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55
  踏进灯光闪烁不定的晦暗，断断续续的尖叫声，伴随迎面而来的寒意，更显得凄厉诡譎。
  我深陷在恐惧摇摇欲坠，感觉一秒鐘犹如一小时般漫长，想加快脚步却害怕心脏来不及喘气，只能不断地受到惊吓，不断地失声尖叫。
  可恶，都是黄梦芷提议要来逛鬼屋的啦！都是她害的！说什么这里的鬼屋设计得很棒很有创意，根本是想害死我！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答应这种对自己不利的要求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崔银奎说他最期待的就是云霄飞车和鬼屋，既然我无论如何都不敢搭乘云霄飞车，至少能一起参观鬼屋为彼此留下深刻的回忆，我就这么被骗进来了。
  然而，崔银奎也知道我这个人胆子跟跳蚤一样小，觉得只有两个人我可能会折寿十年，因此最后协议四个人一起进场挑战。
  「啊——」
  「……啊！」
  重头到尾都是我和黄梦芷在尖叫，严格来讲是我先受惊大叫，黄梦芷被我吓到才跟着叫了出来。
  儘管双手紧紧抓着崔银奎，我仍然躲不过从前方落下的假人头或是后方跑出的鬼怪猛地突袭。
  「哈哈，小青你看，这傢伙好像之前的你哦！」顺手逮住扮鬼的工作人员，崔银奎指着他的装扮笑道。
  身形驼背、一眼浮肿，这……这不是鐘楼怪人的造型吗？
  不敢直视太久，我拉着崔银奎向前，努力调整早已紊乱的呼吸。
  讨厌啦，我们还要走多久？我的双腿都发软了。
  「银奎的女朋友好有趣唷！」
  「小青很可爱对吧？」
  我都快暴毙了，这两个人还在消遣我的反应。
  相较之下，那个平常吵得要命的徐昶熙变得好安静，不晓得他是坏情绪尚未平復，还是对于鬼屋觉得很乏味，一副平凡无奇的模样。
  真好，我也想像他一样不受任何干扰，酷酷地逛完整间鬼屋。
  来到一条狭窄的走道前，周围两边的黑色布幕不自然地飘起摆动，一阵怪异的啜泣声环绕了整个空间，我忍不住搂紧身旁的崔银奎，掌心不断渗出冷汗。
  「这里一次好像只能经过一个人唷！」黄梦芷提醒了一件对我来说最糟糕的事。
  「银奎……」站在最前方的我，转过泪眼望着崔银奎。
  「别怕，我会牵好小青的手，小青要紧紧跟着我哦！」看出我的不安，崔银奎握住我的手，领着我迈开步伐。
  走道里的黑色布幕因我们的动作发出声响，狭隘的空间让我有种被推挤的错觉，飘动的布幕忽然卡在我和崔银奎之间，迫使牵住的两隻手分了开来。
  脚裸窜上一股凉意，往下看，一隻毫无血色的手紧紧扣住了我。
  「啊啊啊——」明明知道是人假扮的，我依然无法克制地惊声大叫。
  好不容易摆脱这条惊悚的走道，我却停不下急速奔跑的脚步。
  「小青！」是崔银奎的声音！
  随手抓住擒获的衣衫，我持续火速向前奔去。
  一心想就这样跑到出口，但扯着崔银奎的手逐渐没了力气，我在松手之馀后退几步，好让崔银奎跟上我。
  「银奎，我……呀！」转过头，一张死白的脸庞映入眼底，我吓一跳地跌坐在地。
  「拉错人还叫错名字。」
  「你吓死我了啦！」
  徐昶熙没事长那么白干嘛？白就算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是想吓死谁啊？
  「银奎他们怎么还不快点过来？」
  往后探看阴暗的走道，我一边等待，却迟迟无人走出。
  「难道他们绕到捷径走出去了吗？」我就是为了崔银奎才进来玩鬼屋的，没有他岂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快走吧。」懒得和我多说几句，徐昶熙逕自前进。
  「等、等我一下啦！」顺手拉住他的衣角，我很怕再次跟谁走丢。
  徐昶熙的脚步忽快忽慢的，是因为太无聊而想稍微感受一下阴森的气氛吗？
  此时，一个在地板跳动的声响由远渐进，我跟着徐昶熙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声音出处。
  「那、那是什么声音？」双手不自觉扣住徐昶熙的手臂，听着扩大的跳动声越来越贴近我们，我紧张得心脏就快要弹出嘴巴。
  额上的汗珠沿着脸庞滴落，诡异的声音中断了，我略松了一口气，正要重新移动双脚，一个戴官帽穿蓝袍的殭尸从旁冒出，顶着一张七孔流血的脸孔，充血的眼球狠瞪着我们。
  「啊——不要过来——」看他一步一步跳向我们，我斥声尖喊。「徐昶熙你快点打败他！」
  徐昶熙的表情比刚才更阴沉了，他默默牵起我的手，缓慢的步伐在经过殭尸身旁的同时，箭也似的往前衝。
  好、好快！我快喘不过气了！
  无视一路杀出的妖魔鬼怪，徐昶熙就这么拉着我直抵出口。
  他本来还酷酷地在鬼屋里散步，是不是我太吵影响他的兴致，他才只好快点带我走到出口？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们终于出来了。」黄梦芷一见到我们，不太高兴地噘起嘴。「听说里面有两条路，一条是离出口比较近的，另一条就是离出口比较远的，看来你们走到远的那条路了。」
  什么？鬼屋里面还玩岔路？有没有搞错啊？差点整死我！
  「那时候叫小青就是要你跟我走右边，谁知道小青根本不理我，还拉着梦梦的男友跑进左边。」崔银奎的语气明显有些吃味。
  「对不起嘛！因为我根本没看到什么岔路啊！」我在想会不会是我太害怕了，才会连路都没有看清楚。
  「讨厌，小青好好唷！人家也想跟昶熙走到离出口较远的路啦！」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黄梦芷在闹彆扭。「不然，昶熙再陪我进去走一次？」环住徐昶熙的腰部，黄梦芷开玩笑地提问。
  闻言，徐昶熙毫不迟疑地推开黄梦芷，往旁让出三公尺的距离。
  「亲爱的你干嘛？」黄梦芷理所当然地提出疑问。
  还用说吗？这当然是在拒绝她嘛！毕竟鬼屋对徐昶熙来说肯定很无聊很没挑战性吧？
  「亲爱的你真的这么怕鬼唷？」垂下头，黄梦芷失望地叹气。
  「你明明知道还一直逼我。」徐昶熙没好气地说。
  咦？
  是我听错了吧？徐昶熙其实是想说：『那么闷的地方我才不想走第二次』才对吧？
  「我今晚要失眠了。」徐昶熙睁着麻木双眼，声音有气无力。
  咦——真的假的——
  「干嘛？」看我一脸难以置信，徐昶熙蹙眉。
  「呃，没、没事。」摇摇头，我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看来我在察言观色这方面还有待加强呢！
  ＃
  时间下午五点鐘，站在摩天轮附近的喷水池旁，四个人差不多都累了饿了，我想离开游乐场去吃晚餐，黄梦芷却硬要我们留下来一起观赏烟火。
  真的不是我想打枪她，游乐场有哪个地点适合这个活动的？我不管她跟谁说好要放烟火，我完全不觉得这里有那个空间能配合她的无理要求。
  更何况，今天本来就是我和崔银奎的约会，我们没道理继续陪着黄梦芷瞎起鬨。
  「小青是不懂浪漫的笨蛋！」黄梦芷乾脆把矛头指向我。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
  「烟火什么时候放？」徐昶熙问。
  「这个嘛……」黄梦芷心虚地缩小音量。「我、我也不知道。」
  「哈？」徐昶熙错愕地瞠大眼。
  不只是徐昶熙，我跟崔银奎同样傻眼。
  「因、因为他说可以为我放烟火，但没跟我确定时间，而且这个约定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他会不会是忘了呢？」抓抓头，黄梦芷傻笑了笑。
  我想宰了这女人。
  「那放烟火的话，要在哪里看呢？」崔银奎注意到和我一样的问题。
  「咦？对哄，我都忘记了！」黄梦芷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
  「你是不是白痴啊？」徐昶熙暴走了。「一个礼拜前说好的事，你怎么就不会昨天再跟他确认一下？干嘛非得拖我们几个下水陪你一起发蠢啊？」
  呃，徐昶熙是不是说得太超过了？黄梦芷再怎样也是个女孩子，被讲成这样一定很受伤。
  「还愣在那里干嘛？想看烟火就快点打电话跟他确认一下啊！」徐昶熙真的很没耐心又很容易暴怒，超可怕的。
  「我、我没有他的电话。」
  「你再说一次。」
  「我们是在爸爸的生日宴会上说好的，所以……」
  连我都快被黄梦芷打败了，这种口头上的约定，有时候会让对方误以为是开玩笑而随口答应的。
  我猜，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机率没有烟火这回事。
  「没关係，看烟火的话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先去吃饭吧！」往前挡在徐昶熙和黄梦芷之间，崔银奎轻拍了下徐昶熙的肩膀。
  「喔。」平淡地应了声，徐昶熙依旧目光凶狠。
  崔银奎眼神示意我照顾一下黄梦芷，之后跟在徐昶熙身旁试着向他搭话。
  「你不用勉强招呼我，去陪你的女人比较实际。」
  「这样的话，你的女人就没人陪囉！」
  崔银奎的话让徐昶熙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步，心情大受打击的黄梦芷则继续低头前进，在我要拉住她的时候，徐昶熙冷不防牵起了她的右手。
  「咦？」黄梦芷微讶地抬头。
  「我记得你不是这种被骂就退缩的人吧？」没有回看她，徐昶熙重新向前迈步。
  「因为我让你很生气。」
  「其实也还好啦。」
  「嗯，我下次不会了。」
  看他们和好的样子，我觉得好温馨，同时又有一点复杂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小青，我们也走吧！」崔银奎微笑对我伸出手。
  「嗯。」我也笑着握住他的手。
  不去想那么多了，因为我的身边有崔银奎，有我最喜欢的人。
  「啊，电话。」从外套口袋拿出手机，崔银奎在看到来电名称时明显愣了一下。「你好，我是。」快速恢復镇定，崔银奎以中文接听电话。
  讲中文的话，对方会是在夜店认识的美女或辣妹吗？
  「你说顺英她……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不好意思。」激动的情绪围绕在朴顺英的事，牵着我的手也在不自觉的时候松开了。
  「朴顺英怎么了？」在崔银奎掛掉电话后，我询问。
  「吞了十几颗安眠药，被房东送去医院了。」收起手机，崔银奎紧皱着眉头，神情显得很不安。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崔银奎这么担心的表情。
  「小青，我可能——」
  「没关係，你去吧。」
  朴顺英对崔银奎来说很重要，即使不到爱情的程度，也绝对胜过于我吧？
  「小青不会生气吧？」发觉我的态度有些异常，崔银奎捧起我的面颊观察我的脸部变化。
  「她对你来说就像亲妹妹一样，关心妹妹是很正常的，我不会生气。」勉强挤出笑脸，我口是心非地说着。
  「谢谢，我再打电话给你。」摸摸我的头，崔银奎紧接着喊住前方的黄梦芷：「梦梦，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小青吗？」
  牵着我小跑步到黄梦芷身旁，崔银奎将我的手交接给她。
  「你想干嘛？」
  「车钥匙也借我。」
  「哈？」
  「有急事。」
  ……急事？
  「可以是可以啦！」黄梦芷松开和徐昶熙交叠的手，从包包拿出一大把钥匙递给崔银奎。「把车钥匙和遥控器拔走，其他丢回我的包包。」
  「太好了，可以搭公车。」徐昶熙侥倖地呼了一口气。
  「亲爱的你是什么意思？」
  「回家不用再吐一次了。」
  「可恶，你很烦欸！」
  「因为你开车技术实在太差了。」
  讨厌，我的心情越来越恶劣了。
  「小青，等我电话哦！」
  「……嗯。」
  虽然笑不出来，但为了崔银奎，我努力让嘴角维持上扬的角度。
  「梦梦你要是只顾着谈情说爱忽略小青的话，我就跟你绝交哦！」转身跑开前，崔银奎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很容易想太多的人，我只要一遇到挫折，就会把一切的事悲观化，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却一直无法改变。
  银奎，如果我要你别去朴顺英身边，你会留下来吗？
  我知道我不能意气用事，我该像你瞭解我一样瞭解你、像你相信我那样相信你，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吗？
  「小青，公车来了唷！」黄梦芷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呆笑了下后搭上车。
  选了公车上最后排的位置，我坐在窗边，旁边是黄梦芷，再过去是徐昶熙。
  「脸那么臭，是因为男朋友去找其他女人了吗？」知道徐昶熙这句话是无心的，我终究忍不住沉下脸。「真的假的？被我说中了喔？」
  唉。
  「如果是偷情的对象，他应该不会让你露出这种表情吧？」沉默了下，徐昶熙接续开口。
  「亲爱的你说法错了！你应该说，银奎绝对不会去偷情才对！」看我的表情越来越凝重，黄梦芷赶紧出声。
  「因为啊，偷情的话一定不会让你知道对方是女的，既然坦白跟你说了，就表示相信你会相信他吧？」
  徐昶熙讲的我当然明白，可是对象是朴顺英，是一个让崔银奎怀有内疚的女孩，谁知道崔银奎会不会以爱情来补偿对她的愧疚。
  「对了，小青除夕夜要回家吗？」黄梦芷的话题换得好突然。
  「嗯。」
  说到除夕夜，过年期间我都见不到崔银奎，朴顺英绝对会趁我不在时狂黏着他。
  心情继续下沉。
  「所以你是为了你男人才到现在都没回家喔？」徐昶熙问。
  「嗯，那你勒？你怎么还没回去？」
  先别说我了，我记得徐昶熙目前暂住在哥哥家，那他们兄弟应该也会回老家过年吧？
  「我家在隔壁县市，当天回去也没差。」徐昶熙漫不经心地回答。
  「其他人都回去了吗？」像是斑斑、关祺瑋，或是思竹。
  思竹……
  「嗯，你的羊羹也回乡下去当农夫了。」
  为什么是『我的』羊羹？
  「咦咦咦？羊羹是谁？小青的前男友吗？」黄梦芷又是从哪做出这种判断的？
  「青——」
  到达下站地点，我跟在黄梦芷身后起身时听到窗外的呼唤，看出去小俐和舜仔正好站在车旁，他们开心地对我挥挥手。
  「欸那傢伙是……」舜仔看向车门，徐昶熙的后脑勺跟着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
  我在车门即将关闭前赶快下车，这时候看在我眼里的场面让我窘困了。
  黄梦芷搂着徐昶熙紧贴在他身旁，小俐和舜仔目不转睛地猛盯着黄梦芷，两组人之间瀰漫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窒闷。
  「昶熙，她是……」
  「我是昶熙的女朋友。」
  黄梦芷说完，小俐和舜仔同时瞪大双眼。
  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