理失调了吗？怎么天下一个女孩都看不进他眼里，而李凡恩却不消多少时间就占据了他的视线。
  「我问你厚，你什么时候......那个的？」关勇红着脸问。
  「哪个？」李凡恩却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就那个嘛。」关勇羞怯着，他戴满饰品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哪个？吃饭？」李凡恩装傻。
  「厚！你什么时候觉得......你......喜欢......的......」关勇讲到后面越来越小声。
  「喜欢上你啊？」李凡恩很直接的就说出来了，他不懂关勇在装害羞什么。
  关勇点点头，这种话他自己问很奇怪嘛！
  「嗯......我想想喔。」李凡恩抬头回忆着，手依然紧紧圈着关勇。
  「应该是那天在顶楼的时候吧，不过那时候我其实比较希望你当我哥哥。」李凡恩说着，「但在我拉你的手让你起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你手里藏了整人玩具还是什么，反正我被电到了。」
  关勇听了噗哧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贴了电人贴片？」
  「真的假的！难怪我感觉麻麻的。」李凡恩惊讶的说。
  「假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让你被电到。」关勇笑得更大声了。
  「噢！幼稚！没差啦，反正我就是那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李凡恩拔了关勇头顶的的一根金毛以视惩罚。
  「嗯，我怎么不觉得你那时有喜欢我。」关勇忆起，他似乎没发现什么跡象。
  「因为你笨。」李凡恩说，「那你勒？你什么时候煞到我的？」
  「好流氓的说法。」关勇吐槽一下，说爱不是比较浪漫吗？
  「我觉得应该是你把从茂江那里的抢来的肉给我的时候。」关勇双手交握说，「我超感动的！」
  「蛤，好晚唷。」李凡恩抱怨着，他以为要早一些勒。
  「拜託，要是太早你一定要说我是外贸协会。」关勇瞭解，他要是一见到李凡恩就喜欢上他那一定是贪图他的美色，根本不是爱。
  「你不是吗？」李凡恩装傻着问。
  「是啦，但......喂！你害我说什么了？」关勇突然察觉，他承认自己有点外贸协会了吗？啊！他好坏啊他！
  「你自己承认被我色诱啦。」李凡恩捏捏关勇的脸，白皙又吹弹可破，好可人啊。
  「坏蛋！」关勇揍了李凡恩的胸膛一拳，但他根本不痛不痒，反倒是关勇的手像撞到石头。
  李凡恩笑了一下。「乖乖，我问你喔，你妈真的不在了？」
  关勇点点头，「你想看她喔？」
  「我干嘛？」
  关勇也是载李凡恩回到家的那天才知道，女人的房里空空如也，她带走了所有财物、用品、线索，关勇只能大概猜测她是在得知包广和小昂车祸之后走的，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某个企业小开要包养她她才那么容易就走了，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只剩下男的了。
  这样也好，关勇想过，这样很好。
  「她啊，还真的什么都不管，就走了呢。」关勇感慨的说，他这辈子见过几次女人的脸呢？恐怕有记忆的只剩几次了，而且通常都是浓妆艷丽的模样，真正的，他的妈妈的样子，关勇知道，他还没来得及有印象，女人就不在了。
  一声不响，悄悄的走了，什么责任也不用负。
  「大人真好。」李凡恩短短说了一句，他不能对关勇的母亲有什么评价，只是关勇对她的离去似乎没多大错愕、喜悦，或是哀伤之情，好像没有人离开过一样，就像他妈对他离开家也没太在乎。
  「可不是？」关勇往后摸了一下牵起李凡恩的手，「但我希望你不要那么快长大。」
  「为什么？」李凡恩的手指自动和关勇扣在一起，放在关勇的腹部上。
  「这样你才会一直那么可爱啊！」关勇扣紧了李凡恩的手，「而且我才不会老。」
  「后面那句是多的。」李凡恩这才发现自己的脸正在急速转红。
  「哪有，我一老了你哪天没声没息的跑掉怎么办？」关勇知道李凡恩跟他差了七岁，不多不少，但等他三十岁了李凡恩才正踏入他现在这样的大人世界，处处是诱惑，万一李凡恩把持不住红杏出墙，他一定哭死。
  「不会啦，我要走也会先跟你说喔，很乖吧？」李凡恩不改伶牙俐齿。他知道，不出轨不是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的事，未来会有很多变数，对于永远、一生这样的词，他不轻易说出口，要是说了却又做不到，那岂不是拿石子砸自己脚？
  「乖你个头！」关勇挣脱李凡恩的手，顺便打了他一下。「我才不让你走。」随即却又再次握紧，他不放手，任何人都不能再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他承受不起一丝失去了，何况是凡恩。
  「好啦，那我一直陪你行了吧？」李凡恩问过自己，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得离开关勇呢？这样没有答案的问题他问过无数次了，既然没有答案，那就自己填个字吧，他希望正确解答是没有。
  「嗯......可是有时候我又想一个人。」关勇歪着头靠在李凡恩脸上想，要是现在的他不能没有凡恩，那以前的他是怎么过来的？靠着小昂给他的动力吗？还是茂江的加油打气？
  「你真的好龟喔。」李凡恩想起千瑛姐对关勇的形容，有够矛盾的一个人。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这么难解。」关勇蹙起眉深思，「是不是相爱的人就得时时刻刻在一起才会感到幸福？」
  「理论上这种情况只发生在交往的前三个月。」李凡恩听过这样的传闻，关于新鲜感和爱的保存期限。
  「可是......凡恩你不要生气喔。」关勇转了一半头，「我不觉得我们有必要一直黏着，你知道新婚这种东西嘛，过了一段时间后老夫老妻总会淡的，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分配一点两个人的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因为这样既能保持新鲜又不会烦躁，我的意思不是我会对你失去兴趣喔，只是说常常看见一个人也会腻，哎呀我不是说我对你腻了，反正我的意思就是－－」
  李凡恩用他的嘴停止了关勇的嘰哩呱啦，他讲那么多李凡恩没一句听下去的，他谁啊？他是关勇的男友耶！怎么会不瞭解他的想法呢？
  「我都知道。」李凡恩的唇离开了关勇，「我不是个黏人的小孩喔。」
  从小这样一个人长大，他学会独立自强，要是关勇还认为他是个爱上了就疯狂的小孩，那他就错得一蹋糊涂了。
  关勇垂下头，他知道了？凡恩都明白他的意思吗？他真的会读心术吗？
  「那我就放心了。」关勇说。他需要的是成熟的心灵伴侣，儘管外表看似青春，李凡恩的心志澈澈底底的薰陶过，虽然对大人的世界尚未了解，但感情这方面的事他懂得退让，知道要拿捏分寸，也可以说，关勇被他摸得透彻。
  虽然一个说不要人黏，一个说不会黏人，但现在两人黏得那么紧是怎样？刚刚说的都变风了吗？
  「啊！」幸福中的关勇突然叫了一声，「我跟医院预约要拿爸的药！」
  包广和小昂都平安出院了，但包广的伤还尚未完全康復，他三不五时就得吃药控制，但是脚上的伤也还没完全好，要他自己去太为难了，关勇当然很乐意为他效劳，毕竟这是他爸了，孝顺爸爸是应该的嘛。小昂虽然很健康又能活蹦乱跳了，但关勇要他乖乖待在床上不要乱跑，要是又发生意外他真负担不起，白皙稚嫩的皮肤已经多了几道伤口，再多一道，关勇都捨不得啊！
  那个司机果然是酒驾，撞到人酒醒了才在那里哭哭啼啼说不是故意的，关勇看见他就先揍他个几拳消气，酒后不开车又不是没听过，为什么有些智障白痴无脑的人就是没办法遵守呢？发生事情了才在道歉，今天是他们幸运受伤，要是、要是小昂跟包广都走了，那他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而那傢伙提出了用钱和解的要求，关勇当然不服，要是酒驾只罚钱了事，那以后会有多少家庭悲剧发生？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纵容让另一个家庭破碎吗？谁为那些受害者想过了？立委？法官？总统？
  关勇说什么也不和解，僵持不下之际是包广说不希望闹上法院才说服他的，他尊重，但想到那些酒驾的人渣他就忿恨难消。最后拿到一笔医疗费等等的赔款，关勇也不至于为那些钱伤脑筋，事过了人平安他就不追究，但最好别让他在路上遇到，不然他就啊啊啊啊啊啊啊的疯狂揍他！
  「现在吗？」李凡恩看了一下时鐘，下午三点五十分。
  「对啊！」关勇赶紧从李凡恩温暖的怀抱里起身，「我爸他们就麻烦你看一下厚！」他抓了钱包就走出房间。
  关勇刚出房门，杵着拐杖的包广正好看见他急急忙忙的像要出门，「小勇，你去哪这么急？」
  关勇听见声音停了一下脚步，「我去医院拿你的药啊，有事跟凡恩讲，他会帮你。」
  包广看了从房里跑出来后就停在门前的李凡恩，「你们一起去吧，小昂有我就行。」
  关勇原本要打开门的手停了下来，「啊？」
  包广没理会关勇的质疑，看着李凡恩同样疑惑的双眼小声的说，「凡恩，陪着他。」
  李凡恩瞭解了包广的意思，微笑点了头就拉着一脸茫然的关勇出门去。
  包广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露出笑容。小勇做事很莽撞，还是凡恩在一旁帮他比较好，有这样一个人陪着，小勇真不知道哪修来的福气呢。
  这间房子的隔音真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