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H)
拋开恐惧与不安,原来做爱的滋味是那么美好,难怪人类的生活中不能没了性爱这一环。饮食男女,人之大慾,此乃圣人之言。如果欲望是天性中本有的,那人类做爱,只不过是遵从与生俱来的本能。再来是问:同性恋是不是跟慾望一样,都是天生的呢?
有人说同性恋某程度上源于自恋,这大概跟一则优美的希腊神话有关。有一个美貌少年爱上了水中、自己的倒映,于是痴情地守在水池旁边,不吃不喝,终于死在池边,天神怜悯他的痴傻,将他变成一棵水仙花,让他生生世世看着自己的身影。
这真是一则哀伤又愚蠢到家的故事了。后世有学者拿这则故事做文章,说这故事表现了同性恋的一种根源,就是男性的自恋。他们喜欢同性,是因为爱慕着另一些男性健美的肉体——跟自己一样健美纤韧。那他们之所以相恋,也是因为自恋吗?
或者是吧。但是,更大的原因应该是孤独。长期处于寂寞之中,所以两人都想找一个跟自己相似的人,同时又希望那个人能够拥有一些跟自己不同的特质。林春之所以爱慕陈秋,某程度上是希望自己能变成像陈秋那样的人:漂亮、坦率、大方、热情、坚定,好似生命之火般光亮。陈秋之爱上林春,是羡慕林春的一些特点:出世、淡然、不执不着,好似一阵清风般,喜欢飘到哪儿就去哪儿,失去了所爱之物也从不感到可惜。
清风遇上火焰,风吹不熄火,却使火烧得更盛;火的热气蒸腾着清风,使之变俗了,不能再独善其身,两者结合,却拼发出前所未有的光明,照亮了两个生命各自的一片天空,于是他们看到更多事物,有一些是他们一直希望得到、而以为自己所没有的事物,有一些则是他们从未梦想过能得到的事物。
但他们又失去了某些东西。不只是肉体上的洁净,还有心灵上的东西。陈秋放弃了一部分的野心,为了林春,他可以拋去绝大部分的虚荣,不再自满于cosplay,而去探索一些值得去学的知识,所以他选择进大学。林春放弃了他一部分的自由,甘心被陈秋束缚着,他牺牲了时间、原则,与一部分羞耻之心,而去正视自己的慾望,尽管在世人看来,那是一种丑恶的畸形欲望。
可是,两具白晢纤细的少年裸体交缠在一起,好似用大理石刻出来的雕像,洁白如象牙色,那就是古希腊所崇拜的少年美。在古希腊,男同性恋备受推崇,因为男人掌握了知识,比女人高级,那时的人只将女人当成生殖工具。因此,男人对少年的爱情,就是最高级与崇高的爱情。
少年拥有青春,他们的身材不如孩童般稚嫩,又没有大男人的粗壮,更无女人的丰满,而是一种揉合了阳刚与阴柔的美,纤细、坚韧、精瘦、青涩,预示着成熟。
尽管屋子开始暗下来,窗外还是有日光透进来。那已是蓝光,灰灰蓝蓝,忧鬱得像梵谷笔下的蓝彩,总是灰蓝黑夹杂。然而,他们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阴冷。
林春听到远方传来圣诗,这么早就有人报佳音?不,那好似是商店播放的圣诞歌而已。平安夜——是少女将处女之身献给男朋友的日子?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是少年少女的狂欢之日?是商家发大财的日子?廉价的圣诞礼物,圣诞老人也有不同身价,要聘请远在芬兰的那位圣诞老人,须付天价,但叫一个胖子穿件红袍、掛条黑腰带、戴上一饼白鬍子和圣诞帽,在商店前派传单,可能只需要时薪三十元。
林春的思绪很混乱。这次,他并没有刻意逼自己思考、以逃避性事带来的快感,可他也没有硬逼着自己去投入,结果就是所有思绪好似一盘倾倒出来的玻璃珠,在地板上滚得随处到是,没有理据与逻辑,都很零散,一下子就消失了,一下子又出现,完全无踪跡可寻。
滑腻的肌肤沾了汗后,变得黏手,手掌贴上去,就被吸着。对方身上透着与自己不一样的体味,已经毫不陌生了,是从哪一次开始变得不陌生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爱的时候理所当然抚摸着这一具身子、嗅着这一种气味呢?
这一次,陈秋很温柔地对待着林春,虽然以往也绝不粗暴,可每次或多或少都会弄痛了他。陈秋的碰触如同羽毛般轻柔,唇舌辗转爱抚着他的乳尖,那随之而来的颤慄感,不论感受过多少次,依然使林春感到既害怕又期待。可这一次,那恐惧感减退一点,他甚至遵循生理快感,没有刻意忍下那些低低的吟哦声。
人类之生命必定始于男女之间的性爱。男女相爱、男女做爱,生出儿女,世界便能无休止的运转下去,这是神的意思吧,或者说,是创造天地、先于天地存在的那股力量的旨意。那一股力量可有预料过,之后会生出同性恋这东西吗?如果说一切都在那股力量的掌握之中,包括人类的生生死死与命运,那同性之爱也是与生俱来的吗?如果说这种悖德之爱是来自于本性,那上帝就不可能反对同性恋,如果说同性之爱是一种连上帝都预想不到的变数,那上帝就不是万能。
好似哪种说法都正确、哪种说法都是错。林春很想问陈秋:你觉得自己是同性恋者吗?是异性恋者吗?还是双性恋?但欲望被对方温暖的口腔包围着时,林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好似去到一个死寂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其他人和事,有的只是苍天与大地。因而他们没有一切道德与现实上的顾虑,放纵自己去享受,以一切堪称下流的方式,让对方得到满足。不,不应该用「下流」这一个词,因为在这一个时刻,没人有权用法律与道德去审判他俩。
性爱并不仅是一方插入另一方的肉体那般简单,还有着万千变化。他们好似两个被囚禁了很久的孩子,忽然去到一处广阔的天地,便满腔热枕的想出新游戏,从来未试过玩得如此放肆。是的,他们是居住于城市、接受死板教育的孩子,大人总是告诉他们: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应该如何、应该如何;买东西和上车时不排队就会被人骂、不交功课就被人骂、不听父母话的就是逆子、一个大男生去化妆和穿裙子,就是娘娘腔、就是乖僻。
他们被周围的人整治了太久,终于他们也渐渐忘却自己那渴望自由的本性,而成为了一个「大人」,自己压迫自己,自己再铸造新的枷锁去束缚自己,将「释放」两个字从自己的字典删去。现下他们只有感官享受,将规则拋诸脑后,感觉是如此新鲜。彷彿确定了一些事情,彼此有个底了,就不再那么害怕失去。
林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坐到陈秋身上的。身子浮浮沉沉,身歷狂潮之中,脑袋一阵发昏,眼前的一切都是五光十色、浮光掠影,朦胧中很多东西都在发亮。陈秋的额泛着汗,晶莹如闪石,那半瞇的眼睛是一潭被搞乱的春水,有着曖昧与欢愉,有时是惘然的,有时却专注盯紧林春的眼睛,好似永远也不肯放过他那般。两具本来不相干的肉体,因慾望而连接。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子要律动,只是刚巧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发现某些动作能带来欢愉,就去做了。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学会做爱吗?不应该用「学会」这个词,人类从来不需要去学习做这回事。这种技巧一直潜藏于人的本性之内,只是时机未成熟,才未浮现出来。什么才是正确的时机?
碰到能够廝守一生的人?某一种性衝动?某一种感情达到沸点的时候?
林春忍不住碰上陈秋的脸,那张漂亮的脸一片红润,很鲜嫩。他讚叹说:「你很美。」
「你也是。」陈秋笑得很妖,本来躺下的他忽然坐起身,埋在林春体内的欲望一下子探到更深的地方去,他腰一软,低呼一声垮在陈秋身上,胡言乱语:「喂、慢着……」舒畅过后便是疲倦,精力回復过后,身子又紧绷着、然后绽开,周而復始地循环着,有时林春茫然地张着嘴,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叫出声。
他们都失去了自我,不再是本来的自己了。他们只不过是野性的少年,是这个铁笼一样的社会中、两只古怪而久饿的野兽,消磨着彼此的青春与岁月,并且希望欲望的尽头,会是一处简单而舒适的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