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无名故人

  庙里又恢復寧静,王寻凡许还躲着,眼前燃香裊裊氤了她的眼,姜听云看着出神,思绪又飘荡荡不知去向了何方。
  明年三月樱花开……
  李桐把了她的脉,只说了她的身体最多能撑到明年三月樱花开。繁花美景她此生都只在姜家藏书阁里的图册上看过,她以为她已经可以释怀生死,却有了不肯松开她手的王寻凡。
  姜听云低低一笑,拭去眼角的泪花,「说也是怪,寻凡怎么就看上了我这样油尽灯枯的人呢。」
  回想起初见王寻凡,那天忽然下起了绵雨,像是哀弔着谁的离去。他眼底那抹殤几乎要撼动天地,就连心如止水的姜听云也是被他这隐藏起的巨大哀痛给震惊住,王寻凡一抬眸见了她,那抹漫天的痛似乎静止在那一刻,他低哑的声音,缓缓只说了一句:「初次相见。我叫……王寻凡。」短短两句,像是花了他全身的力气。
  将纷乱的回忆收拾好,左右也不见他人,姜听云想着他们许是往后山杉林去了,她又朝着璧人雕像拜了拜,转身往后头通往杉林的小径而去。
  纤细的杉树绿叶染着白雪一簇一簇如同盛开的白花,抬头那躯干笔直高挺,放眼望去,细雪翩翩起舞,小径两旁石样形状不一,青苔衬着雪沫点缀成诗。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姜听云已经有些脸色发白喘气,在一颗大石旁稍作休息,一边想着会不会他们已经回庙里了呢?
  就在此时,两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然入耳,姜听云弯下腰仔细凝听。
  「我说过,绝对不要牵扯姜家进来。」一人刻意压低声音变了原本的嗓子,似乎还夹杂着怒然。
  「姜家早在七年前便入了局,您还不明白?」另一人声音不起波然悠悠道。
  姜听云圆睁大眼,猛然直起身过烈,一震头晕目眩席捲而来,她胸口剧烈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其中一人的声音备感熟悉,而此时姜听云却想不起是谁,她脑中有如一根搅棒不停旋转,越转越大,越转越烈,转得她开始呼吸急促。
  是谁!究竟是谁!
  「入不入局,我说了算,姜家……谁!」
  姜听云手脚颤抖不受控制,她转身跌跌撞撞就跑,一边摀走胸口大口喘气,深厚的脚步声似乎追了过来,她额上汗水涔涔,鼻息间的气越来越稀薄,几乎要将她的肺掏空一般,「咳……咳……」她的速度慢了下来,身形摇摇欲坠,半随着难耐的咳嗽声。
  最后,她踉蹌的脚步踢到凸起石角整个人狼狈跌扑在地上,掌心磨破碎石渗出鲜血,她仰着头呼吸急促,眼前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液模糊成一片。
  脚步声近在咫尺耳际,姜听云已经没有力气起身逃跑,她痛苦地瞇起眼双手颤抖。
  「听云!」
  那声急切心焚的呼喊犹如上天传来的驼铃,让在荒漠中的痛苦迷失方向的旅人找到一方绿洲。
  王寻凡挥汗如雨奔过来,看见姜听云那趴在地上虚弱的身影心脏几乎停滞跳动,他搂住她的肩膀在怀里,只见她发上都染上尘土也不知,纤细苍白的双手掌心更是磨破皮红血渗出,他心急又痛惜,「还伤着哪里了?你别动,我立刻带你回去上药!」说着他弯腰抱起轻如碎羽的她。
  姜听云手指蜷曲拉住他的衣角在他怀中喘息,「两个男人……在那儿……」
  「先别说话了!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王寻凡心急如焚之际,脚步如疾风往庙里奔去。
  「不……他们……讨论……姜家……」方才的剧烈奔跑牵动她的五脏六腑,姜听云嘴角溢出鲜血,执着着要说下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求你……先别说话了……」王寻凡声音在风中有些凌乱,他不由得更大声。
  终于回到庙里,月神庙虽久无人烟不过依旧备有给客人稍作休息的小厢房,王寻凡荒则乱粗鲁踹开厢房,满室的灰尘飞舞漫天,王寻凡掩鼻挥挥衣袖,将姜听云轻轻放在床上,他又去外头井里打了盆清水小心翼翼替她擦拭手上混着鲜血的尘土。
  「听云,感觉如何?」他不忘拧了沾水的手帕擦擦姜听云的额头,让她振作起精神。
  虽是平稳住剧烈跳动的心跳,不过她的脸色依旧惨白的可怕,姜听云勉强弯起嘴角安抚,「好多了。」
  王寻凡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粉轻柔洒在伤处,姜听云眉宇也不见皱上一分,显然早已习惯与疼痛作陪,不过王寻凡还是不放心叮嘱,「幸好伤得不深,切记勿触水才好得快知道吗?」他又吹了吹伤口。
  「有你在还需担心什么?」姜听云声音嘶哑惨澹一笑。
  见她嘴角血跡未拭,王寻凡便用袖子拭去,满眼宠溺柔声道:「有我在你倒是什么也不必烦恼,保你长命百岁。」
  姜听云心底存了方才偷听到的事开心不起来,她皱着眉忧虑,「方才我听到了似乎有人要对姜家不利,寻凡我怕……」
  王寻凡垂下眼瞼,握住姜听云伤痕累累的手,「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定不会让姜家出事的。」
  「不过……你为何也在那里?」
  回想起方才的心惊,身后始终有追逐她的脚步声,却没想到会是王寻凡最先追上她,姜听云说不出是疑惑还是万幸。
  像是早已预料到姜听云会这么问,王寻凡从容回应:「……有个朋友葬在这里,我寻思着来看看他。」他的俊容上染上一丝无法言喻的苍凉,瞬间苍老的十几岁。
  「朋友?竟会葬在这罕无人烟的地……」姜听云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一剎那的王寻凡像是回到了他俩初见的那天,痛苦沉重……还有自责,她试探的问:「难道……也是荣安王谋反案牵连的人?」
  王寻凡缓缓点头,额上碎发藏住他眸里的慟。
  「既然来了,我们便去拜拜他吧。」姜听云反手握住他的大掌,十指交扣,将自己略凉的体温传递给他。
  王寻凡抬起头,轻啟着海棠色的唇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无声叹息,点头应声。
  他小心翼翼扶着姜听云走回杉林小径,时不时询问她是否稍作休息,不过姜听云皆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无碍。
  终于走到王寻凡口中的墓坟前,杂草丛生,王寻凡拨开杂草,那墓碑上却并没有题字。
  是一个无名碑。
  王寻凡身立在碑前,看着那墓出神,心里早已是如猛浪翻腾汹涌,激溅起浪花拍打得他满心生疼,更像一根钝槌子一根根敲着刺,敲入他满目疮痍的心脏,鲜血直流,脓包横生。
  姜听云望着他的背影,是那样的萧索哀伤。
  「听云……是我害他的……害得他连名字也不能刻在上头……」王寻凡缓缓跪在碑前,声音颤抖压抑着痛苦。
  正午阳光金黄洒在他散背后的瀑发上,灼伤的不只是身,更在心头灼上无法抹灭的殤,宛如一个大洞,填也填不满。
  姜听云走上前掌心合十,诚心喃喃自语,「放心吧,将来有一天,我们定能亲手将你的名字刻上去的。」
  王寻凡双拳紧握捏紧,死死咬着牙关,那墓碑旁捲起了清风,落叶细雪纷飞,似乎谁在回应着他们。
  她来了……你一定很开心吧……寻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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