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F

  季慈红着一双眼坐在车里看程华缩着脖子下车过街买晚餐。
  车窗外过节气氛浓厚,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潮不时淹没程华的身影。外面雪已经停了好一阵子,雪花被各色灯光渲染成繽纷色彩,上头站着大大小小的雪人,程华在购买晚餐的餐厅外正有一对小孩在装饰他们刚堆砌的雪人。
  往年季慈很爱欣赏眼前的一切,享受街上眾人营造出的沉醉氛围,今年他本来也可以,现在他只想放空望着程华帮他们两人採买晚餐的背影。
  哭过之后感觉好很多,沉积在身体深处的痛楚神奇消失大半,季慈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是妈妈过世?父亲的劈腿?还是吵着要爸爸的时候?时间遥远到他真的记不清楚了。
  季慈无力的倚靠在椅背,仔细想起不久前的事有些难为的热红了脸。他竟然一股脑的把不曾说出的过去全告诉了程华,甚至因为程华的一句我了解再也忍不住。
  程华买好晚餐走回来,朝他挥了挥手,从他的笑容里看不出任何哀伤,但他记得他说我了解当下语气里的无奈与谅解,他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跟程华在一起他就不必再羡慕了。
  季慈拉长身体,抢在程华尚未摸到门把前开门。
  程华一面惊喜的说谢谢,一面将晚餐递给他,跨脚挪臀地坐回驾驶座。
  「去你家吃?」程华状似无意的问。
  「好。」认识几个月了季慈从未邀请程华上楼,他盯着程华愉快雀跃的侧脸感到有些愧疚,忽然想起他欠程华一个对不起,跟谢谢你。
  季慈住在距离公司公车路途约二十来分鐘远的地方,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前还不忘提醒程华:「不好意思,里面很乱。」
  程华拎着晚餐站在他背后,满脸的喜悦,季慈几乎觉得自己看见他身后摇摆的大尾巴,兴奋地像隻勤奋的扫帚。
  季慈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遂打开了门。
  他先进屋,打开玄关处的灯,在地垫前弯腰脱鞋。「我没有穿室内拖鞋的习惯,地板我前几天整理过,不会弄脏脚。」鞋子的鞋带跟他作对,不小心打了个结,他一面解结,一面说着并听见程华关上门的声音。
  等他解开正要站直,程华突然从后方抱了上来。
  「……今晚让我留下吧,让我陪你。」程华的体温穿透毛衣传递过来,牢牢的、紧密的熨烫着他的背,正如他话语间流露出的心怜和温柔包裹着他。
  季慈被他的举动弄得又想哭了,他微微挣扎,无奈程华实在抱得紧,他放弃拒绝程华的温暖。
  「好。」程华的手臂收拢得更紧了。
  他们维持同样的姿势站在玄关不知道多久,久到季慈的眼泪都缩了回去,连他一向冬天仍然温热的手心都冒了汗。
  「……程华?」他拍了拍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程华动了动用他的脑袋颊蹭着他的背。他说:「这腰果然好抱,手感真好。」
  「……」季慈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他既错愕又好笑忍不住问了句:「那屁股跟腿呢?」
  程华还真认真的回答他:「也都喜欢,可以摸吗?」
  「……不可以。」季慈直接往下一蹲,迫使程华松开手,起身时顺手捞起放在地上的晚餐走进屋内,他搬开堆在小茶几附近的书籍,在地上清出一个小空间,程华边走边张望:「你这里……真简单。」
  「嗯,仓促找到的房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布置,不过工作也忙,只能要看书就好。」季慈瞥了眼程华观察的方向,是他的床,床边靠墙处立着一个大书柜,拐了个转角再并列一个书柜,这两个书柜远高过季慈的身高,他这里什么东西都少就书特别多。说着,他拉过他钟爱的深棕色懒骨头,调整一下方向,「你坐这,我坐地上。」
  程华坐上懒骨头,体重让他沉进骨头里,他惊奇的捧起晚餐边吃边玩。「你比较常坐哪张椅子?」旁边还有一个单人沙发座。
  「懒骨头。我喜欢瘫在里面看书,很舒服。」季慈打开餐盒用餐,「上次跟你推荐的咖啡厅里面也有这种座椅。第一次坐回家就买了一个。」
  他们断续的吃饭聊天,今天意外的插曲让圣诞夜变得不一样,更不相同的地方是当季慈想到要洗澡才发现程华并没有换洗衣物可以替换。
  「不好意思,你介意穿我的内裤吗?」他翻找了一阵,在抽屉深处翻出一条当初买组合包因为纹路太花俏只穿过一次的内裤,和一套比较厚的睡衣。
  程华坐在他的懒骨头上一脸呆滞,季慈心想果然,正打算起身外出採买,程华急急忙忙地拉住他,嗓音陡然高亢:「不不、不、不介意!没有问题!衣服也没有问题!」
  「可是你的表情——你真的没有问题吗?」季慈充满疑惑地端详程华的失态,他以为上次跟程华借了衣物,加上程华的变态程度才敢这么做,完全没料到程华的反应如此之大。
  「没有,没有问题!」程华几乎是夺过他手中的衣服跟浴巾,掩在口鼻前方,便匆匆起身退了好几步闪进浴室。「我先去洗了!」
  季慈傻眼,随着浴室门关上,里头水声哗啦,他笑倒在懒骨头里不住抽动肩膀。
  「你在笑什么?」季慈夸张的笑声让程华拉开一道门缝,白色水气跟着声音和程华嘟起的嘴巴露在门外。
  季慈笑得更欢了。
  季慈发觉当程华陪在他身边低气压会很难存活,对方的每个举动都带给他欢乐和满满的温暖。他耳听程华在浴室里哼着歌沐浴,一颗心如在风中摇晃的风铃,铃铃铃的发出愉悦声响,动手整理起等会就寝的被枕。
  程华怕冷,季慈打算把床被让给他,自己窝在沙发上一整晚,不过这如意算盘等程华出来就被摔破了。
  「你要睡沙发?」程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的单人座沙发。
  「嗯,床给你睡。」
  程华发梢还滴着水,人移动到他面前严肃的说:「不可以,要就一起睡,你睡沙发明天怎么上班?」
  结果变成两人挤在单人床上。
  头一次共枕季慈醉了,对那夜的记忆基本上没有,彷彿要填补上次的空缺,这回在黑暗里那温暖令人心安的体温依就偎在一旁。
  「其实以我的个性在百货公司上班很吃力,」他忽然间很想倾诉,「我不懂得说话的技巧,也一直学不好察言观色,唯一有的就是主管特别喜爱的笑容。今天看见父亲,我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直坚持在这里工作。我从那天就知道父亲住在这里,他和他的新家人在这座城里定居,我在赌,赌会不会在这座大城里遇见他。」
  床铺一阵晃动,像海波摇摆晃荡,程华摸黑的寻到了他的手轻柔的握着。
  「很白痴对不对。」季慈自嘲,张着双眼盯着怎么也看不见的天花板继续道:「真的很像白痴,希望他发现儿子在这座城市里独自一人过得如何,怀着这种的想法又厌恶又期待他看见……就闹笑话了。」
  今天也因为这样而旷了一小时的班,明天要好好地跟代班同事道谢才行。
  对了——
  「怎么会,他是你父亲,你是他儿子,不论怎样都很正常。」程华从侧边靠上来,呼出的暖气喷洒在耳侧。
  「嗯。」季慈踌躇了会。「对不起我前阵子拒绝你,本来还打算不再跟你联络,也谢谢你的倾听跟安慰,谢谢你的温暖和鼓励。」他感到脸热了起来,对自己的行为又羞耻又惭愧,他不应该因为一棵树腐烂的臭味而迁怒伤害。
  程华忽然坐起身扑上来,压在他身上小心翼翼的问:「那我可以应徵当你的新男友吗?还是你要开放老公的空缺?」他偷偷搞笑,是属于程华的体贴。
  季慈未曾想到程华会来这齣,好一瞬间答不出话。
  「不急,倒是你明天还要上班,先睡吧。」程华翻身滚下来在旁边躺平,两人手臂碰在一块。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等这件事情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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