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玖伍

  入秋以后天气渐凉,虽然金斕神君的洞府里还算温暖,但也不至于出汗,不过虹玉第一次接到这么一笔大生意,兴奋又紧张得额头冒汗。
  「多谢惠顾。」虹玉送走高大的客人,因为大赚一笔而开心得不得了。这天他早早收工休息,之后一连几日,蒙白纱的高大客人都会出现,并且一口气买下摊子上大半的东西。
  这位高大的客人不仅对他这一摊如此,好像对其他摊子也同样出手阔绰。虹玉看其他老闆开心的样子,还有那位客人扫光商品的气势,默默想着:「那到底是怎样的修真者?好像很厉害啊。」
  由于付了一个月的住宿费,虹玉在市集结束后也没立刻离开金斕山,而是住满一个月才走。有金斕神君和童子们的关照,这一个月他过得还算滋润,也认为金斕山是个好地方。为了能再回来做生意,虹玉打算多去其他地方多走走,收罗各式各样的商品,他还打听到附近一带修真者较多的聚落,九弦城,说不定在那里能有什么机遇,若是攒够了灵石跟钱财,就能买到好东西去向宸煌赔不是。
  离开金斕山没多久,虹玉就感觉有人跟踪自己,他故意假装没发现,前往九弦城的路上被一女修拦去前路,回头发现身后还站着一名魁梧的修士。这对男女有点眼熟,正是他先前见过在山林间追猎月族女子的师兄妹。
  虹玉认出他们,当即心中一凛,他有护心鳞防身并隐藏自身气息,应该不至于被他们瞧出自己的原身为何。魁梧的修士这次头上多戴了一顶灰白兽皮帽,是从某种灵兽身上剥取的材料,大概是一件防具。虹玉面无表情问:「二位这是何意?」
  魁梧的修士轻松笑了下:「这位小兄弟别紧张,我陈子州,这是我师妹郑芳妤,我们是上新宫的弟子,在金斕山域追捕一妖兽,那妖兽狡滑逃脱后,我们就一路追查其行踪,后来追到了金斕神君那里。只不过妖兽藏得太好,我们没能揪出她来,只能勉强跟着那气息走,发觉妖兽似乎是跟着你的,也就是说你极有可能被妖兽当成了猎物。」
  名字叫郑芳妤的女修接着道:「我与师兄本来就要捉那妖兽,这一路也能护送你。」
  虹玉天生就有些多疑,不易亲近陌生人,他并不喜欢郑芳妤语气中隐然流露的高傲态度,也讨厌他们捕捉月族的事,但为了回避麻烦,面上还是不显露情绪的提问:「在下确实在金斕神君的地盘摆了几天的摊,但对二位毫无印象,你们如何证明自己所言属实?」
  郑芳妤一听就来了脾气,被陈子州以眼神示意拦下,后者客气笑说:「山野间多有妖魔鬼怪讹诈正派修士,你的顾虑也很合理。市集里龙蛇杂处,我跟师妹当初为了安全才选择吞下易形丹,改换容貌及身形,易形丹是最常见的变身药,出门在外用这手段也没什么稀罕,所以你才对我们没印象。那市集里也有许多客人隐藏了真容的,我们一时也很难验证。」
  虹玉想起那位以白纱蒙住头脸的高大修士,点头低喃:「确实如此。」他自己也用了九重纱的法术,虽然以他的修为仅练到第七重。
  郑芳妤重新堆起笑脸说:「就让我们护送你,一路上好有个照应啊。你走这条路是要去九弦城吧?」
  虹玉面无表情婉拒他们说:「二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不认为妖兽会将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当作猎物,顶多是把我当作掩护的幌子,或是妖兽也要去九弦城。你们就不必管我,专心追捕妖兽吧。」
  郑芳妤垮下脸:「费了这么多口舌,你也不愿意让我们护送,你没听过上新宫?怎么如此不识抬──」
  「师妹。」陈子州喊住她,对她摇头后侧身让道说:「那么,小兄弟先请吧,我们也要到九弦城,同路的。」
  虹玉暗叹一声没再多言,只盼别被捲入什么麻烦就好。他打算入城后立即甩开这两人,这一路先尽量疏远,不要有任何牵扯最好。
  然而陈子州他们师兄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带着师妹跟在后头问:「阁下不是人族吧?」
  虹玉选择不去理睬,郑芳妤因为被他漠视而在后头小声骂了几句,都被陈子州劝住了。虹玉再次认为无视他们才是对的,不要轻易洩露自己的来歷出身,何况他见过这两人是怎么对待月族的,总要有所防备,因此一路上提高警觉,一旦有什么危险他就会把腕上的一线牵变成鞭子御敌防身。
  说到修真界的九弦城,是由几大修真宗门共同治理的地方,入口却不在什么偏远的深山野岭,更不在海外仙岛,而是人间一个叫久悬城的古城镇,只要在久悬城的城墙找到真正的出入口就能前往九弦城。也因此,久悬城一带常有修士出没,成了人间最接近修真界的地点之一。
  虹玉聪明机敏,在宸煌那儿学习各种仙法数术,寻找城门难不倒他,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就在城南的门墙附近发现入口,当着陈子州和郑芳妤的面穿墙而入。可他没想到自己仅是抵达九弦城的城门外,入城还需要通关证,守门的修士和灵兽们都不让他进入。
  虹玉盯着那道城门犯愁,这时陈子州和郑芳妤又出现了,虹玉觉得他们脸上的笑意看着讨厌,郑子州问他说:「需要我们带你进城么?」
  虹玉不想跟他们有所牵扯,打算直接去问守门的修士要如何进城,郑芳妤拦在他面前笑说:「若是你有需要,开口讲一声就行啦。」
  虹玉刚啟唇就听到一个女音从身旁传来,对方挽着他的手肘说:「郎君久候了,请随妾来。」怕生的他差点失手攻击,见到对方是那日被陈子州他们追猎的女子才及时压下防卫心,就这么被她带去城门那里。女子摊掌,其掌心上浮现一道淡金光亮的通行牌,守卫的修士二话不说就放行了。
  月族女子转头朝虹玉眨单眼,咧嘴笑说:「有这通行证才能入城,也能带人入城,不过我的通行证是地种上阶,最多只能带两个随从。」
  虹玉懵懵疑问:「随从?我么?」
  「呵,不然呢?」
  郑芳妤一见到月族女就瞪大双眼,他们很快消失在城门口,她斜眼瞪视陈子州说:「我就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陈子州哄她说:「别气恼,反正他们在城里,之后总能逮住他们。」
  郑芳妤气得跺脚,娇嗔哼声。
  ***
  九弦城中的广蕴茶楼一楼,临窗的座席以屏风作为隔间,月族女子和虹玉要了这样的桌席休息,他们面对面而坐,听茶楼的人报完茶名和茶食又接着报菜名。虹玉赶紧压低嗓音提醒女子说:「我没什么钱的。」
  女子看到茶童的眼神微变,阔气拿出一个紫红色钱袋说:「妾有的是钱,妾请客。尽量点。」
  虹玉没想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少女作风如此瀟洒,他叫了一壶茶和一道点心,觉得好像还有点饿,于是又多叫了一碗茶麵。对面女子问:「你这样就够了?不再多点一些?」
  虹玉摇头:「我吃得不多,很够了。谢谢你请客啊。」
  月族少女笑得露出一排漂亮贝齿,她说:「那轮到我点些东西吃了。」她也叫了一壶茶,四样点心,茶童提醒有新出的甜点和汤品,于是她又一併点了所有新的菜色,还要了饺子、饭食和配菜。
  虹玉等茶童走后小声问:「月族女子都这么能吃?」
  「其他人我不晓得,不过吃是我的兴趣。哈,你知道我是月族的,果然那天放毒蜂救我的是你吧?我去旅店找你,你怎么都不开门啊?」她说完又忽然变回靦腆少女的样子,拿起丝帕掩嘴笑语:「妾有些失态了,实在是因为能遇上恩公很开心,终于有机会报答了。」
  虹玉眉心微结:「报答什么?千万不要说是以身相许,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女子微愣,爆出一串笑声:「噗哈哈哈、呵,放心吧恩公,妾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她看虹玉明显松了口气,还低头微笑,咋舌道:「不过你这样的态度还真教妾没面子,好伤妾的自尊呢。妾在月族也是许多大好青年抢着想订亲的美女。」
  虹玉以拳抵唇清了下嗓,半垂眼眸含蓄回应:「小娘子误会了,在下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我心有所属了。」
  「这么巧,妾也是呢。啊,对了,妾的名字叫朵云,你可以喊妾朵朵就好,这是恩公的特别待遇,别人这么喊是会被妾教训的。那日我逃脱后,就在下山的主要路径等,那么偏僻的山就只有你出现,所以我才知道你是救我的人。毕竟那种毒蜂不是随处都有的,我后来也返回去看,毒蜂好像都死了。」
  「嗯。那叫花农蜂,被叮到会生不如死。牠们伤不了那两个人,我只是想用毒蜂拖延一下。」
  朵云问:「还未请教恩公叫什么?」
  「虹玉。霓虹的虹,玉兰花的玉。」也不知何故,他竟然就这么向朵云报上了自己真正的名字,或许是同为月族有点亲切,再加上朵云看起来像个小妹妹。
  朵云嘴角勾上颊,笑得亲切灿烂,她问:「你也是月族的吧?」
  虹玉微讶:「你怎么猜的?我哪里像?」
  朵云食指朝虹玉点了点,打量道:「你生得俊俏又可爱,还有一双大眼睛,感觉就是嘛。何况那日你也是看见我现出原形才帮的忙,多半是同族不是?」
  虹玉挠了挠颊敷衍:「算是吧。」
  「那你是哪里的月族啊?」
  「海上。」
  「你为何不怎么看着我?我太漂亮?」
  「朵云娘子是漂亮没错,不过我只是因为不怎么习惯和女子相处,觉得一直盯着你看很失礼。」
  朵云哈哈笑:「我长这么好看,你不盯着我看才失礼啦。」她说完又端正坐姿:「唉,妾又失态了。郎君见谅啊。」
  虹玉好奇问:「朵云娘子不必拘谨,我不觉得你失态。」
  朵云有点洩气的扯了嘴角笑说:「其实我平常就是这样的,若不是生得漂亮,言行举止就像个小伙子,他常常都这么讲我,所以我才想让自己多学些规矩,像其他的名门闺秀那样。」
  虹玉问:「你说的他,是指你喜欢的人?」
  朵云态度大方回答:「不是人,而是神。就是金斕神君啊。我逃脱后找到你,然后跟了你一路,发现你要去金斕山,所以我也跑去找神君庇护。很巧不是?而且我暗地里帮你找了好些客人呢,虽然只有头一日,后来上新宫的讨厌鬼也来市集,我就一直躲在神君那儿了。」
  虹玉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帮了我,而且还是金斕神君的朋友,谢谢你啊。」
  「哈,谢什么呢,我才要谢你救我一命。我只是稍微出点力,不算什么的。讲实话,你这般好模样的郎君,性情又好,到哪儿都会有许多人喜欢吧,那日在旅店不肯开门,是怕被我缠上吧?」
  「啊,呵……」虹玉尷尬浅笑。
  他们叫的茶跟点心陆续送上桌,朵云倒了杯茶,闻着茶香说:「现在知道我喜欢谁,你也安心了吧?唉,不过要我变得优雅实在有点难,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虹玉拿竹籤仔细分切点心,一面建议:「你何不直接问他的好恶?不过你就是你,如果他只是喜欢你装出来的样子,那样的喜欢早晚会化作泡影不是?何不让他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就好?再者,神君肯定能看穿偽装吧?」
  朵云皱眉嘟嘴,苦恼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就是不敢直接问他啊。」
  「他也没说不喜欢你像个小伙子吧?」
  「啊……」
  虹玉抬眼看她:「他没讲过不喜欢,不是么?」
  「噫?」朵云恍然大悟:「他还真没讲过,就只是说我像个小伙子。他、他是在戏弄我啊?」
  虹玉看着朵云自问自答的样子,有趣的轻笑了下,不经意想起从前宸煌也常爱在言语上逗弄自己,心中有些感叹:「是啊,我本来有什么疑惑都会问哥哥的,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意就没这么坦率了。说到底也是害怕吧。」
  再瀟洒直率的人,说不定坠入恋情就会多少有些患得患失,连本来单纯的心思也会开始变得弯弯绕绕的,生出许多杂念和猜疑。虹玉在朵云身上看到了这些,两人皆若有所思的喝着茶。
  朵云想得心烦,摇头抿嘴道:「罢了,往后遇上他再想这些好了。不过,虹玉身上是有什么法宝能隐藏气息,还能模样容貌对吧?」
  「唔……」
  「别担心,我不像上新宫那些傢伙,表面装得正派,暗地里总是覬覦他人的法宝。我就是有些奇怪,你生得这么好看,市集里的人也没多瞧你几眼呢。」
  虹玉疑问:「你又是怎么看穿我的模样?」
  朵云稍微侧首让他看自己华丽的耳饰:「我戴了羽族做的法器,能辨别许多障眼法。你掩藏形貌的法术还学不到家吧?所以我能看到你好看的样子啊。」
  虹玉失笑:「就算我救过你,你也不必一直违心的夸我啦。」
  「我可是认真的,你长得很好啊。我也算阅歷不浅,不过你把容貌变得模糊是对的,万一被妖道盯上就糟了,他们可是会捉人当炉鼎的。」
  虹玉歪头:「炉鼎?是指把我炼成丹药?」
  「咦?」朵云被他的反应搞得一愣:「你也是个修士,没听过炉鼎么?我跟你讲,炉鼎跟双修是很像的,不过双修对双方修炼都有助益,但炉鼎呢,就是单方的压榨而已。炉鼎被用久了,会坏掉死掉的。」
  虹玉微微仰首思忖:「双修?双修我好像听过,是指修真者一同修习同样的功法,彼此紫府互通,元神也像肉身那样交流对吧?但书里写得很粗略,我也不是很明白那是怎一回事。」
  「……虹玉小弟弟,你……你待的仙岛都没别人啦?你师承何处?」
  虹玉被喊弟弟有些尷尬:「我今年十六了。都是一位厉害的大哥哥教我修炼的。」
  朵云勾起嘴角:「我十九了。嘻,你该喊我朵云姐姐。」
  虹玉从她的态度知道双修跟炉鼎似乎没他想得这么简单,虽然他好奇,而且朵云也想讲解,不过他还是客气的抬手比了个手势说:「这些往后再聊吧。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安危,想抓你的那对师兄妹也进城了,我们就这么在热闹的茶楼里歇脚不要紧么?」
  朵云耸肩:「怕他们什么?九弦城内不可恣意相斗,斗法或比武都不行,我堂堂一个月族公主还怕他们不成?上新宫虽然有点势力,但也不是最厉害的门派,这里是数个修真门派一同治理的,轮不到他们作主啦。
  倒是你要小心了,他们肯定也是盯上你,只是不清楚你的底细才暂时没有显露真面目。郑芳妤是上新宫老宫主的掌上明珠,陈子州是老宫主最喜欢的弟子,他们都修习了上乘鑑宝术,一旦他们察觉你身上的宝物值得他们抢,他们必然会下手的。」
  虹玉蹙眉:「上新宫是盗匪窝啊?」
  朵云摆了个古怪的笑脸,以不屑的语气说上新宫:「就是啊。表面也是正派宗门,不过私底下干的勾当不少,只不过没有严重触及其他大门派的底限,也还没惹出收拾不了的麻烦,所以大家都不想招惹,没人想多管间事。
  不管是凡尘的人们,还是修真界也好,能连结多数生灵的往往不是感情,而是利益啊。」
  虹玉挑眉:「你也是么?」
  朵云哈哈笑说:「我不是啦,所以我懂得知恩图报嘛。我这么喜欢金斕,自然懂的真情,和他们那种人不同。虽然多数人靠利益连系,但少数因为感情连系的,才更长久不是?好比你做生意,和客人之间有利益连系,但你们只有做买卖的时候相处,如果是为了感情而相处,就总有说不完的话,和断不了的想念啦。」
  「哦。」虹玉一脸佩服的看着朵云,忍不住轻轻击掌两下:「姐姐你讲得好有道理。」
  「是吧?嘻嘻。」
  「对了,方才入城时,你提到的通行证有什么地种上阶,是什么意思啊?」
  朵云挺喜欢这个虹玉小弟,对其知无不言,言而不尽。她嚥下嘴里的饭菜解释:「这里和一些修真聚落的通行证一般分为五种三阶,圣天海地冥五种,各自又分上中下三阶。圣指的是已经成仙的那些大能前辈,虽然他们多半不会出现,就跟冥种一样,是指冥府来的修士,他们也不怎么到我们这里。其他的就是天种、海种、地种,顾名思义就是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这五种只是类别,不代表高低,至于上中下三阶,只要付灵石申请就行了。我是月族,没有修成仙,所以是地种,花了钱申请后成为上阶,可以带两名随从或同行者。金斕神君就是圣种,不过他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他要照顾金斕山的大小生灵,山神通常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地盘,所以我才想来买些东西过去送他。」
  虹玉点头:「原来是这样。」
  朵云小声说:「这里多半由人族治理,神君也不屑理那些繁琐的规矩啦。」
  虹玉一脸了然,他也不习惯凡尘那些多如牛毛的规矩,虽然偶尔挺有意思,但久了也感到厌倦。他又问:「若是天种跟地种,或两种不同族类生下的后代,又该拿什么通行证?」
  朵云眨眨眼,古怪的笑了下说:「这你就多虑了吧。不会有这种事的,因为修真者难有后嗣,我们月族和一些花草树木的精怪已经相对是很能繁衍的了,却也生得不多。跨族就更难繁衍,不然其他族还不急忙来向我提亲?若跨族能生下孩子,孩子也往往早夭。」她顿了下,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但也不是没有前例,据说曾经有位蜘蛛精和人族生下一个女婴,女婴后来长大,听说是修炼成仙了。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仙人的去向,或许只是谣传而已。」
  「这样啊。」虹玉点点头,没有多言,暗自想起过往爹爹们和宸煌的教导和提醒,让他不要轻易曝露真身,而且跨族生下的孩子确实不易平安长大,像他就得靠着爹爹们的结界,还有护心鳞项鍊隐藏身上气息,免得招来妖魔鬼怪。
  虹玉接着听了朵云分享金斕的大小事,感受到朵云对金斕的恋慕之心,也从中听出金斕对朵云的关爱,那位神君对这位公主未必没有好感。等他们吃饱喝足,朵云问他有何打算,他想了下问:「这座城中可有邮驛?像是人间的民信局?我想送信。」
  「有啊,城里的邮驛还能买传阵,将人与物传到几个修真界的地点。等我买完东西也要去买个传阵,我先带你过去。」
  「谢谢朵云姐。」不知为何,他和这位叫朵云的女子一见如故,好像很久以前他们相识,也可能是同为月族的缘故。
  虹玉想写信寄去萃德郡的住处,向宸煌报个平安,但他还是不敢写明自己身在何处,只提到自己过一阵子就回去,直到付了灵石把信交出去,心中都还有些不安。
  朵云跟他道别前还报了上新宫弟子常出没的几个地点,要他远离危险,他打算将来多赚点钱请朵云吃顿好的,报答她的照顾。只不过现在他想多攒些灵石,为了买好东西给宸煌当作赔礼,他也打听了城中有哪些店铺,逛了一天才找旅店休息。
  虹玉躺在床上休息,默默比较着山神市集和修真城镇两者的不同。九弦城的店铺种类繁多,由城中修士一併管理,规则严明,只要带的灵石足够就能一次买齐多数想要的东西,有些法器、武防更是出自名家,不太可能有贗品,而市集有时能挖掘到意想不到的好东西,也可能买到假货,靠的是运气和经验。
  他想起那位蒙白纱的高大客人,闭眼喃喃:「要是在城里做买卖,不知道那样阔气的客人多不多啊?城里抽的税可真重,怪不得金斕神君说他的市集对新人很友好。」
  果然是人越多的地方,需要的规矩越多吧。虹玉这么想着,就越发想念浮舟仙岛,想念他的哥哥宸煌,也想念两位爹爹。可是他现在跑回去,宸煌气消了么?会不会笑他?就算宸煌不笑他,也不气他,他还是感到羞耻欲死,怎么能脑袋一热就这样离家出走了?唉。
  是夜,虹玉就在这般纷杂的思绪里入睡。隔天一早他去了朵云介绍的某道具铺,花不少灵石买了能辨别他人是否改形易貌的耳饰,目的在于防范上新宫或更多潜藏的危险。这类耳饰多为羽族所製,款项往往很华丽,虹玉挑了其中最朴素的一个耳饰买,因为它不是一对的,所以相对便宜,除了本身以某种灰黑色矿石打造,就只有下方一小串细长的银色流苏比较显眼,只要轻轻掛在耳朵上即可,也不必穿耳洞。
  虹玉戴好耳饰走出店外,发现街上不少修真者用了法术修整外貌,清一色皆是人族,至于精怪化形后多半生得俊俏漂亮,也不需要再施法术改变模样。这天他四处参观这里的市场,虽然看了不少稀奇有趣的东西,可是和宸煌送给他的那些珍奇异宝相比都不算什么。在他逛过一间又一间店铺,走过一条条大街后,累得叹了口气喃喃低语:「唉,太贵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又配不上他。有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好东西能拿来送礼的啊?」
  九弦城看起来也有不少大户,他们通常是各门派负责採买的弟子,有些店家会有一些名匠作品展出,不过这类商品都是早早就被买家定下了。虹玉认为在这里买不到适合的东西,加上城里的开销远比在金斕山或其他地方贵,他无法久住,所以打算休整好就离开。
  由于九弦城的通关证所费不貲,他未必会再到这里,因此没有花灵石申请,来时两手空空,离开时也只买了一个耳饰而已。
  出城不久,虹玉就在久悬城郊外救了一个被妖兽追的小女童,他用一线牵打跑一隻像狼的妖兽。妖兽抓伤女童的小腿,他让女童先坐在石块上,找了块布条替她包扎。因为女童哭个不停,他把藪宝戒里的小玩意儿拿出来逗她:「这个风车给你,别哭了,你住附近?是城里还是城郊?」
  女童拿着风车,吸了吸鼻子说:「我住郊外,南门附近的竹林里有户人家,我就住那里。呜,还是好疼啊。」
  「已经帮你上药了,先忍忍。」虹玉帮女童把竹篓拿起来,里面乍看是一些野菜、蕈子,但他戴着羽族做的耳饰细看发现那只是一团乾枯野草,心中顿生疑虑,馀光再瞄向坐一旁的女童,隐约看见一张他认得的脸显现出来,是郑芳妤。
  「哥哥你要送我回家是不是?」女童可怜兮兮的问。
  虹玉对上新宫的纠缠感到厌烦,眼神一下子冷下来,表面仍温和道:「恐怕不方便,我有急事。不过这里离久悬城的南门不远,我带你去跟那里的守卫说一声,让他们帮你。」他不想揭穿对方,就怕郑芳妤的师兄在附近,人一多他不好应付。
  女童又皱起脸要哭,她慌忙道:「不要不要,我怕他们,他们都好凶,哥哥你行行好,带我回家吧?我家真的很近。」
  虹玉懒得在郑芳妤面前扮好人,他微微昂首睥睨女童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救你是要收钱的,刚才抽了妖兽两鞭子,头一鞭不算你钱,另一鞭你付我十文钱就好。如果还要我亲自护送,十里内收五十文钱,帮你拿这个竹篓要加三文钱。如何?虽然你年纪小,但也不能赊帐。」
  女童傻住:「呃哥、哥哥你怎么……」
  虹玉漠然道:「哥前哥后三分险,别喊我哥。喊一次十二文钱。」
  「你、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钱啊,钱钱钱,难道比人命重要?」
  虹玉认为这话出自她口中格外讽刺:「那要看是谁的命了。不管怎样,自己的命总是最值钱的不是?」他浅笑,原只是想戏弄一下郑芳妤,看到对方困惑的样子就有些兴头上,越讲越起劲。
  「好,我付、不,我现在没钱,得先回到家才能拿钱。」
  虹玉问:「可以,但你要是赖帐怎么办?」
  「我命给你。」
  虹玉冷淡吁气:「对我来说,虫蚁的命都比你值钱。」他不想继续与之纠缠,掏出一张符递过去说:「罢了,当我善心大发,这张符能驱邪,一般妖鬼都不会靠近你,你拿着它自己走回去。我有急事就不奉陪了。」
  女童看了眼虹玉手上的符,又盯着他颈项戴的鍊子说:「哥哥的项鍊好特别,能不能借我瞧一眼?瞧一眼,我就不缠着你了。」
  虹玉察觉她想抢项鍊,敷衍道:「你就这么瞧,一眼,够了吧?」
  扮作小女童的郑芳妤看这少年迟迟不上当,再也憋不住满腔烦躁跟怒火,一手呈爪朝少年的咽喉抓过去:「你去死!」
  早有防备的虹玉迅速跳开,郑芳妤再也装不下去而卸除偽装。虹玉瞄到郑芳妤手里发出闪光,连连往后跃,甩出艳红长鞭施展挪移术逃脱。
  郑芳妤看到虹玉的身影像鬼一般倏地挪到远方,一眨眼已经不见踪影,她变出一张黑色纸人传话道:「师兄,他跑了。」
  纸人发出一声冷笑说:「无妨,他跑不远,从你引起他注意那一刻,他就中了幻术跑偏了路,暂时出不了这一带。师父说那小子身上有重宝,要亲自出马。」
  郑芳妤蹙眉:「什么?」她不太高兴,本想独吞少年身上的宝物,谁知道连她爹都要来分一杯羹。
  虹玉用一线牵逃跑,他认为已经逃得够远,把长鞭变回手鍊后得意道:「这招不错,就叫狡兔三窟好啦。」他没什么相斗相杀的经验,这才选择逃跑为上,倒不是毫无自信,而是有自知之明。
  他走了一小段路,对于有人想杀他夺宝一事感到心有馀悸,看来即使九弦城内还算安全,离开后也有豺狼虎豹等着自己。他有些茫然,不知接下来该往何处去,低头看着腕上的一线牵陷入深思,忽然间感受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威压。
  虹玉双手握拳勉强站稳,这压迫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一阵怪风从上而下猛烈的吹,他连忙又变出长鞭要逃开,却好像被一面无形的墙撞倒,往前仆倒并吐出了一口血。
  「咳、呕,嗬呃。」虹玉错愕看着前方地面一片血红,攻击来得太突然,他根本站不起来,紧接着还有几下重击落到他后背,他眼前发黑,口中冒出血泡。「噗咕……不……」
  虹玉意识模糊,他好像被拍成烂泥似的,根本起不来。少顷他听见有几人一面谈笑并接近,他认出其中之一是陈子州,那傢伙带着明显的笑意说:「不愧是师父,只是丢个拂尘就能收拾这小子。」
  另一个听起来老成的男音语气平淡道:「不过是这样的孩子,你跟芳儿居然拿他没輒?也不怕让其他师弟师妹看了笑话。」
  随后赶来的郑芳妤听见这话辩解道:「才不是拿他没輒,是师兄行事过于谨慎,非要摸清他的底,我看他跟月族那女的走一起,感觉他们就是一伙的。」
  上新宫的老宫主收回拂尘笑说:「罢了,谨慎也好,你师兄也是担心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孩子带着不少宝物,听说还有些狡猾,大概是个偷儿。」
  陈子州在老宫主的眼神示意下,走过去搜括少年身上的宝物,老宫主隔空招手,宝物们都浮到半空。
  「哦。」老宫主眼睛一亮:「不错,这偷儿极有眼光。那红手鍊跟耳饰都是不错的东西,就留给芳儿了。」
  「谢谢爹爹!」郑芳妤挤出笑脸收下东西,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老宫主拿了藪宝戒和龙鳞项鍊,从戒指里取了几件不错的宝物给陈子州说:「这些你和芳儿一块儿分享,都是好材料。」
  「谢师父!」陈子州收了东西后问:「那小子还没死透,我去结果他?」
  「慢。」老宫主嗅到一阵幽微香气,腾着云雾凑近濒死的少年疑惑道:「这孩子竟是跨族繁衍的稀罕之物,怪不得身上有一股异香。」
  陈子州和郑芳妤也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那清雅微甜的气味忍不住让人想再要得更多一些。郑芳妤瞇起美目深吸气,嗓音微哑低语:「不如把他炼成药香?」
  老宫主否决道:「这样太暴殄天物。活捉回去,把他救治好,每日取一些血肉,就这么养着,他身上这股香气也是特别。」
  陈子州盯着少年的脸说:「若救得活,也能充作炉鼎。」
  老宫主斜睞大弟子,低低笑了声。
  郑芳妤察觉树林出现不小的骚动,惊讶道:「你们看,四面八方的鸟兽飞虫都渐渐聚过来了。」
  老宫主眉心皱出了悬针纹:「不只如此,妖魔鬼怪也都聚过来了。快憋气,别再闻他身上的气味,有古怪。这应是某种草木精怪和月族所生的孩子,怪不得……」他抬起戴有藪宝戒的手要将虹玉摄走,一道炽烈的火燄突然轰过来,他及时挥动拂尘护着自己和弟子们退避开来。
  「是何方仙圣?为何阻挠老夫替天行道?」老宫主知道方才那道烈火是某种异火,但问话的语气难掩怒气。
  虚空中一阵爽朗悦耳的男人笑声回荡开来:「分明是偷盗之举,只因被害者是精怪,就敢说自己在替天行道?简直荒谬。」
  一道高大頎长的身影随即显现在高空,那是个头脸蒙着白纱的男人,穿了一身月白衣裳,他翩然落到吐血的少年身旁,看少年奄奄一息,若要救治少年便没空应付这几个匪徒,于是对着上新宫几人沉声道:「滚。」
  陈子州和郑芳妤已经准备出手,老宫主却隐然感受到危险,却碍于顏面而故作淡定道:「罢了,既是误会,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我们确实是在替天行道,这隻妖物身怀魔香,能引来许多妖魔鬼怪跟妖兽,不信你等着看,再过不久这气息恐怕会引来兽潮。芳儿,子州,我们走。」
  陈子州也察觉老宫主对这神秘客有所忌惮,郑芳妤虽然感到可惜,不能活捉那精怪,但也只能听话跟着父亲离开。
  虹玉几乎要失去意识,用虚弱气音哀吟:「救……救我……」
  头蒙白纱的男子转向少年,用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喃喃:「好香啊。你这是怎么回事?」
  虹玉已经晕死过去,再无回应。男子变出一粒金色的小药丸,蹲下来餵到少年嘴里,药丸一入口就化作浓雾渗入其体内,他看少年脸色依然惨白,说道:「能不能活命,你得自求多福了。我就只带了这么一颗救命丹药,你最好撑到我带你回去。」
  天空开始有乌云飘来,天色变得灰濛濛的,男子蹙眉:「得先把你这身异香给藏好才行,好在你是遇上了我。」他拿出一支透着金辉的红色羽毛插到少年的发间,再轻轻将其抱起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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