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爸爸.单亲

  「爸爸!这个怎么切成这样?」她问。
  『小芹!要用右手。』爸爸一边从大冰箱拿出一袋绿色花椰菜一边说。
  「我不要。」
  『中国人要用右手。』
  「为什么?」
  『这样大家在圆桌子上吃饭,拿筷子的手才不会撞到啊!』
  「那我们不要坐圆桌子,坐方桌子。」
  『团圆的时候都要坐圆桌子啊!』
  「我不喜欢用右手,右手很笨。」
  爸爸拿出一朵花椰菜,示范给她看『这样拿着,然后从这里切成一朵一朵,再把每一朵切成差不多大小,像这样,懂不懂?』
  她点头。
  『好!那帮爸爸把这一袋都切好。』
  她看一下,这里面可能有20颗花椰菜,她点头说:「好!」
  就这样站在凳子上,站在一个大厨房的工作檯前,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切好所有的食材。
  她愈切愈熟练,以后这样的份量,不到一半时间就可以处理完。
  她又问爸爸怎么把蘑菇切成薄片,那是她第一次学习切薄片的技巧。
  「刀面要顶住左手中指轻轻靠好。」
  『右手......』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在她的脑子里面,做镜面翻转的左右颠倒对称处理。
  「然后像这样,一边移动左手,一边顺着刀子切,刀子不要离开手,会切到。」
  她把爸爸整个动作,先在脑子里面做镜像处理,然后想了一遍自己的动作,才用右手拿了一朵蘑菇,把左手上的刀靠在右手上。
  爸爸看不习惯,老觉得这样很危险,会切到手,因为爸爸没办法做这种镜像处理,直想把她手里的刀换过手来。
  但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第一次,她便用了相当快速的刀法,只在最后快切完时,不容易固定蘑菇了,才慢下来。
  而其实不能保持速度的时候,最容易切到手。
  她就差点要切到,不过她的手正要划进右手手指时,她感觉到刀尖的触感变化,却马上灵巧的提起了手劲,没切进去。
  爸爸在旁边吸了一口气「太危险了!你不能一开始就切那么快!」
  『我是学你的。』
  「我切多少年了?」
  她吐吐舌头。
  接下来的许多日子,她经常就站在爸爸旁边切菜,切胡萝卜丝、小黄瓜丝、芹菜丝、薑丝......
  学着各式的刀法,切、剁、片、拍、划、挑......
  有机会看到任何食物,她一定要弄清楚,那是怎样使刀的。
  像是第一次看见日式料理店的师父切萝卜丝,她看傻了!
  那师父流利地把整个萝卜像削苹果皮那样,片成一条细细的城墙,再切成长条的丝,每一条萝卜丝都可以很长很长,就看第一刀的城墙可以片多薄。
  回到家,就拿着白萝卜试着做。
  但台湾的白萝卜有点水滴形,刀子很难平贴在上面,一直削断的时候,她在厨房哭了。
  她削了全部的白萝卜,应该有30几个,就为了练习这种刀法。
  爸爸大发雷霆,因为那些是要切块煮汤的,而且不是当令食材,所以很贵。
  她流着眼泪被爸爸骂着,心里却还是惦记着那种流畅的刀法。
  她熟练这种刀法的时候,绝对不会超过16岁。
  她站在流理台前回想这些小时候在家里餐厅厨房里面学做菜的事情,她几乎是在厨房里长大的。
  她跟着爸爸,就这样汗流浹背的处理着各种食材。
  看,看了想,想了试,试了以后负责做。
  高中的年纪,厨房里已经有很多菜是她掌厨了。
  她听到老人的呻吟,赶紧熄了手上的菸,擦乾净双手,衝到老人房间。
  老人看起来有点喘,会是昨晚被子没盖好吗?
  她用手一摸,有点烫,先全身检查一遍,外表没有任何伤口,皮肤都很乾净。
  这样可能是呼吸道感染,她拿出耳温枪量,39度,太高了。
  她赶紧打电话跟他说。
  『左撇子!我明天就回去啦!下午的飞机。』
  「你爸爸发烧了,我得送他去医院。」
  『真的吗?那你叫救护车帮忙吧!你不要和看护两个人抬喔,万事要拜託你了!』
  「抱歉!」
  『你不要说这种话,我谢你都来不及,回来我再告诉你,我有好消息。』
  「好消息?」
  『我想了很多事情,不过,明天再跟你说。你送我爸去医院,看怎样要打电话告诉我喔!』
  「好!」她正要掛断。
  『喂!喂!』
  「嗯?」
  『我爱你!』
  「......」她脸红了。
  『真的很爱你!』
  「我也是。」
  她赶紧叫了救护车。
  掛了电话,坐在老人旁边掉眼泪。
  许久,才想起要联络看护的事情。
  老人看起来比平常更憔悴,她伸手摸摸他的脸,想起自己的父亲,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滚落在地上。
  她没有见过她的母亲。
  据说生了她,就离开了,从没有回过家。
  她在厨房里长大。
  她完全相信那天爸爸是喝醉了,一定是因为喝太多了的关係。
  高中毕业,她不打算升学,就想在家里厨房工作,或是去其它餐厅打工学手艺。
  毕业典礼结束回到家,爸爸约了几个朋友在家里喝酒,她便帮忙招呼客人,准备餐点。
  那天家里餐厅休息一天,为了庆祝她高中毕业。
  客人们离开的时候,爸爸已经很醉了。
  其实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也许她的记忆也不见得是正确的,说不定根本混着不知哪个晚上的梦境,而梦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内容。
  但总之记忆中有一个很清晰的片段,而那个片段就像是一把刀在她的身体上切割着,她寧愿相信那是梦就好了。
  但梦醒之后,那句话她确定一定有听见,爸爸懊恼而又愤怒地说:「为什么会跟她一样是个左撇子?」
  于是,她离家出走了,没有再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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