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 癒合 (2)

  在台南下车，身置站内，看向尚未行驶离开的高铁车厢，我彷彿也看见当年那个逃避现实的女孩，她提着一只行李箱，开始了与以往不同的生活，也渐渐将回忆封锁……从来没再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我们直接回高中吗？」
  我摇摇头，「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时间不够，可能会来不及今天回去。」
  「没关係。」我说。
  「你想去哪里？」他问。
  「去你们家那间餐厅──喔，对了……还开着吧？」
  韩宇新点头。
  我顿了顿，喉咙有些乾涩，「我想……再看一遍，韩宇新唱歌给林繶芩听的样子。」
  「好。」韩宇新盯着我，看了几秒鐘，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原因的牵起我的手，心中没有勉强的感觉，于是我就这个任他牵着。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直接坐计程车过去。到了餐厅，才发现门口有张告示牌写着「本日公休」，我失望的看了韩宇新一眼，下一秒，他拿出老早就准备好的备份钥匙在我眼前晃了两下，然后打开餐厅的门，对我微微一笑。
  「我去楼上看看家里有没有人在……」韩宇新把背包随意放在柜檯桌上，「你要在这边等我一下，还是一起上去？」
  「我在这边等就好。」
  「嗯。」
  韩宇新上楼约莫两分鐘后，他背包里的手机响了，铃声有点耳熟，不过我没有多加思考，直接走到楼梯口对楼上的韩宇新大喊，他只淡淡飘来一句「帮我接」就没有再出声，我怯怯的拿起他的手机，来电显示写「爸」，应该就是韩宇新的爸爸来电无误。
  可是……接电话……
  我深吸一口气，豁出去的按了「接听」，很意外的……没有再听见小天的声音了。
  或许以前会听见，是因为小天生气我把她忘掉了。
  「喂？」这是陌生的声音，印象中韩宇新曾经想带我回家给他的父亲看，不过我几次都有事缠身，没去成。啊，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爸爸的声音。
  「喂。你好，我是韩宇新的朋友，他在忙，请我帮忙听电话。」
  「这样啊……」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中，透着惋惜的语气。
  「不好意思，请问……您不在家，是去哪里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家？」
  「我和韩宇新到low-key，有牌子写『本日公休』，韩宇新明明到楼上去了，您又打给他，所以我想您应该是不在楼上。」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办分鐘后，我才听见话筒另一端传来一声轻叹，韩宇新的爸爸问：「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林繶芩。」
  「如果是你……那，叫我韩爸就可以了，我跟我女儿到屏东了，等一下宇新下来请你告诉他吧。」我以为韩爸交代完事情了，没想到停顿了几秒，他又补了句：「唉，果然没错、果然没错啊！」
  「韩爸……唔、不好意思，请问您说的『果然没错』，是什么意思？」
  「那孩子，终于找到你了。」
  我没有回话，静静的反覆在心中默念「终于找到你了」，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在心里快速扩散，不管是小时候那次，还是小天去世后的那次，花了那么多心力记着我，最后还找到我的他，到底期待了多少次的「终于」……又有多少次失望？
  正想说点什么，韩爸又开口：
  「我啊，从来不曾看见如此疯狂的他，那孩子给我的印象，是很成熟稳重的，凡事不需要我操心，却也因为这样，我好像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一样，甚至有时候还会很担心，他是不是都把自己的情绪压抑起来了？他还唸高三的某天，家纬送他回家时，告诉我宇新的女朋友离开他们大家了……我完全不晓得那孩子交了女友，一问之下，才知道他的女朋友是小时候曾经帮助过他，而他一直惦记到现在的女孩。
  「那天宇新没有吃晚餐，也不肯到楼下的餐厅帮忙，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半夜，我有点担心那孩子，所以到他的房间看看，他没睡，蜷在床上的身躯轻微发抖，是他哭了。那孩子的母亲离开家里的一年后至当天，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他哭过。」
  韩爸语重心长地下了结论：「现在有你陪在他身边，我总算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了。」
  最后，韩宇新下楼来了，我问韩爸要不要跟他说话，韩爸只匆匆说句「不用」，就收了线，我还是呆愣愣的状态。
  「抱歉，刚才我上去看了一下我房间……」韩宇新轻靠在柜台壁上，「是谁打来？」
  「韩……啊，是你爸爸打来的。他和小瑾到屏东去了。」韩爸二字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及时打住。在韩宇新面前这样叫，感觉有点怪怪的。
  韩宇新淡淡的应了声，然后我们都没再说话，良久，他才开口划破沉默，「你刚才……听到铃声了吧？」
  「……听到了。」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种时候，不是都应该会问「我爸刚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有听出来吗？」
  「听出什么来？」
  我一头雾水，韩宇新无奈的拿起我刚才放在桌上的手机，交到我手中，然后他拿起柜檯的话筒，大概是在拨他自己的电话，因为两秒后，他的手机响了。
  如果你是那片海那我就是搁浅在岸上的鱼
  渴望快回到海里却再也回不去
  只能等自己奄奄一息
  慢慢连呼吸都消失殆尽
  这一次，我总算听清楚，也想起来了……这是浅写的曲子，词是我写的！是他们要到地下街帮知名品牌的设店开幕办庆祝演唱会的那时候，我情急下帮忙填上的！
  韩宇新掛上话筒，对我浅浅一笑，随后开始清唱：「如果你是那片海，那我就是搁浅在岸上的鱼，渴望快回到海里，却再也回不去。只能等，自己奄奄一息，慢慢，连呼吸都消失殆尽……」
  我的双唇颤抖，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这首歌虽然是给浅他们应急用的……但这首诗，是要写给你的……」
  韩宇新拉近距离，将我们的额头抵在一起，我本能的闭上眼，他吻上我的唇。
  这是一个轻轻的吻，很礼貌，却也很不理性。
  「我知道。」他低语，「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