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参参
泽天秘境是修真者皆知的秘境,它很早就被发现位在一座山野村落里,入口就在村民都知道的一棵神木底下。神木佇立在陡坡上,山坡下的茂林树丛间有个隐密入口,进去是个大洞窟,洞窟里常年淹水,有深有浅,须要小舟才能往深处去。坐在小舟上也得不时闪避上方的鐘乳石,因此乘舟者往往无法直起身,神木的树根几乎爬满了洞窟上方。水下有一种大鯢,村民传说那会吃小孩或娇小的人,平日不会进洞窟里,如果在外面见到大鯢也要躲远。
泽天秘境原先有许多上好的修真材料,光是叙道堂所记载的情报,宝石、灵矿、灵花异草就有上千种,而且说不定还有没发现的好东西,不过该秘境有个特性,就是非常容易发生意外,而这意外未必都是坏事,也有人因为来到泽天秘境发掘千年难得的药材,或是忽然顿悟、证道,一举突破停滞已久的境界。
也因为如此,儘管不少修士认为那是个非常不祥的地方,但偶尔仍有修士愿意去冒险。可是遇到凶事的人总是远多于幸运的人,能平安的全身而退也是一种幸运,多数修士在秘境即使有不错的收获,但往往要失去更多,所以久而久之没有什么修士愿意去那里,除非走投无路者才会放手一搏。
徐廷曄当初在泽天秘境获得的宝物是一块宝剑的碎片,其中蕴藏上古大能的剑意,他还以为碰上意外之喜,殊不知这是灾难的开始,不仅遭受其他散修围攻夺宝,返回山庄后才发现中了难以根治的怪毒。
此事在修真界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为徐廷曄感到惋惜,徐廷瞱是剑痴,娶赵颖芳只是需要一位女主人帮忙管理山庄,自己则专注于修炼剑道,即使因此染毒也捨不得丢弃古剑碎片,而是将之封印在山庄某处。
徐絳昕等人从瑶华城前往秘境途中会经过凤鸣山庄,他邀曲永韶到山庄作客,请他替徐廷曄看诊,曲永韶说:「在下并非医修,若其他医修也治不好,仙督您也别太期望在下。不过我还是乐意去探望庄主的。」
徐絳昕欣喜道:「不管如何,你能到敝山庄作客还是太好了,永韶弟弟也不必过谦,像你这样的丹修世所罕见,说不定真的能找到办法治好家父。」
曲永韶笑而未答,始终维持有礼又疏离的态度。丁寒墨自然是与曲永韶同行,不过他只在与曲永韶私下相处时会多聊一些,也更有生气一点,在外人面前就像一件冰雕,冷漠寡言,只关注曲永韶的事。
徐廷瞱被安置在寿枋里,也就是俗称的棺材,那是一件法器,能令棺中一切事物都变得极为缓慢,彷彿静止一样,也因此怪毒几乎不再扩散开来。自他被诊断中毒后就吞了丹药躺在寿枋里,多年来赵颖芳跟徐絳昕遍寻有名的医修,可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毒,而且都说此毒唯有重回泽天秘境才能寻到解决的线索。
徐絳昕带曲永韶他们去看徐廷曄,路上大致交代父亲几年来的情况,他站在棺木旁望着父亲彷彿睡着的样子,也不免感慨道:「当年家父倒下后,山庄也曾经混乱了好一段日子。」
曲永韶看了眼徐絳昕,后者望着自己的父亲回忆道:「虽然父亲尚在,却成了这样的活死人,我和家母也无异是孤儿寡母,难免会遇到一些困难。好在都熬过来了,山庄上下也团结一心,只盼父亲能醒来。」
曲永韶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讲,他其实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不熟的人,因此他也只是安静听徐絳昕讲完,再低头仔细看徐廷曄的情况。他说句冒犯了,就戴上手套去掀徐廷曄的眼皮,探其口舌,也有模有样的摸了徐廷曄的脉,转身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医修的本事我都是从前跟大哥他们学的,或是看了我爹娘留下的书。不过就像其他医修讲的,泽天秘境或许有线索吧。我得再看一看那古剑的碎片,方便么?」
徐絳昕说:「当然,二位请随我来。」
徐絳昕并未刻意冷落丁寒墨,而是丁寒墨原本就沉重寡言不太主动亲近任何人,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徐絳昕的待客之道有何不妥。他带曲永韶去哪里,也会同样招呼丁寒墨跟上,他们三个来到封印古剑碎片的密室外,他有些严肃提醒道:「那碎片虽然被封印在这密室里,不过一旦进入密室也无法保证不会出事。古代大能的剑意在碎片周围自成结界,我们接近可能会形成罡风或其他危险,我未必能护你们周全,要是情况不对,就立刻退出密室吧。」
曲永韶点头:「明白了。」
徐絳昕所言皆属实,他境界尚在元婴大圆满,只差一点就能踏入化神期,可那古剑碎片的主人境界恐怕是大乘期,总之是高深莫测的人物,而每一个境界又相差甚大,他的确无法顾及旁人,就连要全身而退都不一定办得到。他看曲永韶简短回应后就看向丁寒墨,那二者眉目里的情意与默契令他心底更加沉鬱,即使他们两个连手也没牵在一起,却也像是神魂相予一般将他人隔绝在外,何况他们就算目光没交集,只是站得近了些,谁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彷彿有无形连系,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滋味实在难受,让他妒嫉得快发狂。
厚重石门在被啟动机关后开啟,徐絳昕把机关的钥匙交给曲永韶说:「万一碎片想衝出封印逃走,你先自己逃出来将密室关闭。」
曲永韶摊掌接了那钥匙,问他说:「你不怕我坏事?」
徐絳昕摇头:「我信你,更何况我还得陪你去找父母。」
「那好吧。」曲永韶大方收着钥匙,室里有照明阵法,一直都是亮着的,而室外的光照不进去,只在门口形成一道斜影,他说:「越过这界限就是封印内部了吧。」
徐絳昕点头:「不错。」他率先走进封印内部,古剑碎片静静悬浮在深黑色一尺见方的石製平台上,深灰色碎片上有部分暗红,但并无变化。
曲永韶和丁寒墨也跟着走近碎片,曲永韶盯着它看了会儿说:「暗红的地方不是血,也不是锈蚀,好像是某种蕈。」
徐絳昕疑惑:「蕈?」
曲永韶点头:「不过不是普遍拿来入菜、下毒的那种蕈子,而是会侵入活物取而代之的那种,像冬虫夏草那样,虫子染了那种蕈,整个身体都被侵蚀,有些甚至还能操控宿主。不过谁也不晓得这是哪一类的毒蕈,所以那些医修前辈们才会说,得回泽天秘境才可能有线索。之后到了秘境,仙督您可能要带我去发现古剑碎片的地方找看看,光看到这碎片我们仍是没有头绪的。」
徐絳昕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到时就有劳你了。」
曲永韶摇头说:「不过我也不是医修,要不要再徵求一位医修同行?」
「我不是没想过,但是人一多也担心横生枝节。虽说任何秘境多少都有可能发生意外,但泽天秘境的话……」那秘境进入的人越多,变数越大,还是不要轻易挑战秘境中的机制为上。
「明白。在下只想找爹娘,其他的事就看仙督您自己如何决定了。」曲永韶点头表示理解,并不打算干预徐家或任何和他无关的事,他转身要和丁寒墨离开,却发现丁寒墨在他身后闭眼不动,他察觉不对劲,抓着丁寒墨的手臂摇晃:「寒墨,你怎么了?」
丁寒墨缓缓睁眼说:「古剑的剑灵快消失了。」
曲永韶睁大眼望着他:「你能从这碎片感应到剑灵么?」
丁寒墨答道:「也不太算是感应,只是上面留有一些剑灵残存的气息,从而推论剑灵的状态罢了。」
徐絳昕正色道:「那我们必须尽快啟程找到剑灵,说不定会有更明确的线索。」
曲永韶和丁寒墨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他们也同意越快到泽天秘境越好。曲永韶交还密室钥匙后,徐絳昕说:「你们今日好好在山庄歇一晚上,明早天一亮就出发好么?」
曲永韶问:「不是要尽快啟程?那我们现在就可以上路啦,还是仙督您有要务得亲自处理?要不我们两个自己先过去也行。」
徐絳昕怎可能让他们两个独处,浅笑解释道:「我只是怕你们太劳累,如果可以立刻出发自然是最好的。」
「仙督可以搭我们的法器一同前往。」曲永韶拿出杏色刺绣小袋找了会儿,摸出他认为适合的核雕说:「我们用这个赶路,在上面还能歇息一下。」
徐絳昕看他拿出一颗核雕,雕成一隻鲸鱼,鱼身上有许多流云和开了花的藤蔓旋绕周身,似乎不是普通的鲸鱼。曲永韶说:「这是传说里的神兽,海天鯤,以前江叔给的法器,我们搭这个去吧。」
言罢,曲永韶把核雕交给丁寒墨笑说:「让你来。」
丁寒墨把法器拋上空中,灵气如一道清泉喷涌般衝上天空,凝成一尾半透明的鲸鱼,鲸鱼在山庄上空停留,等着乘客们上来。
「走啦。」曲永韶朝丁寒墨笑了下,原地一跃就飞上海天鯤背上,丁寒墨也没看旁人,紧随其后上了鱼背。
徐絳昕心想不过是藉法器变出来的假神兽,没什么特别的,但面上不显露任何心思也飞了上去,海天鯤越飞越高,身形也越来越庞大,将附近的云海都冲开来,若是凡人只会见到天上的云无端朝两旁散开而已。
海天鯤身上有座空城,曲永韶请徐仙督自便,接着就和丁寒墨选了一间屋宅进去,一进房间他就先设下禁制,丁寒墨跟他说:「他好像没在用涵光镜看我们。」
曲永韶打了一个呵欠往床边走,回说:「他看不看都无妨,反正不会让他看到不该看的。而且他也不会傻到在此时打扰我们,因为很容易被发现。」
丁寒墨走向曲永韶,坐在床边把人抱到腿上问:「你好像也懂他?」
「我不懂他啊,所以才观察嘛。他对我们似乎挺好奇的?」
丁寒墨环住他的腰说:「他想要你。」
曲永韶蹙眉:「是么?为什么?」
「你好看。」
曲永韶失笑:「其他人也没有像他那样啊。怎么会只因为我好看就这样想……」
「其他的人不敢想,但是他敢,因为他觉得自己值得、配得上你。」
曲永韶对此嗤之以鼻:「太荒谬了。什么配不配的,我又不是一件饰物。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丁寒墨没了平常在外面随时带着戒备的冷漠和疏离,静静的想了想回答道:「有时会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更喜欢我,但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会这么想也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曲永韶本来笑了下,听完这些就害羞得抿唇望着丁寒墨,仰首往对方唇上蜻蜓点水亲了下,再稍微挣开其环抱往床里倒,然后像隻小毛虫爬到床里躺着不动。丁寒墨看曲永韶在自己面前自在的样子,露出一抹温柔宠溺的笑,也躺到一旁轻轻勾着曲永韶的手同眠。
此时的徐絳昕站在高楼的露台上望着曲永韶所在的屋宅,既不敢用神释感知,也不用涵光镜,他的修为还无法做到用宝镜窥探又绝不会被发现的地步,只能按捺住所有杂念和衝动。不急于一时,他不断这么告诉自己,想到在瑶华城待的那些时日里,母亲试图为他介绍的名门仙子们,一会儿是闻家的女少主,一会儿是孙家的千金,再不然是某某宗将来的继任者,但对他来说全是闹剧罢了,若当初赵颖芳坚持为他和曲永韶订亲的话……
如今想这些都无用,他曾以为只要成为比父亲更厉害的剑修,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他掌握不了的?虽然任何修炼都是刻苦的,但剑修对心性要求更严苛,而他即使在父亲倒下后也没有怠惰,甚至睡梦里都在磨练心志。后来他发现他并不需要刻意去掌握任何事,因为他变得性情淡薄,世上难有什么东西能再入他的眼,他也只剩下对剑道的追求。
直到那一日他和曲永韶重逢,映入他眼中的景色忽然都变得鲜明,原先几乎要消失的七情六欲全都被曲永韶一个眼神勾回来,他发现自己此生只想要这个人。
他左手握住右腕,右腕内侧有一块微微浮起的疤痕,像陨星划过长空的流光,那是他自幼就修炼的本命剑,华星剑。为了修炼这件兵刃,就算他是凤鸣山庄的少主,生来就有极好的天赋,却还是吃了不少苦头,有几次差点连命也没了。
那几次性命之危虽然吓着他,但也没落下阴影,因为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似乎没有真正產生过什么执念,也没真的拥有过死也不想失去的东西,所以死亡对他而言不是最深刻的恐惧。他所恐惧的是什么,现在望着那紧闭的屋宅门窗也有些明朗了,他怕的是求而不得。
***
泽天秘境不是太难找的地方,徐絳昕半个随从也没带,他曾去过该秘境,到了那山村以后先带曲永韶他们去拜访村民,村民们都知道有些外来者喜欢往那个奇怪又危险的洞窟跑,而且会带来一些好东西,所以很乐意给他们带路,不过村民害怕大鯢,因此不会进入洞窟。
徐絳昕给了村民一些凡人用得上的财物,村民带他们去洞窟的入口,还从草丛里找出小舟给他们用,他们一行三个乘舟往洞窟深处移动。乘舟移动对丁寒墨、徐絳昕而言都比较彆扭,他们生得高大,几乎要趴在船边才能闪过上方刺硬的石柱,但相对娇小的曲永韶却只要稍微弯身或低头即可,不过曲永韶心中也是彆扭的,他其实不特别矮,是那两人生得太高!
「你们看。」曲永韶有点兴奋指着一处,幽暗中能看到附近有个浅坡,坡上有好几隻大鯢在那里休息,脑袋圆圆的、手脚短短的,眼睛小小黑黑的,他呵呵笑说:「真可爱啊。」
徐絳昕说:「其实那也是一种灵兽,未开灵智的低等灵兽,吃了也能补身。」
「喔……」曲永韶冷淡应了声,他兴奋只是因为大鯢可爱啊。
徐絳昕却没察觉曲永韶反应淡了,接着讲:「曾听一些修士提过,曲小弟呈上的茶水饮食似有奇效,能使人悟道。要是你喜欢那些大鯢,离开时也可以捉几隻回去。」
「不必了。」曲永韶蹙眉:「我不吃那个,只是觉得牠们可爱。寒墨你吃么?」
丁寒墨说:「不吃。那么可爱,不忍心吃。」
驭船前行的徐絳昕尷尬笑问:「你们吃兔子么?」
曲永韶点点头:「吃啊。可好吃啦,骨架简单,处理起来不麻烦,肉又多又嫩又不腥。」
徐絳昕苦笑:「兔子不也很可爱么?」
「嗯。可爱又好吃。」曲永韶微笑讚同,丝毫不觉得自己对待兔子跟对大鯢的态度有何问题。他也知道徐絳昕想说什么,解释说:「我吃兔子是因为自小吃惯了,不吃大鯢是因为从没考虑吃牠们,习惯不同嘛。若徐仙督非要吃大鯢的话,我是可以帮你……生火,其他的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呵呵。」这声笑是丁寒墨的,也是这一路上徐絳昕头一回听他笑,曲永韶也颇意外他会这样笑出来。丁寒墨只简短对曲永韶解释:「没什么,只是听着觉得有趣。」
徐絳昕本该生气,诡异的是他一点都不恼火,还发觉自己似乎并不那么厌恶丁寒墨,之所以希望对方消失,单纯是他太想霸佔曲永韶而已。
是了,他从来对任何人事物都漠不关心的,世上的一切都不重要,就连父母、山庄、他自己也都不重要,任何东西总有消逝的时候,但他却无法忽略曲永韶,他希望曲永韶是自己的。
「就要到了。」徐絳昕提醒他们:「前面就是神木正下方,那里有个悬崖,我们会连人带船往下坠,到时先别挣扎,暂时憋住气就好。等水流缓一点再朝亮的地方游,你们识水性么?」
曲永韶说:「懂一点。」他刚讲完水流忽然变得湍急,小舟开始旋转,连徐絳昕都有些稳不住小舟,周围气场十分混乱。丁寒墨默默握住他的手,不过徐絳昕也忽然捉他另一手喊道:「当心,要坠下瀑布了。」
那是在幽暗洞窟里的瀑布,看不见地势全貌而显得格外恐怖,此时即使发出惊叫声也会被水声掩盖。曲永韶一下子就掉进急流中,连叫的机会都没有,不过随即就感觉有东西缠上来裹住他,但对方没有勒得他难受,而是温和有力的带他朝光亮处移动,他知道是丁寒墨变化成龙蛇姿态在护住他,所以并不害怕。不过他一隻手还被徐絳昕死死抓牢,但凝聚灵气、放出神释也只隐约感知到徐絳昕的人影,水中果然也是极为混乱的场域。
水流果然没多久就缓下来,丁寒墨变回人身带曲永韶和徐絳昕上岸,丁寒墨抱起曲永韶的同时施了袪水咒。曲永韶微笑说:「没事了,放我下来吧。」
丁寒墨犹豫了下才将人放下,原本他想一路这么抱着曲永韶的,想起刚才姓徐的小子拉着他哥哥的手,让他觉得很不高兴。
一旁徐絳昕也很快收拾仪容走近他们,若无其事说:「先去发现古剑碎片的地方?」
曲永韶点头:「好啊。」此事的目的很明确,早点办完也好让徐絳昕快点帮他找父母。
秘境内的景色乍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像天空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大片金橘色的霞云,有人说那其实是蕴藏在秘境中的一种奇矿,也有人说那是异火產生的现象,但是没有人能飞到高空察看,因为在这里许多地方会施展不上法力,万一有什么衝突或意外,似乎对体修还比较有利。
徐絳昕带他们越过一大片原野,进入一片沼泽地带,曲永韶准备了防虫蛇的药水,三人都仔细洒在身上,沼泽林里有一座浮岛,他们收了法器化成的小舟上岸。
徐絳昕说:「这时秋汛未至,浮岛还在,其他时候水淹上来是看不到它的。当年父亲就是在这岛上的石窟里发现古剑碎片,我们走。」
浮岛不大,徒步不到一柱香就能进石窟,石窟里地势是不停往上的,好在路只有一条,他们只要往上爬就好,深处非常宽敞,一座巨大的奇兽骨骸横陈在那里,虽然没有海天鯤那样巨大,但也有数丈高、十多丈长宽的体型。
「哦。」曲永韶叹为观止,刚要走去细察就被丁寒墨和徐絳昕同时横臂拦下。
丁寒墨:「当心。」
徐絳昕:「慢着。」
曲永韶当即了然:「不必紧张,我没那么傻,不会去触发剑意的。寒墨,剑灵还在么?」
丁寒墨指着骨骸那处有个蓝色微光从接近地面的低处飞窜过来,鏗,在他释出真气形成的护身罩前撞出清脆声响。那是一隻成人手指粗的蛇,通体深黑透出蓝光,双目艳红,吐着紫黑蛇信。丁寒墨看曲永韶紧盯剑灵就问:「喜欢么?捉来养?」
曲永韶失笑:「怎么这样问啊?」
丁寒墨说:「你觉得他可爱。」
徐絳昕眼看那二者逕自聊起来,又开始无视他,他插话道:「不过剑灵和剑的本体同生死,要带上其他碎片重铸才行。这剑灵出现了,眼下如何处置?」
曲永韶这才转头看向徐絳昕,客气询问:「仙督您有本命剑了,应该不稀罕这个濒死的小傢伙,我能不能收了他?」
徐絳昕心悦于他,岂会不允,他温柔笑应:「当然可以,只是怕他有危险。」
「不怕,寒墨帮我收了他吧。」
丁寒墨的真气罩反过来将那剑灵围住,透着蓝光的小蛇紧张得胡乱衝撞,透出蓝色光晕的蛇落到他手心上,他微啟唇开始说着其他两人都听不懂的话,发出凡人难以发出的声音。
曲永韶知道丁寒墨能和龙蛇族类交流,或是与许多奇兽沟通,不过他并没有要和徐仙督解释的意思。
剑灵听了丁寒墨的话就冷静下来,把自己盘好休息,丁寒墨问曲永韶说:「他太虚弱,已经听不懂人言,不过我能帮你转达,你想问他什么?」
曲永韶说:「就问那剑的碎片上红色的蕈是什么,有没有解毒的东西在附近?」
丁寒墨问那剑灵,剑灵竖起脑袋听完,吐了吐蛇信,旁人根本听不到剑灵有没有讲什么,但是丁寒墨专心聆听片刻后就回覆曲永韶说:「他说毒蕈是古剑主人刻意炼出来的,为了保护他和剑,等待有缘者能将他重铸、修復,有缘者铸成剑就自然毒解,会被毒死的人自然不是有缘者。所以此毒算是无解,不过若将元丹化尽,毒也能解开,否则此毒会蚀尽元灵,心神溃散,留着一条命当凡人也未必不好。」
曲永韶和徐絳昕听到这里都不禁用馀光扫视周围有没有那种毒蕈,生怕沾染上了,仙途也就此断绝。丁寒墨却不担心这个,还带着很淡的笑意和剑灵聊几句,解除真气罩之后,剑灵亲暱的绕在他指间蹭了蹭才溜进他袖子里,他跟曲永韶说:「剑灵如今像普通小蛇,没什么危害,有我看着,你不用担心。」
曲永韶看他袖子问:「你把他收在身上?」
丁寒墨变出一隻笔给他看,笔桿上有一道深蓝色蛇形纹缠绕,他说:「暂时让他住在我的画笔上了。」
徐絳昕惊诧道:「怎么可能,剑灵是离不开剑的本体,你怎么……」
丁寒墨难得看向徐絳昕,平淡解释道:「这不仅是笔,也是剑。虽然不是他原来那个,一会儿连同其他碎片也收起来就好,他不会有事。」
徐絳昕不敢置信,那枝笔怎么看怎么普通,这灰眼的傢伙居然随意把剑灵收到笔桿上了,他忍不住好奇问:「你究竟是何族?」
丁寒墨把笔收好,淡漠敷衍道:「你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
曲永韶看得出丁寒墨没兴趣应付徐絳昕,也不希望徐絳昕过于探究这些,于是接着问:「徐仙督,既然调查过怪毒的事,也知道解毒办法仅此一个,你就谨慎考虑考虑吧。我跟寒墨把古剑碎片收了,你不介意吧?」
徐絳昕垂眼,有些落寞扯了下嘴角说:「无妨,其他碎片也帮不了家父,随你们收去吧。接下来就是找寻令尊令堂的下落了。得先离开这片沼泽,他们遇难的地方是一座大雪山,当初散修们围攻我和父亲,我们一路逃去那里才遇上你的父母亲。」
曲永韶拱手一拜:「那就有劳你一会儿带路了。」
他们离开石窟和沼泽就朝雪山的方向飞,曲永韶回望一眼,看到沼泽林的水慢慢淹上来,大概很快就不会看见浮岛了,他们来得是时候,走得也真是巧。
徐絳昕带他们到雪山的山脚下说:「从这里开始就无法施展灵力,多半法术也使不上了。我们得往上爬,入山以前我先施展涵光镜,请二位为我护法。」
曲永韶一口答应:「没问题。」
徐絳昕抬手一挥,涵光镜像一轮明月般出现在空中,但是旁人瞧不清光晕里有什么,只有它的主人能看见它映照出的内容。他凝神施术,须臾后就收起法宝说:「永韶,你不要太难过,他们……」
曲永韶一听这开头就默默倒抽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求助似的去捞丁寒墨的手,丁寒墨也很快握住他,他垂眼低声问:「他们都不在了么?」
徐絳昕看到他们交握的手,藏歛阴冷的眼神摇头回应:「不过,尸身完好,我们也许能带他们离开这里。」
曲永韶红了双眼,但并未落泪,他闭眼缓了一会儿才回道:「好。怎么说都该带他们回家,哥哥姐姐们能见他们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入雪山后勉强还能从储物法器取用物品,但灵力无法外放,这雪山上的寒气、霜雪全都带着灵气,比一般的风雪更危险,他们几个也只能将灵力留存体内当作防御。曲永韶生得清雅俊逸,但体魄上也不是毫无锻鍊,只是碰上这种处境也实在难熬,他们的眉睫、头发都凝出白霜,即使带了上好的法衣也无法全然阻隔这种寒气。
曲永韶心里还在为双亲的事哀伤,手脚僵冷也不怎么在意,若不是徐絳昕带路,他其实是走在最前的,此时由丁寒墨垫后。这秘境并无昼夜之分,他们走了近六个时辰,徐絳昕说:「虽然还有一小段路,可是再过不久可能有风暴,我们得赶紧找地方躲避。」
于是他们三个决定避难跟休息,寻了一处能避风的地势搭起帐篷躲着,帐篷内看起来比外观还宽敞,徐絳昕赶紧生火取暖,丁寒墨则替曲永韶摄走身上所有的寒气。
「等风暴过去再上路,先睡吧。」徐絳昕有些睏乏,火炉周围铺有毡毯,他说完就随意躺在附近假寐。
丁寒墨也让曲永韶躺下睡觉,自己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徐絳昕悄然睁眼,隔着炉火看向不远处曲永韶睡着的侧顏,再闔眼暗自享受这份独属于他的静謐与幸福,倘若丁寒墨不在就好了,这一切会更美好。
风暴终于在三个时辰后平息,徐絳昕听曲永韶开心欢呼的声音猛地醒来,帐篷里无人,他竟会在外面并且有别人的情形下睡着?若只有曲永韶也就罢了,但他对那丁寒墨如此没防备么?他被自己松懈到这地步吓出一些冷汗,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他走出帐篷,放眼望去开满浅蓝色重瓣小花,飘着淡淡寒雾,无论清淡的花香或雾里都有灵气。
曲永韶正开心的对丁寒墨解释说:「这就是我们正好缺的一样稀有材料,本来以为还得去极寒之地花个几年才能弄到,没想到在这里睡一晚就有啦,而且好多好多啊。这是炼丹的好材料!」
丁寒墨说:「我帮你採。」
曲永韶立刻拿出道具挖採,边叮嘱道:「要连根还有土都挖起来,不能弄死了,一旦离土或根部伤损太严重就没效了。啊,仙督你醒啦?」
徐絳昕虽然也跟曲永韶讲过不必这么见外喊他仙督,但对方并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他走近他们问:「这种花草能做什么?」
曲永韶回答:「能炼出大乘金丹的材料。」
徐絳昕颇讶异他这么大方解惑,提醒道:「永韶你对人似乎缺乏戒心,就这么告诉我没关係么?」而且瞧那个丁寒墨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两个傢伙都不拿他当一回事?还是说真的太相信他了?
曲永韶採好几株需要的花草说:「我有戒心的,不过这个说出去也无妨,因为炼得出大乘金丹的人不多,能炼也未必炼得成。」
徐絳昕想了下又问:「我从没听过有大乘金丹这种药?」
「有化神金丹,自然也有大乘金丹囉。」
徐絳昕微微蹙眉,结婴只是另一个修真的开始,在那之后还要经过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最后飞升为真仙,他疑惑道:「都已经要步入大乘期还需丹药么?」
曲永韶收好材料起身笑应:「自然需要,一般以为大能们厉害得很,哪需要服丹药,但其实是更需要丹药相辅的。不过近百年来的大能不是早已飞升,就是传说隐居闭关,不然就是从头到尾没出现过的,所以多数修士不清楚这些吧。」
徐絳昕浅笑:「说得好像你就认识什么大能或飞升过的人。」
曲永韶浅笑敷衍,他心想自己也算认识两位吧,恰好就是丁寒墨的父母,但他也想对他人吐露太多。
徐絳昕不晓得曲永韶的确有所防备,态度也有保留,继续关心道:「那么逆天的丹药也不好炼製吧,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曲永韶说:「凡事都有代价的,不过我也没真的炼过这种药,八成会失败吧。以我的修为,一旦能炼成大乘金丹,那我也算是步入了大乘期啦。也就是说,我要是敢炼这东西,丹劫等着我呢,哈哈哈哈。」
徐絳昕也跟着笑了几声,他虽不是丹修,这些他也懂,想来曲永韶在短期内都不可能炼那大乘金丹,那些花草八成是要拿回去卖的吧。况且那种药不是什么药炉都能用的,他问:「据我所知,那样逆天的丹药无法用寻常药炉来炼製,那种药炉想必也是极为罕有的法宝吧?」
「原来你也懂啊?」曲永韶眼睛一亮,忍不住多聊两句:「要给你的那颗丹药就已经很逆天啦,那种就得用紫金小药炉来炼,是江叔叔才做得出来的药炉,炼出成功的两、三颗炉子就差不多废了。如果是拿来炼大乘金丹,绝对是只能废炉了,不过这金丹比紫金小药炉更难得,也没办法。况且废炉还有机会回收再造,也不是太浪费啦。不过我手边已经没有紫金小药炉了。」
「嗯……」徐絳昕沉吟半晌才想到了什么,讶问:「这么说来,你如今修为已是化神期么?」
曲永韶微微偏头睞向身旁丁寒墨,再迎视徐絳昕错愕的表情,有种恶作剧的爽快感,他勾起嘴角含糊敷衍:「这个嘛……呵呵。」
徐絳昕愣住,对方没说是不是化神期,但至少是化神期以上的修为。曲永韶拍拍他的肩说走吧,他点头带路,走在前头的他神情冷然,默默梳理纷乱的杂念。
收拾帐篷三人继续上路,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徐絳昕就让他们停下,他们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除了冰雪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但徐絳昕稍微抬起右手,华星剑就出现在他手中,他一挥长剑把前方积雪震落,藏在冰雪下宽约四、五尺的冰隙就显露出来。
曲永韶准备了绳索和攀冰的工具,他拿出来说:「我们三个人绑在一起,我下去──」
「我下去。」徐絳昕说:「我已经用涵光镜看过了,能很快找到他们。到时再将他们收进储物法器就好,你们在上头接应我。」
曲永韶有些犹豫:「可是下去难免有危险的,那是我爹娘,还是我自己去吧。」
徐絳昕坚决不同意,还叫丁寒墨劝曲永韶,最后决定由他下去找尸体。徐絳昕慢慢下降至冰层深渊,这里的冰体透蓝,大概是万年冰层,曲永韶带的绳索也是件法宝,能随使用者的意思不停延伸,不知过了多久徐絳昕爬上来,朝曲永韶拋出一个彩色发亮的东西。
「这什么?」曲永韶接住它,是一颗琉璃珠,细看好像珠子里有人。
徐絳昕说:「我把你父母收到那珠子里了。」
曲永韶小心翼翼收好琉璃珠,对正在解开绳所的徐絳昕感激道:「谢谢你帮我找到他们,我、我不会忘记今日的,对啦,这是约定好的丹药,你现在就收下吧。」
「好,不急。」徐絳昕着实是累了,他接过曲永韶递来的糖袋笑了下,他说:「下山时先沿着冰隙走一段路。」
曲永韶跟丁寒墨都来没过这里,和来时一样跟着徐絳昕移动,加上之前徐絳昕亲自下去深渊,他们对徐絳昕的戒心也没有之前重。曲永韶忍不住拿出琉璃珠看了又看,虽然不太清楚,但应该是爹娘的样子,他平抚心情后走去找徐絳昕说话。
「仙督人真好,比我想的好,真的多谢你啦。」
徐絳昕浅笑:「觉得我好,那你跟我单独聊一会儿?」
曲永韶回头看了丁寒墨一眼,觉得也无不可,就让徐絳昕在彼此间设了禁制,他问:「你要聊什么呢?」
徐絳昕说:「如果是我先遇上你,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不会吧。再说你本来就是先遇上我的,那会儿寒墨还没出世。不过你看起来没有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你啊。」
徐絳昕苦笑:「不,我记得我们初见面那时,我们都还小,我并不知道男子之间也能结契、能在一起,也因为年幼,不清楚自己的心,后来才发觉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你对我连一点点喜欢都没有过?」
曲永韶没什么表情和情绪,平静跟他说:「可你并不真正瞭解我,或许我没了这皮相,你再来认识我,也只觉得我无趣甚至厌烦吧。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只喜欢丁寒墨,也想一直喜欢下去,长长久久和他互相喜欢。而我无法分出一丁半点这种喜欢给你,因为那样丁寒墨会伤心,他伤心我也伤心。我绝不做任何会让他难过的事。」
「若有来生呢?你愿意么?」
曲永韶蹙眉,困惑道:「自然是不愿意啊。我今生只喜欢他,又怎么可能在今生给你任何承诺?」
话音未落,曲永韶馀光见到冷光闪过身旁,徐絳昕倏然挥剑刺中丁寒墨胸口,再蓄劲出掌隔空将其击落冰隙。
「寒墨!」丁寒墨措手不及坠入冰隙,曲永韶也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徐絳昕抓着后领拽回来,深渊传出兽类的咆哮声,但很快就消逝在寒风中。
徐絳昕迅雷不及掩耳的手刀劈中曲永韶后颈,后者惊愕瞪眼:「你为何──」
一蓬白烟飞散开来,徐絳昕抬手掩住口鼻等曲永韶被那迷烟弄晕,再凌空对曲永韶施下禁制令其动弹不得,这才安心走过去把人抱起来,浅浅一笑说:「本来备好的药可迷不倒化神期的人,所以在底下重新把药剂调得更重些。你安心睡吧。你是很有天赋的丹修,不过太自负了,虽然我不是丹修,可也有办法弄到连你也难防范的东西。」
昏迷的曲永韶听不到那些话,他的手往外垂下,攒着的琉璃珠掉落,那珠子也不是真正的储物法器,只是徐絳昕拿来讹他们的普通珠子,被收在其中的东西也自然而然跑了出来,却不是曲家夫妇的尸首,只是两张随意剪成的纸人。原来打从一开始徐絳昕就无意帮曲永韶寻亲,只是想在这一路上伺机拆散曲永韶和丁寒墨而已。
光是这样还不够,徐絳昕带曲永韶回凤鸣山庄,拿古剑碎片走向不省人事的曲永韶喃喃低语:「从今往后,我会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