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信
英二双手摀着脸,独自坐在亮丽依旧的春光之中,整个人却垄罩着惨澹的氛围。刚才那句话一说出口、在他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的那瞬间,他的脑袋就当机了。而部长的反应则是微微张开了嘴,身体缓慢地往远离英二的方向倾斜,拿起放在地上的背包,缓慢地站了起来,生怕刺激到什么野兽似地,倒退着离开了社团教室,还不忘把门轻轻带上。
「啊⋯⋯不是⋯⋯」等到英二往门的方向伸出手,想为自己澄清的时候,门已经完全关上了,接着他听到佐原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英二颓然坐回椅子上,欲哭无泪。为什么?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断句?这下别说什么深入了解了,刚才那种发言简直是图谋不轨,还吓得对方用那种面对猛兽的态度逃跑。
刚才还在懊恼没多拉几个人的英二,现在已经开始庆幸社团里别无他人了。想到这里,他高兴得快笑了出来,然后立刻因为自己不稳定的情绪而头痛。
「没办法了,今天先这样吧。」
英二抬起头,决定明天再来操心改变不了的事情。
看看时间,现在也才过不到半小时,没想到会发生这么惊心动魄的事件。英二一边背起背包,盘算着回家路上要去买些点心来抚慰心灵,一边习惯性地回头确认桌上有没有遗漏的物品,却看见了佐原忘了带走的教科书。
「话说回来,这傢伙来文艺部竟然不是读课外书,而是来学习啊⋯⋯」受到好奇心的驱使,他走回佐原刚才坐的位子,想看看是哪一科有意思到让人在社团时间拿出来读。不料他一靠近桌子,就看到书页之间有许多突出的纸角,像是夹进了别的纸张。眼见其中一张纸滑脱得太突出,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掉出来,英二抬起手准备将纸张推回原本的夹层。
「别动它!」
「欸?」
随着门碰的一声被拉开,佐原忽然出现在门口,对着即将触碰到纸页的英二大喊。英二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后退了两步。正想解释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佐原却二话不说地衝了进来,一把抽起桌上的教科书。
然而,这个举动使得书本的页面彼此分开,其中夹着的纸张在拋物线的最高点脱落,飞散在空中。
有那么一刻,两人一同呆滞地看着这个画面。
「啊、抱歉,我来帮⋯⋯」英二回过神来,弯下腰想帮忙捡拾,却又被佐原大声喝止。
「别碰!你先出去,我自己来。」一改平日冷静淡漠的言行,佐原跪在地上捡拾纸张的动作充满了慌乱,双眼泛红,紧咬着牙关。看着这样的佐原,英二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按照对方说的,慢慢往门口退去。不想,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确认,是其中一张纸。大概是被风吹拂的关係,只有这张飘得比较远,于是他顺其自然地蹲了下来,捡起纸张,拍落上头沾染的灰尘。
「这里还有一张,我不小心⋯⋯踩到⋯⋯」英二慢慢站起身,话还没说完,眼神就被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吸引过去。
⋯⋯这是⋯⋯恋爱故事?煽情的场景?
两人挺立的⋯⋯嗯?两人?
巨大的⋯⋯塞满⋯⋯的什么?
听见英二说话的声音,佐原连忙转过身,发现英二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纸张的内容上。
对佐原来说,时间彷彿就此静止了。不管他做出什么反应,都感觉异常缓慢,远远不及秘密倾泻而出的速度。他睁大眼睛,松开手中收起的所有纸页,往英二奔跑过去。然而就在他伸手要抢走纸张时,因着多年来在球场上培养出的直觉,英二下意识地将手往后举高,眼里只有纸张的佐原就这么撞在他胸膛上。
「不能⋯⋯别⋯⋯还给⋯⋯」佐原语无伦次,声音像从牙缝间挤出来一样又细又乾涩,望着纸张的眼中充满了恐慌,彷彿随时都会崩溃。英二从字句里缓缓回过神来,低头凝视在自己胸前拼命伸长了手的佐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一边拼命道歉,一边将手放下。佐原一触碰到纸页就立刻将其夺回、藏在自己身后,另一隻手猛力将英二推开,自己也顺势后退了好几步。
英二愣愣地盯着空掉的手,再看向明显处在防御姿态、正狼狈地喘着气的佐原,最后望向对方身后的纸堆。
即使是从没有被捲入过类似事件的英二,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在他所设想过,与佐原接触可能会遭遇到的各种困难里,并没有这一项。这跟刚才仅仅是误会一场的发言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在彼此没有任何信任基础的情况下,这无疑是最糟的事态。
他要被当成那种⋯⋯会掐着对方的弱点,霸凌别人的人了。
虽然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也不打算做,此刻却觉得百口莫辩。面对眼神戒备得像面对千军万马的的佐原,英二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强烈的罪恶感,着急地思考着化解危机的方法。
要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吗?不,没看到的人不会说这种话。要装傻吗?刚才那样怎么说都糊弄不过去吧?单方面保证自己不会说出去?对方戒备心太重了,肯定不会这么单纯地相信他,可能每天都会过得胆战心惊,害怕自己不知何时会把这个祕密告诉别人。还别说以后见面绝对会像隔着护城河似的。那样的话,不就违背了他来文艺部的本意⋯⋯
这种时候,应该还是必须⋯⋯
「部长。」
「怎样?」佐原清了清喉咙,冷冷地回应,还是隐藏不住声音的颤抖。
英二拉了拉衬衫下摆,抚平刚才争夺造成的皱褶。换上了一副正经的表情,说道:「刚才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作为交换,可以请部长帮我一个忙吗?」
随着教室内变得一片死寂,室外社团喧闹的声音迎风而来,与围绕着两人的肃杀气氛截然不同。佐原闻言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将身子站直。身体做好准备后,他才睁开眼,直视着英二的眼睛。那恢復了平淡的表情彷彿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说说看,什么事?」
英二松了口气。虽然对方的架式感觉像在等他提出过分的要求,但至少这样一来,他的保证也会变得相对可靠一些吧⋯⋯只要佐原接受这个条件的话。在英二看来,这件事对对方而言应该并不困难,况且在这短暂却深具衝击性的几分鐘里,他也没有馀裕想出更适合的条件了。
于是,英二强装从容地开口,说出他自认为是这个月以来,最细心思量的一句话。
「我想请部长教我如何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