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我以为同样的愿望多许几次就会成真,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吗?」傅品珍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姜成瑄感觉到她的手从腰上慢慢地滑了下去。看样子真是累惨了。
她轻轻地掀开被子,走到窗前熄掉蜡烛。以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这样的昏暗并不足以构成障碍,她走出房外,意外地在楼梯口听见楼下那对母女的对话,直觉告诉她不要在这时候下去比较好。于是,她坐在楼梯台阶上,抱着膝盖静静地聆听楼下的一言一句。
「妈,你真的要让姐姐下山。」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待得再久也不会从客人变成主人。」
「为什么不能变成主人?」
「不只是她,你也是。这里是我和你爸爸想要的生活,并不是你的。所以,你和小瑄一样,总有一天必须离开这里,去找寻你们自己的生活。」
「妈,你知道姐姐为什么要逃到山上来吗?」
逃?姜成瑄从没想过这字眼。当小莉说出来的时候,那个字就像一根针一样刺进她的心里。
「我知道,傅小姐都跟我说了。」
「她说了?她说什么了?」
「小瑄和恋人因为不得已分开,当时那个人走得很匆忙,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原因,所以小瑄对那人很不谅解,才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连书都不唸的跑到山上来。」
老板娘……那个始作俑者可正住在你家楼上啊。你是知不知道呢?姜成瑄在心底吶喊着。
「可是……」小莉欲言又止。「她有说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吗?」
小莉的问题让姜成瑄感到窝心。她明明可以直接爆料的,但她没有。
「说了。听说要回来了,所以,她来接小瑄下山继续过她原来的生活。」
「说得倒轻松。」
姜成瑄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小莉此刻的表情。
「你对傅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敌意这么重。你们下山的那一次,发生了什么事?」
「呃……没有啦。没什么事。就吃了顿喜酒,在饭店睡了一晚,就这样。我去睡了。晚安。」
木板楼梯传来震动,姜成瑄抬起头,正好迎上小莉的视线。小莉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地便侧着身从她旁边经过。她转头视线跟随着小莉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房门后。她双手撑在身后的地板上,仰起头望着天花板。
逃?逃不了吗?姜成瑄站起身走到小莉的房间外头,轻轻地旋了下门把,竟然锁上了。
真是连逃都不让她逃了吗?姜成瑄连门都不敲地就走了。
无奈之下,姜成瑄又走回自己的房间。在走廊上这样来来去去的,姜成瑄真觉得自己像这山上的游魂一样,没有归宿。
站在两张床的中间,姜成瑄看着右边那张睡惯的床。因为山上的夜里清冷,左边的床靠近窗户,常觉得有冷风窜进来,久而久之她便习惯睡到右边这张床。但此刻床上正睡着某人,而那人似乎因为寒冷而捲着被子缩成一团。
她叹了口气。自从这人来了之后,她都叹气叹到快老了。
才刚掀开被子鑽进去,那人便像章鱼似地攀了上来,姜成瑄不自觉地笑了下。真有这么怕冷吗?
敛起笑容,姜成瑄调整了下姿势,将左手从傅品珍的脖子下面伸过去,另一手则环着傅品珍的身体抱着,长长地吁了口气。儘管平时和小莉总搂搂抱抱的,但毕竟彼人非此人。
一夜的风雨过后,窗外恢復了平静,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傅品珍睁开眼睛,看到窗前有一道光束照进来,有股寧静让人安心。她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环顾房内。如果这时身旁能有另一个人就好了。
她下了床,走向浴室,一边走着一边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手指轻轻抚过墙上的饰板,发现靠近转角处的饰板接缝处有些不平整。她好奇地停下脚步,把脸凑近墙边看着,接缝有些大,比较小的那块饰板还隐隐有些突出。她鬼使神差地心血来潮用手抠了抠,那块饰板竟掉了下来。
饰板的后面有个小洞,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傅品珍弯下腰,从洞里勾出一条项鍊。她张开的手掌上躺着那条项鍊,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合起掌心将项鍊放进口袋里头。
一下楼,傅品珍便闻到一股麵包及奶油的香味从厨房里头传来。她走到厨房外,听到里头传出迅速而规律的切菜声,探头一看,竟是姜成瑄执刀。她着迷地盯着姜成瑄的身影,在姜成瑄手下的高丽菜越来越小块,在菜刀的另一边细碎的菜丝逐渐堆成一座小山,看得出姜成瑄刀法的纯熟。
即使风雨停了,电力却未恢復,餐厅里头显得有些昏暗,桌上摆着个聊胜于无的小蜡烛。早餐是由面无表情的小莉端出来的,似乎不想和傅品珍有过多的交流,而傅品珍也不想理这个小屁孩。傅品珍吃早餐时,看到姜成瑄忙进忙出的,似乎有做不完的工作。她用筷子挑起生菜沙拉里的高丽菜丝,粗细相差无几,果然很有专业的架势啊。只不过……以前那个懒惰虫怎么不见了呢?
傅品珍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不了解姜成瑄了,在民宿里的这个人和以前她认识的那个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以前她以为她是吃软不吃硬,但经过昨天的测试,这傢伙竟然长进到了软硬不吃的程度。
看来……有必要让她恢復一下记忆了。傅品珍的手放进口袋里头握着那条项鍊。
吃完早餐,她走到楼梯旁的电话前,拿起话筒放到耳边。幸好电话还是通的。她拨了通电话给钱雍曼。
「你终于打来了,我一直在担心你昨天有没有平安抵达。」电话一通,钱雍曼劈头便是一阵数落。
「昨天太忙了,没顾上打电话给你。」傅品珍坐到楼梯台阶上,头靠在墙上慵懒地说。
「看起来似乎大有斩获的样子。」
「并没有。那傢伙变得很难搞。」
「我早说过了,小瑄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小孩了。」电话那头的人笑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停下来,却又换上严肃的口吻。「小珍,问你一个问题。你把小瑄当成什么样的存在?」
「这是什么问题?」傅品珍被搞迷糊了。如果不是情人,还能有什么样的定义呢?
「你想清楚了吗?想追回小瑄,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失去她呢?」
傅品珍坐直了身体,紧握着话筒。「为什么要这样问?」
「你别一直反问我,好歹回答我一句。你是因为爱她所以想要她,还是只是为了你的自尊而想征服她呢?」
「在爱情里头,维护自己的尊严,难道不行吗?」
钱雍曼沉默了一下。「算了。你想清楚之后再回答我吧。」
掛断电话之后,傅品珍觉得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怏怏不快地走到民宿外头,看到姜成瑄正在整理庭院。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开始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低得像能压到人的头顶上来,随时都有可能下起大雨的样子,早晨的阳光就像曇花一现般,早已消失无踪。
站在庭院的中间,姜成瑄手里拿着竹帚将落叶扫到角落。她揉了揉手臂,又将掉下来的袖子拉到肩膀上,露出结实的上臂。她抓着衣襟,低下头,随性地用衣服抹去脸上的汗水。她仰起头望着天空。
明知道会做白工,为什么还要做呢?姜成瑄自问,却没有自答。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庭院的另一头,有另一个人和她一起看着这同一片天空。
「喂。那边的那个。」
听到呼唤声,姜成瑄循声望去,翻了个白眼。听说过睡眠能增强记忆的,没见过睡一觉也能失忆的,就不能好好的喊她的名字吗?
但这声叫唤也勾起她的回忆,几年前的那个开学典礼。怎么这人喊她都能喊得这么让人讨厌呢?
「请问客人有什么事吗?」姜成瑄拖着竹帚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想喝咖啡。」傅品珍笑容可掬地说。
「房间里头……」姜成瑄本想说房里都有供应咖啡机,想喝可以自行去煮,但又想起她住在自己的那间房,因为是她住的,早就没有补充咖啡粉了。「你等一下。」
姜成瑄走进屋里,拿了一包咖啡粉出来。「这是两人份的咖啡粉,倒进咖啡机里头,按照说明就可以煮出咖啡了。」
傅品珍微笑地盯着姜成瑄拎着咖啡粉的手,迟迟没有接过去。
「你还想怎样?」姜成瑄连假装都懒得假装了,索性将面具扔到地上踩个粉碎。
「煮好之后,送到那边的桌子来。」傅品珍挥挥手便走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奥客?姜成瑄真想仰天长啸一番,尽吐胸中的鬱闷。
她走进屋里突然想起来。那女人是吃错药了吗?怎么和昨天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对。昨天那个才是吃错了药,傅品珍才不是那种会低声下气的人。是她自己傻了,才会同情昨天那个累到坏掉的她。
天空开始飘下细雨。傅品珍坐在阳伞下面,雨势还没大到阳伞遮不住的程度,她便也不急着回屋里。她支着下巴发呆,偶尔拿起咖啡轻啜一口。
她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吸引了姜成瑄的注意。这样的她和以前有些不同,总是那么张扬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沉静的表情呢?
姜成瑄手里提着油桶,准备要给发电机加油。在这山上,最高记录曾经停了一个礼拜的电,所以几乎每家民宿都备有发电机。发电机提供的电力并不完全供应照明,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保障,那便是冰箱里的食材。
提着几盏紧急照明灯要来充电的小莉走过来,拍了拍姜成瑄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看得出神的姜成瑄被小莉这么一拍,吓了一跳,油桶一松手,便往脚上砸了下去。她痛得呲牙裂嘴,想跳脚又跳不起来。
小莉顺着姜成瑄刚才的角度望去,哼了一声便说,「没志气。好了疮疤就忘了痛吗?还看得这样色瞇瞇的。」
「我哪有色瞇瞇的?」
「我夸饰了,不行吗?」
姜成瑄蹲下身揉了揉脚,转头正巧对上傅品珍的目光,那女人笑得挺可恶的。
姜成瑄和小莉那边的动静,傅品珍注意到了。刚才她正在思考着钱雍曼的问题。被姜成瑄和小莉这么一闹给打断了思绪,但是,能看到姜成瑄那不再板着脸的表情,似乎也算是一种收穫。
学姐为什么会问那种问题呢?学姐果然还是比较疼姜成瑄。傅品珍忿忿不平地想着。
不过,她已经决定了。先把人弄下山了再说。她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陪她在山上耗。
一整天下来,姜成瑄被奥客傅品珍烦得苦不堪言。一下子要喝咖啡,一下子要喝茶,早餐说量太少没吃饱,午餐又嫌量太多吃不完。直到天黑,她的耐心终于用尽。
「这也不好那也不要的,你到底想怎样?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厨房出什么菜,客人就吃什么的。你给我出去外面坐着等吃。」
「开民宿的不是服务业吗?既然是服务业就该以客为尊,客户至上。」
姜成瑄把锅铲一丢,宣布罢工。「我懒得理你。」
姜成瑄走出厨房时,被老板娘抓着衣服,拽了回来。「你干什么?」
「我不干了。」姜成瑄气呼呼地说。
老板娘看了厨房内的傅品珍一眼,短暂地交流了下眼神。她松开手,拍拍姜成瑄的肩膀,「好啊。没问题。你去休息吧。」
姜成瑄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老板娘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