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微限)
「利思!」
宋瑛瑛皱着眉头,门铃坏了,她只好大力敲着门。
大门没有丝毫动静,但透着光的玻璃窗显示主人在家,宋瑛瑛又敲了两下,提高声量:「利思!你再不开门是想让我穿着高中运动裤在外面丢脸吗!?老娘还是要面子的啊!」
门内传来些许声响,她继续没好气的说:「如果在里面的不是利思而是小偷,那麻烦你,小偷先生,关灯好吗?很浪费电啊!」
门终于被打了开来,只见利思双眼红肿,可怜兮兮的揉着眼睛,边抽泣边说:「……谁叫你穿运动裤就跑出来?……而且,要是小偷才不会听你的咧……」
宋瑛瑛看到他这副哭成泪人儿的模样,眼睛都快肿得认不出来人是谁,心下一惊,赶紧进门来。
「你就住我家楼下,来找你难道还要换洋装吗?」她边吐槽边拉过他的手,让他别再揉眼睛。「干嘛不接电话?」
利思这才想到因为不敢接邢修士的电话,所以关机了。「我……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那边到下礼拜一租约才到期啊。」
宋瑛瑛推着他在椅垫上坐下,这里还是维持利思习惯的木质地板,直接在地板上铺地毯跟摆置桌椅。「邢修士打电话给我,说找不到你。」
利思愣住,表情慌张起来,正想说什么,但到了嘴边又没说出口,拧了眉,看样子又要掉泪,宋瑛瑛赶紧又说:
「他说你电话打不通,去你住处电灯又没开,看样子人不在里面,所以问我,猜你是不是在我家。」
「瑛姊你……你没跟他说吧?」
宋瑛瑛看他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叹了口气。「我什么也没说,他说从下午开始找你的,我就骗说我加班到刚刚,还不知道利思有没有来。」她看着利思。「我说了有消息会再联络他。」
利思立刻拉住她衣角,紧张兮兮的。
「你就跟他说我没来找你!啊,不然,说我回老家了!」
宋瑛瑛擦了擦他泪痕斑斑的脸颊,面露担忧。「你想怎么做,我当然依你。但是,不是说了吗?遇到不好的事,不要闷在心里,你看你这样子,我不是担心死了?」
利思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他深吸了几口气,拿过卫生纸把脸颊擦乾净。
「我一时忘了,到刚才为止都只想大哭一场,其他事情都管不了了。」
宋瑛瑛拍了拍他的背,起身到浴室弄了条湿毛巾,拧过水,再拿来让他敷在眼皮上。「眼肿成这样,丑死了!」
利思苦笑,闭上眼睛,毛巾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你不是说要让邢修士好好想清楚,那他现在要联络你了,怎么躲他?」
利思眼前一片漆黑,回想起黄昏时在路边崩溃痛哭的样子,都忘了丢脸,心脏一阵阵发麻的感觉到现在都还无法消散。
「我怕。」
宋瑛瑛凝重的看着他,竟能让一向云淡风轻的利思哭成这样,可见他这声「怕」,再真实不过。
「怕他真的说要分手?」
利思拿下毛巾,垂眸,焦点定在白茫茫的布料上,但眼底却失去所有神采。
点了点头。「我看到他打电话来,差点没吓得把手机丢到水沟里。瑛姊,说实话,我最近在做你那个『分手练习』。」
宋瑛瑛蹙了眉,但不想打断他,便静静听着。
「你看,他那时候来跟我说,要暂时分开,不是冷静的让人生气吗?他就是这样的人,越是重要的时候,他就越沉的住气,好像他看破一切,眼前的任何人都动摇不了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他扬起一个极浅的笑。「他跟前两任女友也是这样分开的,即使事情发生的再突然,他都可以立刻做出判断,然后走的瀟洒。我以前没想过,我也会变成那其中一个,所以……」
感觉眼眶又热了,利思赶紧用毛巾覆住眼。「所以我只是想有个心理准备,等他说分手的时候,我不会难看的求他别走,或是恼羞成怒的跟他吵架。我也想瀟洒一点,如果能让他有一丝后悔也好,但绝对不要丢脸、让他觉得分手果然没错。」
宋瑛瑛鼻子一酸,她忍住泪,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轻拍着他的肩膀。「……我懂,我懂。」
「我还以为有用的。」利思哽咽着说。「我都做过无数次的想像,想着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不可以难过,至少要忍到回家。可是……可是我连接他的电话都不敢,我怎么这么没用……」
宋瑛瑛揽过他肩膀,让他靠着自己,像在安慰生病的孩子般,有节奏的拍抚他。「利思,你不是没用,你只是恋爱了,所以你怕那个你爱的人会伤害你。」
利思呜噎着无法说话,唯有颤抖的嘴角道尽心酸。
「但你喜欢那个人不是吗?如果你就这样逃走,那不管再过多久,你都会后悔死没有听他说了什么。」宋瑛瑛一颗泪悄然滴落,她为这个因爱而软弱的表弟心疼,用温柔的语气说着:「不管怎样,要听到最后。没有结束,就不会有开始。」
利思沉默了很久,指尖按着毛巾,都泛了白。
终于他点了点头。
他想要重新开始,所以需要这个结束。
慢慢拿掉毛巾,他抬起头来,宋瑛瑛已擦掉了眼泪,笑着对他说:「唉,还不知道他的决定是什么呢,他那么喜欢你,要是结果你勾着他的手回来跟我放闪,我今天这堆话就白说了。」
利思勉强扯开笑,摇了摇头。「才不会是白说的。」
宋瑛瑛揉乱了他的发,捧着他脸,皱眉嘖嘖。「唉唷,一张漂亮的脸蛋都哭丑了,就算本来人家没有要分手,看到这张脸大概也吓跑了!」
利思拧眉。「……真的很丑吗?」
宋瑛瑛一副不忍说明的样子,默默拿了镜子给他。
利思一照镜子,也默默瘪了嘴,把镜子反盖起来。
「瑛姊,你有没有可以消眼肿的东西……?」
*
「你找我?」
利思尽量让自己别有深入思考的机会,隔天开机,就立刻打电话给邢修士。
他要死就死个痛快,反正已让瑛姊买了一打啤酒冰在冰箱了,准备万全。
「……利思?」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低音,语调透着讶异。
「……嗯。」
「你--」他顿了下。「昨天怎么没接电话?」
「瑛姊昨晚传简讯给你了吧?我住她那,手机没电,电池忘在我套房了。」
他说谎说的面不改色,不管怎样,他都想保留那仅存的一点自尊,总不能说自己是怕的不敢接电话吧。
「是这样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利思不耐的抓了抓头发。
「能见面吗?」
还能说不吗?利思翻了个白眼,做错事的人是他,他一直没办法说不的不是?
「在哪里见面?」
「你房间?」
「为什么?」利思直觉皱眉,虽说他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禁反抗了下。
「因为我现在就在你房间外面。」
「……」无言了,敢情这男人不会是从昨天等到现在吧?
像是猜到他在想些什么,邢修士逕自解释:「我怕你不会回我电话,所以今天来看你回来了没。」
……若邢修士果真专程来提分手的,那可猴急得让人咬牙切齿啊。
「我现在过去。」
他说完就掛了电话,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他好好端详自己,眼睛不肿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勉强能维持寻常模样,利思努力别让自己露出一丝脆弱痕跡。
他这样的人,邢修士在考虑些什么呢?
觉得好,得思考那么久?觉得坏,犹豫了这些时间?
利思不想去定义自己好或不好,在他的希冀里,盼望喜欢的人不管他好或坏都会爱他。
很自私吧?
所以才走到今天这步。
他深呼吸了口气,出门,坐了捷运,不快不慢的来到套房前。
邢修士靠在他家墙上,頎长身子像杂志里走出来似的。
这男人就不能丑点?至少让自己不那么可惜。
利思在心中碎念,邢修士注意到他,站直身子,等着他走过来。
「你剪头发了?」
邢修士在他走近时愣住,利思反射性的摸了摸头发,因为瀏海在跑步流汗时会黏在额头,所以之前经过发廊便进去修了下,现在的发型清爽俐落不少,短短的发丝刚好延着眉毛顺到鬓边。
两个月没见面的恋人,开口却像邻居打招呼似的,利思几乎想笑。
他只点了点头,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先走了进去。
邢修士停在门口,看到一室空落落的,只有一张床跟两个箱子,表情难掩震撼。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桌椅都处理掉了,只剩床可以坐,利思便在床边坐下来,抬头往他看。
虽然很想叫邢修士该说的就快说,但他忍住,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回道:「快搬家了,这不是很明显吗?」
邢修士神情复杂的走进来,带上房门,顿了会儿,才在他身边也坐下。
「你在气我吗?」
利思愣住,疑惑的瞇起眼。明明是邢修士在气他,怎么却问他?
「你昨天是故意不接电话吧?连要搬走也不告诉我。是因为我说要暂时分开,所以你在气我?」
利思闻言,心内一阵委屈,怎么他现在质问的好似都他的错?是他说别见面,难不成还要巴巴的打电话报告他最近在干嘛吗?
「……搬家只是住腻了,反正你说要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事,所以现在再告诉你也没差吧?气你……」曾经气过他提暂时分开的事,曾经气过他跟前女友拥抱,曾经气过他说自己的喜欢不是他想要的,但唯独搬家这件……「不是气你。你说的是对的,我们的关係,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邢修士微微拉近了距离,观察着他的表情,低声问:「真的?」
利思悄悄握紧了拳,眨了眨眼。「真的。」
「搬到哪里?」
「……」说实在话,这答案取决于邢修士今天宣布的结果,就好像你今天宣判一个人死刑,难道那人还得跟你报告日后埋在哪儿吗?「在瑛姊住处楼下。」
算了,告诉他又能怎样呢?说起来,若判一个人死刑,也许那人死了后偶尔还会去墓前祭奠一次;但要是跟一个人分手,就算只住你隔壁,恐怕连倒垃圾的时间也会避开你。
全然不知利思心中的百转千回,邢修士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在我们分开的这两个月里,所以你也思考过了吗?那时候我会说要冷静一下,是因为什么你明白吗?」
真想逃离这里,老实说,利思满脑子只想着这个。
他努力消化邢修士的问题,然后慢慢的说:「我把阿南的事想的太简单了,即使我根本没有想跟他有什么,但因为他伤心难过,你也不好受,是我没好好考虑到你的心情,是我的错。」
邢修士对他的坦率难掩惊讶,紧盯着利思,似乎很难相信他会如此直接的道歉。
但想了想,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又问:
「那你现在对李誉南的感情是怎样呢?」
利思不敢看向他那边,死命盯着自己的脚,他有种快溺水的感觉。
「他是我的初恋,我的确忘不了曾经有多喜欢他的那种感情,但那些都过去了。只是我没能断的乾净,让你以为我还对他有什么妄想,我很抱歉。」
邢修士突然抬起他下顎,利思冷不防对上他漆黑眼眸,他赶紧收起慌张神色,强迫自己回视着他。
「……你说过的,利思,你喜欢我。我一直在想,那是不是你只为了让我消气才说的,现在隔了两个月,你能确定对我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样吗?」
凝视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庞,利思想着从前他对自己有多温柔,有多包容自己的所有任性,还因为自己的撒娇而红了脸,那些时刻,在邢修士身边,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幸福。
「……喜欢,我喜欢你。」
他还来不及看清邢修士的表情,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想念的气息排山倒海而来,熟稔的舌尖鑽了进来挑逗着自己,利思心慌了,慌张的不知该怎么办。
这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还要不要他?
邢修士像是尝到久违的佳餚,贪婪的不停吮吻利思的唇,久久不放。
然后舌尖不断进攻他敏感的上顎,利思忍不住溢出叹息。
「嗯……呃……」
邢修士的大掌伸进了他t恤,抚摸着他的腹部,然后往上到胸膛。
他要做吗?
为了什么?
利思一直忍耐着不去问他思考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因为他怕光是一问出口便会是恼羞成怒的语气,他真不想那样。
但他怎么还不给自己一个痛快?
这到底算什么?
难道是分手前最后一个回忆?毕竟他们就算感情上没有共识,身体倒是一直很合拍,而且打从一开始……他们便是因此在一起的。
利思没有挣扎,告诉自己,如果真是那样,也好。
如果要分开,关于邢修士的一切他都不想带走,但这最后的拥抱,也许能画下完美的句点,他自己说过的,他不要分的难看。
用做爱当最后一个回忆,太有他的风格了。
邢修士熟知他敏感的任何地方,拇指在他乳尖上画圈摩娑,利思很快起了鸡皮疙瘩,双颊发红。
「呃嗯……啊……」
邢修士舔了舔他耳垂,然后吸吮着他颈间,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痕。
利思可以感觉到他发热的身体对自己也起了反应,像是压抑着喘息似的,邢修士在他耳边问:「你真忍了两个月?都没找别人做爱?」
利思倏地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心中最深处开始,发冷。
他可以拿做爱当最后一个回忆,可他还没有问,邢修士还喜欢他吗?
如果已经不喜欢了,那还是能跟他上床吗?
……不,这样做的爱他不要。
他做不到。
掌心又是那种发麻般的疼痛,然后,他才感觉到,心脏有多难受。
痛到快死了,一抽一抽的,好像有人不顾他的感受,狠狠将之撕裂。
邢修士先是感觉到利思不再动作,然后抬头,便看见利思用双手遮住了脸,不住颤抖。
「……怎么了?」
他心急的拉开利思的手,才看见他满脸泪痕,泪水不停自眼角掉落在枕头上,也沾湿了利思的鬓边。
利思开始出声抽泣,在邢修士身下蜷缩成一团,不停发抖。
「利思,怎么了?你不舒服?」邢修士慌了手脚,他抚摸利思身体各处,想确认他有没有受伤,但利思只是颤抖的更厉害。
「呜……呜……」利思控制不了自己,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么难受,以前曾觉得舒服的碰触,如今都像最残酷的惩罚,一碰就痛。「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邢修士僵住。
「……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邢修士第一次看见利思哭,而且哭得这样肝肠寸断,觉得自己的心都扭成一团了,但他不懂,利思不是刚才已经认了错,道过歉了吗?
为什么现在哭的这么伤心?
利思没有回答,专心的低声啜泣,抱住自己的膝盖,完全不看向邢修士,这让他也跟着心痛起来。
「到底怎么了?嗯?」他在利思背后躺下来,硬是把他揽进怀里。「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别哭了……别哭了……」
他不太会安抚哭泣的人,从前女朋友们也抱怨过这点。现在他也只能笨拙的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将利思紧紧拥在怀里,轻轻摇晃。
「利思,你这样我也难受啊……是因为我吗?可是我已经不怪你了,你喜欢的人是我,这就够了。」他将被眼泪沾湿的头发温柔梳开,在他额角亲吻。「别哭了……别哭了……」
利思的肩膀每一颤动,他的心也像被捏了下似的疼痛,但他说的话没有效果,利思仍是那样一心一意哭着,哭到嗓子都哑了。
邢修士从床边的卫生纸盒抽了张,仔细轻柔的为利思拭去颊上湿气,但很快的一张湿透了还不够用,利思眼圈都哭得红红的,邢修士脑袋再聪明,竟也想不到任何方法让他停止哭泣。
只能陪着他哭。
陪着他好似把一生的眼泪都要哭乾般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