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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是中五生和中七生都有一个外号——「边缘人」。那是因为中五时学生要考会考,分数不够便不能够升中六,而中七时的高考更决定你今后的命运,那就是能不能升大学。这两个年级的学生,在其他级别的学生眼中,都是一群走钢索的边缘人。
  他们张开两手,走在如丝般幼的钢索上,一步一惊心,不知道能否走得彼岸,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走到一半就掉下来,粉身碎骨。这说得一点都不夸张,不能升读中六的中五生,前程是悲哀的,他们能走的路事实上很少,要不去某些私人机构报读昂贵的就职课程,要不就出来工作,如果真坚持要读中六,就要去读band3学校。
  至于升不上大学的中七生,则有更多路可以走。他们有的会就职,有的就去读副学士课程。副学士课程是什么呢?其实是大学的一些附属课程,有的跟大学的学士课程重叠,但副学士并非名正言顺的大学生,他们处于灰色地带,算是半个大学生。
  可是,这些副学士课程的学费,跟大学生一年的学费几乎一样。有些人读得出色,那么只读一年副学士就能升回大学,成为大学生。然而,又有几多副学士真能升回大学?结果,不少人熬完两年的副学士课程,出到社会也很难找工作,因为副学士的认受性确实低。这世道,就连大学生都难找工作,更何况是身为「半个大学生」的副学士?所以有人将副学士戏称为「苦学士」。
  有些学生也会去读ive课程,性质和副学士有些接近,林春总是分不清两者的分别。另外,也有人会去读教育学院,通称「教院」。以前的人将教院称为「师范」,故名思义,是一所专门培训教师的学院,但并不是大学。在林春父母的年代,能入读教院可谓无上的光荣,因为那时大学生极少,只有c大,和k大两所大学,能读到中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能够挤身教院的人已经很不简单了。
  可惜时移世易,随着各家大学陆续成立,至现时约有八所主要大学,教院的声价亦日渐下滑,现时成为眾多学生的次选。另一个原因亦是因为现今香港教育政策极度混乱,做老师是一件苦差,简直辛苦得不像话,而且起薪点虽然高,但升职加薪的机会很少,所以好高騖远者或缺乏热诚者是绝对不会投身教育系的。
  最后一条路,就是自修然后重考。但是,林春他们这一届是旧学制的倒数第二届了,即是比他们小一届的学生就是所谓的「末代生」(註一),打后全部学生都是读新学制。所以高考是一个面临死亡、缺乏生气的僵化制度。这同时也意味着,如果林春他们这届的人考砸了,就只剩下一年的机会去重考,如果下一年还是考不成,就完了。
  虽然林春他们所受的压力,远不及末代生所受的,但也绝不是毫无压力的。无论是什么地方都总会有阴谋论,有关这一年高考的阴谋论吹得满城飞,比如说有人谣传,考评局会将部分新学制的课程加入考卷,测试学生能力;一些十年以上没有考过的课题,在这一两年间会全部出场;又有人说出卷人会耍花样,特地出一些偏门的考题,总之这些流言不将人心弄得惶惶不安就绝不罢休。
  对于这些事,林春听是有听,但并没任何特别感觉。他是一个怪人,心理上不觉得紧张,但生理上却时有失调,比如说忽然失眠,但是陈秋每次问他:「你会紧张吗?我指高考。」
  「不会啊,很久之后才考。」
  「也不久,现在都九月中了。」他们躺在客厅的地板间聊。刚刚吃过饭,玩了一阵子电视游戏,林春便有点睏了,是以他们关上客厅的灯,和衣躺下来小休一会儿。
  在开学时,林春就和陈秋达成了一些协议。由于林春修读的科都有非常多小测,加上他每星期有三个补习班,所以不可能像之前那般隔天上陈秋家。陈秋修的科倒比较清间,尤其是经济科,平时不交功课,老师也不会骂,小测更是每个月只有一次,可中史和世史科几乎每两三天便各有一个小测,文学则大概每星期测一次。
  所以,实际上陈秋也不比林春间上多少。陈秋也有修读世史和文学,就只经济一科比较间,林春的组合则号称「地狱组合」,中史、世史和文学,全级最多小测的科目就数这三科。陈秋明白林春的苦况,也没有抗议,结果在商讨了一天之后,双方决定林春逢星期二和五上陈秋家,星期五在陈秋家住一晚,星期六再一起温习,至夜晚才回家。
  林春跟母亲说了一下,林母略带忧心地说:「你常常上阿秋家睡,真的不会阻碍到人家学习吗?而且总是睡别人的家……」林母觉得这事情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只隐隐觉得不妥。
  「我和陈秋读的科挺接近,大家都修世史和文学,所以想……一起温习,讨论一下。」林春战战兢兢地说,不时偷偷瞄着林母的脸色。
  林母想了一会儿,紧绷的面容稍为柔下来,她长叹一口气,说:「也好。阿春,我看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就数这陈秋与你最有缘分。人与人相处之间是要讲缘分的,不知道有缘人身在何方,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碰不见有缘人。如今教你遇上了,也是一件好事。只要阿秋不介意,你就上去吧。然而,虽说阿秋家里有钱,可你常常上去白吃白喝也不好。有空就带阿秋上来我们这里,我们没有什么上好的菜可以招呼人,但粗茶淡饭还是有的。」
  林春禁不住扬起嘴角笑了,林母见了,又是一怔。儿子的笑容啊,她有多少年没正式见过?她也随和地笑了,笑瞇的眼尾处有两梳深刻的鱼尾纹,她说:「你这孩子,好像一碰上和阿秋有关的事就笑。上一次和阿秋去饮茶,你虽然没有真笑出来,但我这做人妈的也能感觉到儿子什么时候快乐、什么时候不快乐。阿春,你这孩子就是彆扭,又粗心大意,不懂得与别人相处,所以错过了不少东西。这性子一定要改掉,知道吗?做人呢,有时候要诚实一点。」
  林春想:诚实?小时候,所有长辈都会教孩子,做人要诚实正直,不能做假,不可以去欺骗他人。然而,这些大人才是最不诚实的人。做人,何曾能够诚实?政客为了党派利益,明知道自己只是跟敌对党作无谓的意气之争,却一个个爱说:「我们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坚持真理,无论如何绝不妥协!」可是,他们一个二个都忘了,成立政党的初衷是为民争利,为人民发声。
  就是在学校,想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也很难。林春在班上虽是幽灵人物,但暗地里常观察不同人,他发觉女人是一种口蜜腹剑的可怕生物。
  例如在第一个小息时,一群女生还在吱吱喳喳的说话,以一种自以为很小声、其实半班人都听到的声量,才谈着某人的是非,标准的「细声讲,大声笑」。到了该天的放学,林春可以碰见那群女生又跟另一个女生若无其事地笑闹着,而那女生正是她们讲的八卦的女主角。为什么要刻意跟不喜欢的人一起玩?
  既然那么看不顺某人,为什么不乾脆站在讲台,大大声声宣佈「我们要集体杯葛xxx。」,而非得要在背后谈论着那人的丑闻,再与那人表面上做朋友?林春想起戴志所讲的面具。他知道戴志伟是一个好人,可他始终无法认同他的面具理论。
  再讲,他林春也无资格去谈论诚实不诚实的问题,至少他绝无可能对母亲坦白有关他和陈秋的事。
  躺在他身旁的陈秋翻过身,覆上林春的身子,枕在他的胸口上,然后就没有任何动作,他听到陈秋问:「中七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升大学。」林春毫无半点迟疑地答。
  「如果升不上呢?」
  「去跳楼。」林春那虚渺的声音在这阴暗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微弱。
  註一:「末代生」,是指考公开试的最后一届学生,先是中五的「末代会考生」,等这批人升上中七后去考高考,就成为「末代高考生」,总之这两批人其实是同一群人。而故事主角林春、陈秋他们并非末代生,比末代生要早一届,算是倒数第二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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