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对一字一句向来都很计较斟酌的人,这次却有点混水摸鱼的感觉,就像订下买卖契约前没有讨价还价一样。姜成瑄没有强调「假装」二字,便和傅品珍开始真假难辨地交往起来。
  傅品珍对姜成瑄的照顾有增无减,更常与她手牵手地在校园里漫步,高调得唯恐人不知她们正在交往中。但是,她们是直系学姐与学妹的关係,又为这份浪漫蒙上一层薄纱,让週围的人尽是雾里看花扑朔迷离。
  想到这点,也让姜成瑄心生疑惑,那时候古亚眉为什么会一股脑地认定她们在交往呢?即使像现在这样,单纯以为她们只是学姐妹感情好的人还是佔大多数。难道是唐亚欣的经歷,让古亚眉杯弓蛇影了?
  风声传到钱雍曼耳中,看两人的眼光也越来越曖昧,几次姜成瑄想和钱雍曼说悄悄话,解释其中的内幕,却被傅品珍百般拦阻。
  「你不能因为害羞,就想否认我们交往的事实。」傅品珍数次气急败坏地拉着姜成瑄这么说着。
  在面对指责的时候,姜成瑄总是不自在地将视线飘离。她始终无法习惯交往这件事,先不说前面的因果太复杂,对一个从没和任何人交往的人来说,身边突然多了个人,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的多了很多框框条条,都让人难以适应。
  假日里,她和傅品珍、钱雍曼坐在露天咖啡座喝咖啡,徒步区里人来人往,是个看人的好地方。
  一名女子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合身小外套,露出白衬衫的下襬,竟没有一丝邋遢感。姜成瑄的视线跟着那名女子,从街头到街尾。
  「小瑄,你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不能再这样乱看女人了。」钱雍曼戏謔地提醒道。
  姜成瑄把头转回来,偷偷瞟了傅品珍一眼,那人只是嘴角含笑地扫了她一眼,便又转往他处。
  因为傅品珍的视线引导,一名男子身着深褐色镶白条的骑士外套进入姜成瑄的视野。她忍不住在心里讚叹着,那件外套可真帅,可惜不适合肩膀太窄的人穿。她一边盯着那件外套看,一边估量着自己的肩宽。
  「咳。男人也不行喔。」钱雍曼又是一盆冷水泼过去。
  委屈的姜成瑄几乎想把眼睛戳瞎,坐在她左手边的傅品珍看在眼里,不禁在心中暗笑。她知道姜成瑄很爱发呆,老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但也很爱观察人群,好奇得像个生物学家一样。而她就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黄雀,从背后观察姜成瑄,是她这阵子最热衷的兴趣。
  但令她疑惑的是,姜成瑄有时像个无欲无求的人。她对书本会求知若渴,对穿着打扮是独树一格的认真,但对人却是冷冷清清,彷彿把人当成标本馆里的无生命物在看待,她会分析会欣赏,却不会去爱。
  她把人依功能性地分类,就像林希政对她而言,是打球的好哥们,除此之外不会再发展出其他的关係。相形之下,古亚眉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开始她以为她和古亚眉交情很好,后来发现不过是分组作业的伙伴。但是,她又很在意古亚眉的感受,甚至极力的想消除古亚眉心中的怨气,这让傅品珍百思不解姜成瑄的动机所在。
  「时间差不多,该去医院了。」钱雍曼抓着车钥匙站起身。「拆了石膏,你就自由了。」
  自由?姜成瑄惊觉到这名词曾几何时已经离她远去。自从受伤后,上下课的时间要配合接送的人,一日三餐有人盯着吃,最后不小心还弄了个名为女朋友的枷锁套在身上。而那枷锁如同包覆着绒毛布的手銬,让人无法挣脱,却又有着柔软的触感使人捨不得放开。
  傅品珍顺手拎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自己拿就可以了。」姜成瑄伸手要拿回自己的外套。
  傅品珍躲了过去,将外套牢牢地抓在手里。「为女朋友拿外套是应该的。」
  自从她们约定好要交往之后,傅品珍立了许多名目为她做很多事,也列举了一些规矩让她遵守。
  见傅品珍朝她伸出左手,姜成瑄便自动地拉着,因为牵女朋友的手是规矩之一。
  钱雍曼看二人这两小无猜地手牵手的模样,抿着嘴笑了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开车过来。」
  姜成瑄过意不去,本想说一起走过去停车场,却被傅品珍拉住。
  「让学姐去吧。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和你一起晒晒太阳。」
  这个霸道又目中无人的女人,连学姐都敢差遣,就为了一己之私的温柔。姜成瑄在心底碎唸着,可又没来由地地感到一丝甜蜜。
  往停车场走去的钱雍曼,一路上细细回想傅品珍过去与人交往的情景,似乎从未如此温柔过,甚至有种温柔过头的感觉。
  左手恢復自由后,姜成瑄有如生龙般地活了过来,虽然手臂上留下瘀青,至少不妨碍她活动。数了数日子,她足足过了三个多礼拜的残疾人士的日子。她平常并不是窝不住的人,但闷得久了,也会想出去走走。好不容易盼到最后一堂课,虽然傅品珍说过系学会开会完再来找她一起走,但她还是觉得闷得慌,忍不住想先走。
  她晃到傅品珍的教室,只见里头三三两两的人,这堂似乎是空堂。所幸,她认出其中一个人也是系学会的,便请那人帮忙转达傅品珍她要先走一步的事。
  那人像是知道她们感情好,对这种回家还要跟学姐报备的事,没有丝毫质疑,便一口答应也没多问什么。
  姜成瑄轻快地跑下教学大楼,楼梯的最后两阶还是用跳的下去。冷不防地楼梯口出现一个人,差点被姜成瑄撞上。
  那人扶住姜成瑄的身体,轻佻地说,「小学妹,你要是又发生什么意外,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学姐交代才好。」
  姜成瑄抬头一看,原来是谈安纶。
  「干嘛这样看我?虽然是真的很久没见。你住院期间我有去看过你,但你家的门神太厉害,我只到门口就被挡下来了。」谈安纶嘻皮笑脸地说,「不过,你还欠我一个道歉。之前不是叫你转弯的时候要先打方向灯吗?怎么都跟她出双入对十指紧扣了,还不让我知道呢?」
  意会过来谈安纶在调侃她和傅品珍交往的事,姜成瑄不耐烦地说,「我没有义务要通知你。」
  谈安纶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我怕了你。就算不怕你,也要敬畏你家那位。小吉误伤了你,但也很有诚意地赔偿了,结果还是被整得七荤八素的。我可不想步上她的后尘。」
  「小吉怎么了?」谈安纶一说,姜成瑄才想起很久没见到这个人了。
  谈安纶将头发往后拨了拨,「听说是被勾引调戏一番之后甩了。」
  问都懒得问,姜成瑄马上能猜出甩人的是谁。只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侷促地和谈安纶匆匆告别,将烦人的事丢在校园里,不想再理。
  开完会后,傅品珍急急忙忙地拎起背包就要往外跑,却被坐在门边的同学拦下来,告诉她姜成瑄已经先走了。
  傅品珍瞇了瞇眼睛。这傢伙手一好脚也抹油了,很会溜嘛。
  钱雍曼站在一旁,正好听见这番对话,饶富意味地盯着傅品珍看。
  「学姐,为什么这样看我?」
  钱雍曼拉着傅品珍一起往外走,「我在想,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参观怎么杀泥鰍?」
  「杀泥鰍?我连下厨都不会,怎么可能会杀泥鰍?」傅品珍避重就轻地说。
  「是不会杀还是捨不得杀?」
  傅品珍停下脚步,吓得钱雍曼以为她要恼羞成怒,不料这人竟反常地坦白,「或许是捨不得杀吧。」
  钱雍曼摇了摇头,连声说道,「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是吗?」傅品珍苦笑了下,「我也是现在才发现的。」
  站在走廊中央太过突兀,两人走到栏杆边,索性靠着栏杆聊起天来。
  「你喜欢小瑄哪里呢?她是很讨人喜欢没错,但也不致于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是没有理由的。如果硬要说,那是因为她的温柔。」
  「她的温柔?那是什么样?」
  「她总是出其不意地表现出温柔,就像猝不及防地轻轻顶一下膝盖窝便能让你扑倒在地,俯首称臣。」
  听着傅品珍娓娓轻诉关于姜成瑄的事,钱雍曼无法体会却能感受到其中的甜美。「本来今天学姐说要帮小瑄补庆生的,说是喝满月酒。」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昨晚临时决定的。本想着反正她有你拉着,今天开完会再和你说也是一样,没想到还是被她溜了。算了。你去找她,好好玩吧。」
  「那也得找得到啊。」傅品珍无奈地说。
  本来并没有抱持太大的希望,真的找到时,便又觉得她们之间也许真的有所谓的缘份存在,这个书呆子果然逛街也只会逛书店。傅品珍缓缓走向站在书柜前的姜成瑄。那人的头发长了,低头的时候,头发像流苏般遮住了半边脸,该找个时间帮她修修头发了。
  在姜成瑄的脚边摆着一叠书,看起来像战利品。傅品珍悄悄地站在她身旁,随意地抽出一本书翻阅着。
  「你怎么在这里?」姜成瑄转头看到傅品珍,大吃一惊。
  「来找你的。」傅品珍淡淡地说,闔上书放回原位,又再抽出另一本翻着。
  姜成瑄大惑不解。她是随意逛着,看到书店便拐进来,在此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来这家书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傅品珍扬起一边嘴角,骄傲地说,「我就是知道。」
  那神祕兮兮的样子,姜成瑄敢断定绝对是随口说说而已。
  「你开完会直接过来的?」姜成瑄看着傅品珍肩上那沉甸甸的背包。
  「嗯。」
  「饿了吗?我请你吃饭。」
  原本听到姜成瑄关心她肚子饿不饿还挺高兴的,但听到后半句,傅品珍的心便凉了一半。为什么不是「我们一起去吃饭」?
  「这么好?」
  「是啊。谢谢你这阵子对我的照顾。」
  傅品珍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
  她看姜成瑄弯腰抱了那叠书起来,连忙把书接过来,「学姐夫说你的手还不能提重物。」
  「可是……我刚刚都抱了那么久。」在傅品珍的凝视之下,姜成瑄的话越说越小声。
  那股压力压得姜成瑄快喘不过气来,她急中生智地低下头说,「我错了。」
  「好吧。原谅你。」傅品珍爽快地回答,还摸了摸姜成瑄的头。「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客气?这样感觉好生份。」
  「呃……」姜成瑄看着傅品珍,半天说不出话来。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习惯也不是。
  见姜成瑄窘迫的模样,傅品珍也无心为难她。她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
  姜成瑄错愕地愣在当场。这是接哪一齣呢?
  「古亚眉在那边。不是说好要让她看到你很幸福的样子吗?」傅品珍指着走道的另一头。
  「喔。」姜成瑄傻傻地伸出手,立刻就被傅品珍纳入掌心。
  要往收银台,会先经过古亚眉那边。姜成瑄看到古亚眉身边还有一个同学,看样子是来找书的。她不确定古亚眉有没有看到她,因为这种戏路并不属于她的风格,她只能害羞地将脸撇向另一边。但她没看到,傅品珍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定古亚眉还是因为她那挑衅的眼神才注意到她们。
  这次她不觉得自己在演戏,倒像在示威。你不让我碰她,我索性就把她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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