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和杨生约定好了,到杨生自己知道要走的时候才把真相告诉大家,故此大家现在的心态应该还是期待着杨生能够早日表白的。在回到文君彦的家前,我就收到了她的来电,她说今天在海边见到一个想跳海自杀的人,然后跟她聊了一会儿后就把她带回去了,叫我快点也回大本营。
「文君彦说有新人。」我告诉杨生。
「好啊,旧的走了,新的就要来了。」他笑说,带着一副轻松的样子。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个了。」我说。
「为甚么?」
「其一是老有青少年想自杀总不是一件好事;其二是我不太喜欢听见好朋友死去的消息。」我解释道:「以前没甚么朋友,谁生谁死还真没好在意的,我也本以为我们之间的约定是很容易释怀的心情,直到当你完成梦想了说的那番话,我才发现无论听到我们当中谁死,我都不会好受。」
「的确是,那我做第一个应该是件好事。」他微笑,我倒觉得心酸。
须臾间我们便回到家,客厅里满满地塞满了人,除了我们六人之外,还多了一个日风少女打扮的女生。
「你好,我叫阿华,他叫杨生,你听他们说了我们的事了吧?」我向她打招呼。
「你们好,我听他们说了。你叫阿华,要帮老伯拿回小舖,他叫阿生,要向叫文诗的女孩表白,对吧?」他说。
他说。
「怎么……」我心跳突然加速了,小心脏受到惊吓,也被眼前的视听不平衡所迷糊了。
是男的?
是男的!这女生打扮的人是男的!
我错愕地望一望杨生,杨生惊讶也望着我;我望一望大家,大家也都望着我;我再望一望那「男生」,他对着我笑瞇瞇的让我很不是滋味。
「我叫萧离,叫我阿离就可以了。」他笑着说:「我虽身是一名男的,可心是一个女生喔。」
看他长得眉清目秀、脣红齿白,留得一头乌黑秀发。以男人来说,身躯倒是形销骨立,却让他装女生有恰到好处的天份。一点淡妆,看似吹弹可破的白晢肌如二八佳人,又如出水芙蓉,美得简直不像一个男人。
加上一身少女打扮,短裙下的双脚像对筷子一般又直又长,我猜身高大约有一米七左右,就矮我少许,身材高佻,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样,他不开口说话还真不知道是个男的。
「阿离,你好。」我汗水都快被心跳甩出来,第一次接触这类人,心情还真复杂。
视觉和听觉和思想的大交错,赏我一个疲劳轰炸。看是女人,听是男人,想着是男人又是女人,太复杂了!
「终于等到我们七个都到齐了,我们先听一下阿离说说想自杀的原因吧?」文君彦说。
阿离深深呼吸一口,好似准备要说很多事给我们听似的。
他说,萧离是他爸取的名字,他爸是个武侠小说的狂热爱好者,所以帮他取了一个既男子汉又像是个武林高手的名字,至于怎么像武林高手,大既是这个名字有种杀人不回头的浪子的感觉吧。
他妈和他爸一样,也是个武林爱好者,但她爱的不是武侠小说,是西洋拳赛。所以萧离这个名字有一半也是他妈妈的主意,她在家收藏了许多拳击赛的录影带,和他爸爸的武侠小说相映成趣,各佔一个大柜子。
他妈妈眾多拳手中独爱那叫穆罕默德·阿里的拳王,虽然她并不属于阿里的时代,但她在第一次看到他的蝴蝶步时就为其倾心,倾心到想帮自己的儿子也改个类似的名字。
单字取个「离」字,既是神秘的武林高手,又是重量级拳王。
「我妈把我的英文名字改作ali,说是阿里译音的来源,还把它登记在我的身分证上。」他接着说:「后来我长大了,发现自己并不是个男子汉,就花自己钱把身分证上的英文名改了,取了个更漂亮的名字叫ally,你们叫我ally也可以喔!」
难怪他要深呼吸,原来他连名字都有那么长的故事可说。
他说,从小他爸妈就带他边学中国武术和拳击,小时候还真没有发现任何男女之分,只是爸妈叫做甚么就做甚么而已。
直到升上中学后,他就厌倦了要出汗的活,他发现自己对自己的样子、身形和装扮有了更高要求。他不再愿意习武学拳,倒更愿意渗到女生的圈子里去,聊些如何打扮如何保养皮肤的事。
那时候的男同学都说他是为了泡妞才让自己装成这样的性格,他也怀疑过自己的心到底是为了甚么才变成这样,所以就直接测试自己在女生堆中的反应。
还好学校的性教育做得好,让他老早就知道男女在青春期里我们会对异性起生理反应。
所以他就偷偷地在女孩圈子偷看女同学,但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没有觉得有甚么好看的东西。他甚至问过和他最要好的女同学,让他碰一下胸部来测试自己,他也如愿碰了,还是没反应。
直到他看到一个男同学打体育课上打球的风采,带球左穿右插如无人之境,在球场上独领风骚,他发现裤档里起了反应,他才断定,他是喜欢男生的。
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实。自此之后他再不敢在更衣室里和同学们赤裸裸相对,只敢躲在一些厕格内独自换衣服,他不愿看到别人,也不愿别人看到他。
那时开始,他更像一个女人了。
有一天,他和父母讲了自己性取向后,父母吃了一大惊,当场晴天霹靂。他们理想的儿子,不是武侠就该是拳王,不是令狐冲也该是个曹星如。他们一人一巴掌,同样地打在了他右边脸上。他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那时他才刚升高中,但他再也没有听父母和他说过一句话。直到他搬出去自己住之前,他在家里的角色只是一个住在那房子里的住客,早不寒喧晚不慰问。
「他们没当我是他儿子,我也没当自己是他们的儿子了,因为我觉得我是他们女儿。」他笑说,非常乐观。
幸运地能升上大学,他二话不说地搬进了宿舍里,以求离开父母的不合理期望。在大学里他原想隐瞒自己的性取向,才发现大学的世界比外面还要开放多了。别说是男男同性恋、女女同性恋,就连男女男女杂交多性恋的人他也见过,这让他大开眼界。
他以为,经过了大学的生活后,他就能存在于世界上,才发现世界也并非他想像那么简单。他上班后被同事知道是同性恋后,翌日就丢了工作。之后他隐瞒性取向,被拆穿后还是没了工作。
之后他直接在公司面试的时候就先说自己的性取向,当然在最后他还是一份工作都没有。
他自信天无绝人之路,所以就自己在网上开了网店养活自己。他在网上其他店上看见了许多日系少女的打扮服饰,他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直接打扮成像个女生一样。
「我开始为自己而活,尝试不理别人的目光,去做一个女人。」他站起来说。
我们点点头,都很同意「做自己」这个观点。
「可是社会上的学者大眾们将我这种行为定义为『易服癖』,我不知道自己做错甚么,但我可以很肯定的说,我这不是癖、不是病,我只是做我自己而已。」他不满地皱起眉头,接着说:「偽善的人们,总在排斥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口里满是道德仁义,反过来也是群歧视的混蛋。」
我们还是点点头,也只能点点头。
「我在街上穿女生服装又怎么了?我也没去害人,在街上也不敢说话,那次才说了一句话,被人发现我是男的后,就被痛骂了一顿。」他拉起衣袖,指着几处伤痕说:「你们看,那天晚上还被想性侵犯我的男人打了一顿,还好没伤到脸。欺善怕恶的人们,就只能拿我们这群社会上的弱势来欺负。」
他拿起杯子摔得一地玻璃,恨恨地说:「然后我就不想活了,想去海边直接了解了自己。小彦彦就过来跟我说先别想死,做些事再死,我就跟着来了。」
文君彦冷冷地笑了一下,她看似很不习惯这个称呼,大伙也偷偷笑了。
「你现在可以说了,在死前,完成最后一个愿望。」文君彦说。
「嗯……」他还真像个撒娇女生似的托腮想了一下,说:「我要跟世界上所有人上一节歧视的课。」
我们也像在上课一样,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