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拾陆
兰虹月受伤后睡了两、三天,醒来时看到宸煌还是不免有点吓到,对方老样子用绣有金符的黑纱蒙脸,眼部罩了银亮的面具,两耳也是满满灿亮的饰物,钉着、鉤掛着的都有,颈子、手臂、手腕、锁骨、胸前的金玉珠宝也都是一件件戴好,贯彻着把宝物当衣服穿的风格。
兰虹月瞇起眼调侃他说:「不认识的还以为是见到了太阳神,太晃眼啦。我睡多久了?」
「大约两天半。」
「你一直在这里没走开?」
「嗯。」
「明明是帝君却没事做?」
宸煌说:「要做的事都忙完了。反正在哪里都一样。」
兰虹月趴在床上瞅他,没头没脑蹦出一句:「你那个三姐黑发飘在半空的样子很可怕,不过你黑发飘在空中就挺好看的,现在头发怎么没飘着啦?」
「灵气波动时才会那样飘的,我不喜欢头发乱飘。」
兰虹月低笑道:「原来是这样才在一束束发尾缀上银片和玉石,又因为头发影响神力,所以不好把它们全都剃了?」
宸煌歪着脑袋说:「不影响我,只不过我不想要剃光头。」
「都蒙头盖脸的有什么差别,你还挺爱美的嘛。」
「师父今早也来过,可是我没让他进来天镜海楼,也没见他,你在睡,就不让他吵你了。」
兰虹月听完有些疑惑,他眨了眨眼问:「你喜欢你的师父么?」
「小时候喜欢过。」
「长大后你嫌他管得多就不喜欢了?」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不过凤初炎有个毛病,就是太自以为是。」
兰虹月没想到会听他批评自己的师父,愣了下之后笑开来,又因扯到伤口而嘶哑低吟,皱着眉断断续续笑说:「哈、你,哈哈,出乎我意外的叛逆嘛。嘻嘻嘻嘻。」
「别这样笑。」
「那你怎么还接受他安排的亲事?」
「没接受,只是嫌麻烦,他和天后爱折腾就去折腾,我随便应付一下就算了。哪晓得迎进门的是你这傢伙,呵。」
兰虹月面带微笑,趴在床上望着床边的蒙脸男,他说:「原来你是懒得理他们,不想随之起舞?看来也委实是很厌世了,唉,可怜、可怜。但你说得没错,他太自以为是。有件事原本我还犹豫要不要跟你讲,如今瞧你的态度,我还是跟你说吧,从前我就觉得凤初炎心里是有着谁的,只是那会儿我年纪轻不太明白,后来我才发现他心里是有你的。你知道你师父喜欢你么?」
宸煌沉默少顷才回应:「你和师父发生的那点事我也看过了。你又何苦非要讲出来噁心我?」
兰虹月微讶,睁大眼说:「原来你早就知道啦?」
「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他动不了我分毫。」
「他动不了你,却来祸害我。」兰虹月不悦撇嘴,直视前方一脸气闷的表情。
宸煌瞧他生气的样子挺鲜活可爱,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兰虹月的头发,兰虹月驀然看来,他也愣住,一手僵在半空再慢慢收回。
兰虹月神情灵动的扬笑道:「安慰我啊?不要紧啦,反正我现在有你当靠山,他也拿我没輒不是?还有你放心,我是你的剋星,我早晚会让你解脱的。」
宸煌頷首:「在你发挥这点价值以前,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兰虹月闭目养神,间聊道:「你身为神界支柱,当真不在意自己消亡后,神界垮了,甚至彻底没有了?」
「他们并不在意我,我何须在意他们?」
「也许会牵连他界啊。可能不只神界没了,其他地方也……」
宸煌淡淡哼了一声说:「一切都将归于混沌。怎么你现在才担心这个?」
兰虹月微微睁眼望着前方虚空处,幽幽道:「不,其实我没那么善良,自己没有了,也就罢了。不过要是全都没有了,也不坏吧?至少我没有被落下。你很自私,我也是。可是将这些全都让你独自背负的那些神仙,不是更自私么?那他们也是活该。」
室里无来由的安静下来,他们俩沉默良久,像是为了让一些浮念沉淀下来。
兰虹月身上的被子被撩开,他微微回望,宸煌解释说:「该重新上药了。」
「喔。有劳你了。」兰虹月没跟他客气,再度闭眼休息。
宸煌替兰虹月上药时,因先前聊的那些想到了什么,随意说道:「虽然有神话说人是神造的,不过还有另一种传说,讲的是更久远以前并没有神,也没有神界。」
兰虹月睁眼发出疑问:「我怎么没听过这传说?你多讲一些给我听啊。」
宸煌看少年额际发汗,应该又是忍痛忍出来的,于是继续讲传说故事来分散其注意:「另一个版本讲的是先有人间,才有神界。虽然我们认为人间气息杂浊,不利清修,但是不也有些修真者反而是隐于人间?也是有修真者能利用各种机缘累世修行的。
所以最初先有人间,继而衍生诸世界,凡人与万物间相处產生了无尽机变,凡人自身的无常无尽也牵动了其他种族,所以刚开始出现的精怪、仙灵、妖鬼、仙魔、神佛,全是混于人间界的。凡人是被依附、依赖、利用、眷恋的那方,后来又经歷漫长岁月星霜的演进,妖魔与仙神等等都有了各自的地盘,逐渐有默契不轻易互相侵犯。」
兰虹月听到这里就问:「你相信哪个版本?神造人?人造神?」
宸煌轻浅的哼笑一声说:「也许两个传说都是真的,对我来说不重要,都不影响如今的互生共存。」
「说得也是。不过从前凡人拜神明,神明庇护凡人,但也有凡人养出恶神,或是恶神操控凡人,熟为因、熟是果,根本早就分不清了。有些修真者自认高人一等,睥睨眾生,但说到底也没有多了不起的,和凡人一样总会经歷天人五衰。」说到这里,兰虹月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望着宸煌蒙头脸的黑纱和面具说:「可你却不会有这样的事,因此你得经歷无尽苦楚,所以你才得寻求我的帮助,你不是正常、不是自然的,对么?你是被神造出来的……」
兰虹月越想越入迷,垂首歛眸,喃喃低语:「这么说来,极有可能一开始是没有神界的,是那些修真者飞升后,成了上神,或是自成天道后,为了巩固神界而将人间界或其他诸界都当成了基础……强行将神界和其他诸界的存亡绑在一块儿,若是这样,那神界垮了,其他地方……」
宸煌倏地捉住兰虹月微颤的手腕,他感觉少年的手细瘦易折,还有点凉,他轻唤:「虹月,别想这些了。」
兰虹月被打断思绪,抬头疑问:「因为我快猜中真相了?神界一垮,其他大小世界也不会没事?」
宸煌收手,重新端坐好,平静答道:「嗯,不会没事。但是,已经存在过的,也不会真正的消失。」
兰虹月思绪微乱,听宸煌这话释然笑说:「你莫非是在安慰我?不必的,我连自己都没什么好留恋的。现在的我,什么都顾不上。不过我倒是比较相信先有人间的传说。你想想,万物眾生的浮念在宇宙星河间积累,生生灭灭万万次,生出了星兽这样的东西,星兽又好不容易长大,佈成无数星辰,冥冥之中牵引、生成出更多的世界和眾生,说不定我们也只是谁的一场梦罢了。」
宸煌沉思片刻后,接话道:「再长的梦,终将要醒的。」
兰虹月点头打趣道:「就是说啊。不知梦里我能不能见一见你的模样。丑也不要紧的,反正我不在意。」
「你才丑。」
「哈哈哈哈。」兰虹月笑得身子歪一旁,头抵在床铺上继续笑,又因扯痛了伤处而皱眉。
宸煌虽是蒙头盖脸,但神识敏锐,也羞于面对光着上身的少年,起身说:「我先走了,下回换药再来。」
「咦,这就走啦?你去哪里?不是说都忙完了?」
宸煌这次没有一声不吭消失,而是在原地站着,像是在找藉口,须臾后他道:「去巡视天镜海楼要维修的地方。」
兰虹月对着宸煌的背后喊:「走这么快,是不是因为我没穿衣服害羞啦?」讲完他自己又笑了起来:「唉,说笑的。我还没聊够呢。喂──宸煌,我开玩笑的呢,你回来陪我啦,好无聊啊。」
兰虹月后背的伤还没好,哪儿也去不了,他叫常泽进来念书给他听,常泽念了半本的正经书,他就听不下去,改叫常泽挑几本神仙界风月史念,常泽无法拒绝,时不时念得脸红,被兰虹月取笑了好几遍。
「唉呀,我不念了啦,兰仙君你又笑我!」常泽一脸窘困。
「我这次没说你什么了啊。」
「你刚才那个眼神跟笑容都很讨厌啊,分明是在看我笑话,这书你是怎么来的啊?」
「你们藏书阁发现的啊,可能是你们帝君以前太无聊,四处搜罗秘辛写的。」
常泽立刻反驳:「帝君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兰虹月不以为然嗤声:「哼,那你可就太小看无聊的傢伙会干出多荒谬、没底限的事了。」
常泽一脸天真的问:「是指像仙君你这样的么?」
「……」兰虹月有时怀疑常泽这种天真单纯的样子到底是天性还是偽装的。他不想听常泽念书,叫常泽找了宽松的衣裳让他更衣,他换了一身天青色衣裳就到外面间晃,常泽劝他多休息、少吹风,他受不了常泽嘮叨,回嘴道:「我待在屋里都快闷死了,这儿也没什么风啊,何况我也不是凡人,背上的伤快好了,你就让我多走走啦。」
兰虹月走到小桥上发呆,常泽怕他晒坏了,张伞帮他遮,他看常泽一眼,常泽解释:「兰草不是也怕晒的?」
兰虹月微啟唇,本想说点什么,可常泽一定还是自顾自要找事做,乾脆不说了,由着她瞎忙。他走到园中看到一张藤编的摇椅,常泽立刻施法术将它清理乾净,再变出一壶饮品问他说:「仙君喝水么?这是神界一口泉水,甘冽好喝的。」
兰虹月应了声,接过水润喉以后跟她说:「我一个男子,让你这样娇滴滴的仙女伺候,实在是不像话。」
「可这是常泽的本份啊。」
「你看你那么辛苦修炼成仙,来到帝君这儿只为了给我这样的傢伙端茶递水?」
常泽微笑回答:「也没很辛苦,我生来就是天人,本就生在天界呀。给你这样俊雅温和的仙君端茶递水,便有更多时间精进自己,是个肥差呢,能不能争到这职位也是各凭本事的。当然也有人喜欢到处征战,收集各类凶受邪魔的首级,只要是适合自己的职位,都是好的。」
兰虹月问:「你们这里不靠攀附关係?」
常泽想了下说:「没怎么听说呀,只有谁与谁交情好,介绍了互相当朋友,或是找弟子、找师父的,毕竟神界早已超凡脱俗,下界那套太俗气,若给人知道是依附权势才获得什么利益,那手段就太低劣,也会被眾神仙瞧不起的。」
兰虹月听得满脑子疑问:「神界是这样的?可是,宸煌不就是凭着天后、凤仙尊的关係,加上他身为神界支柱,才坐上这帝君之位?」
常泽掩嘴浅笑,摇头说:「并非如此,帝君那可是靠真本事坐上这位置的。从前神界也许多少有仙君你说的那种风气吧,那会儿掌管神界的不是我们帝君,而是他的父亲,晁元天尊。
小仙的仙龄不长,所以这我也是听说的,帝君小时候不受天尊宠爱,常被关在一位天王的宝塔里,因为帝君能镇邪物,所以被充当作塔里的镇邪之物。那时帝君受了很多欺负呢,后来遇上凤仙尊,在仙尊的庇护跟教导下才慢慢累积修为,扩展势力,最后推翻天尊自己作主一切。天后原先还有其他的孩子,也就是帝君其他的哥哥姐姐们,后来却都因为选错了阵线,被帝君收拾了。帝君重新整肃神界,花几百年才有了今时今日,神仙们不讲出身、没有绝对的位阶高低之分,想做什么都能做,只要有觉悟、有办法承担后果就好。我们这些神仙也都是因为仰慕帝君,自愿来这儿伺候的,再说帝君不爱应酬交际,平常天镜海楼里也清净得很,非常适合修炼的,神仙也好、神兽仙禽也好,都是喜欢这儿才待着的。」
「听你这样讲,天镜海楼,乃至神界倒是不错的地方……」兰虹月面带微笑附和她,垂眼歛起的目光却有些黯淡,他想起宸煌的心愿,是那样迫切的希望终结一切,现实真是残酷啊。过去宸煌可能还会想要过得更自在逍遥而力争上游,不惜推翻自己的父亲,可到头来发现什么都没改变,身为阵眼、神界支柱的宿命只有一直背负重担,发作时大概也是苦不堪言的,却连自戕也办不到,换作是他还真无法想像这种日子能忍多久,而宸煌在这种折磨下已经度过了千年岁月。
兰虹月在摇椅上轻晃,仰望有些眩目的天光,瞇起眼想着,他原本想杀宸煌只是想报復凤初炎,顺便一了宸煌的心愿,现在他却有点矛盾,宸煌有点像是神界的另一个自己。听了常泽描述宸煌的那些过往,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却也能想像出这种出身有多悲哀,他竟有些捨不得宸煌,但又想为了宸煌,好好当个剋星。
常泽说:「小仙也知道帝君过得辛苦,一直尽心伺候,不过好在仙君你来了,小仙觉得帝君自从和仙君在一起,变得比较开心呢。」
兰虹月闻言失笑:「根本没人看得到他长什么样子,你怎么瞧得出他开心的?」
常泽歪头思忖,举例说:「很明显呀,帝君以前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有事才会出声或是现身吩咐我们,我们要找帝君只能去大殿外敲鐘,还不能乱敲鐘,会挨罚的。可是仙君来了以后,帝君天天都出现,说话或下令的语气也温和许多,从前帝君连话都懒得讲。虽然帝君先前排斥,可如今看来凤仙尊给帝君安排亲事也不坏。」
兰虹月挤出苦笑,他认为宸煌不是因为多了伴侣开心,而是发现他是自己的剋星,觉得自己有机会解脱而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
天黑以后兰虹月在常泽陪伴下慢慢走回房,宸煌已经在屋里等候,桌上还备好了伤药,他还未开口就听宸煌摆手打发常泽说:「我替他换药就好,你退下吧。」
常泽抿着有些曖昧的笑意,朝他们行礼答应:「小仙退下了。」
兰虹月看着黑纱蒙头的高大男子,这傢伙没戴那些奇奇怪怪又亮闪闪的面具了,不过黑纱换了更大条的,直接罩住整颗脑袋,头上佩了一顶银冠,镶着宝石珠玉的流苏和细穗优雅垂落,如果不是宸煌那么高大挺拔的身躯,他会误以为这是位神秘的美人。
宸煌不知道兰虹月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像,牵着兰虹月坐到椅榻上,用「该上药了」几字催促兰虹月脱下衣服。
兰虹月点头,转身背对宸煌把衣衫褪至肘间、腰际,客气道:「劳烦你了。」
「嗯。」宸煌看他的伤势好很多,毕竟用了天镜海楼里很好的药,加上他涂药时施以的仙灵之气,兰虹月的后背现在只像是被晒伤一样。今日用药后,也许明天天亮前会好起来。
宸煌亲手为兰虹月抹药时,心里越来越乱,杂念浮荡,他知道自己很中意这个少年,但他再喜欢也不会改变自己求死的愿望。他清楚这少年过去的经歷,也知道兰虹月杀他是为了报仇,也许和他亲近并无多少真心,但他并不介意,没心没肺也好,因为他也是自私无比的,彼此都不必有什么歉疚。
兰虹月觉得宸煌帮他上药的动作越来越轻柔,比第一次还轻,可能是越来越熟练的缘故,但这会让他非常痒,好像谁拿了羽毛恶作剧乱挠他的背,这种酥痒发麻到困扰的碰触,在接近他胸侧或腰眼时特别难受。他忍了又忍,鼻端仍不经意哼出一声细吟,他无来由的尷尬羞耻,身子迅速泛起一片潮红,由耳根、颈子、整片胸口及后背,就连脸皮也在微微发烫。
「我没那么疼了,你不必顾虑。」兰虹月故作镇定的说。
「喔。」宸煌其实药擦得差不多了,可是望着少年的身子起了这种变化,他鬼使神差的又揩了一大坨药膏慢慢涂。
「不觉得药涂厚了?」兰虹月有点起疑。
「方才下手过轻,涂得太薄。」宸煌语气真诚的撒谎。
兰虹月感觉越来越难熬,对方再这样碰他,他好像会再失态,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深吸一口气聊道:「对不起,刚才我跟其他神仙打听了你以前的事。」
「以前何事?」
「聊得不多,就……你不是随便都能用左眼看出来么?」
宸煌上药的手顿了顿,跟他讲:「我没有随便用左眼窥探,先前……是我不对。你现在提起,是同意让我看?」
兰虹月轻点头:「嗯。」
宸煌只看到常泽聊了几句,回说:「她说的那些,神界都知晓的,那没什么。你也不必说对不起,除非她说了什么秘辛緋闻。」
「神界也有秘辛緋闻啊?」
宸煌轻笑一声:「当然。会有争斗的地方,不管是哪里都会有这些的。要听么?」
兰虹月仰首思忖道:「我是无所谓,神界我除了天镜海楼里的你、常泽和常见的神仙,外面的也就只见过天后他们跟凤初炎,不认识的傢伙,听了秘辛也没感觉。」
「我正好知道天后的秘辛,比如,她和已故天尊只生了我一个孩子,其他都是和别人生的。」
兰虹月深深吐吶,讶道:「怪不得他们都长得不像啊!你怎么有办法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讲出这件事?这、这神界其他神仙都不知情?」
宸煌带着笑意说:「龙嗣有各种奇异姿态,因此没有神仙怀疑过。」
宸煌终于帮兰虹月上好药,他看兰虹月重新穿好衣服,低头拢着衣领时,凑过去帮对方拉好衣衫、系衣带。
兰虹月也没推拒,看宸煌做完这些就问:「你这是好人做到底啦?」
宸煌说:「第一次帮别人做这些,挺新鲜。」
兰虹月好笑道:「原来是你太无聊了。那你帮其他侍卫都穿衣服盔甲啊,反正你无聊。」
「只有帮你做点什么才觉得新鲜,真奇怪。」
兰虹月一听笑容有些收歛,垂眼问:「你这么讲话,会害我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你喜欢我啊。」
宸煌说:「是不讨厌。怎么?你怕了?被我师父那样对待过,觉得面对男子的亲近实在噁心?」
兰虹月对着那一头黑纱面无表情想了半晌,浅浅抿笑说:「想到你师父先前作为的确噁心,他怎么养孩子都能养出那样的毛病。不过我不觉得你噁心,反正蒙着头脸看不到,管你是青面獠牙还是独眼的、三眼的、没鼻子的,都一样。」
「一样?」
兰虹月对他浅笑说:「我觉得你挺好,没有因为是利用我,或我利用你,就对我轻慢忽视,或是威逼恐吓啊。你这傢伙挺有意思的,要是将来我天人五衰,或遭逢劫数死了,我的浮念和灵光杂念那些,或许会在虚空里重新凝造出一个我,然后和同样新生的你相遇,那时我们好好交个朋友吧?做兄弟也行,你很有趣,我不讨厌,也……有些喜欢吧。」
兰虹月本想大方直率的表达好感,可心里话不知怎的,越说越难为情,渐渐垂下脑袋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刚刚是跟宸煌说,他喜欢宸煌了是么?这也太突然了,他还没理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宸煌伸来一手轻轻端起他下巴问:「要试试么?」
「试?试试、试什么?」兰虹月茫然。他望着头罩黑纱的男子缓缓的弯身俯首凑来,他能轻易推开或躲开对方,却还是任由宸煌隔着黑纱碰上他的唇。虽然有黑纱相隔,彼此碰触却是温软柔和的,他不是吓僵了呆在原地,而是茫然,对这种事懵懂、错愕,不知该怎么反应。
宸煌忍不住又碰了下兰虹月的唇角,缓慢分开来,他握住兰虹月的双手低语:「对不起,明明无法让你看我的模样,只能这么试了。你喜欢么?」
「为什么?」兰虹月哑声问,嗓音轻弱而微颤。
宸煌对着面前寻求答案的少年,没有顾虑和迟疑的吐露当下心情:「我喜欢你。」
「什……」
「见到你,就像盼来了解脱,害怕是一场梦幻,像这样握着你的手,才觉得你是真的,心里便也越发多了些期待跟欢喜。我想你先前说的也不错,在我消亡以前,多试试也没什么不好。」
兰虹月对他的说辞感到不悦和不甘心,虽然这也是他自己先前讲过的话,但他怎么有种愣愣吃亏的感觉?他不甘示弱,当下踮脚勾住宸煌的颈项亲回去,只是胡乱碰撞了嘴巴,还偷偷咬了下宸煌的唇瓣。
「怎样?」兰虹月歪头斜睞他,有些得意的问:「试过觉得如何?」
「不怎样。」被轻咬一口的宸煌说:「你还是像我这样,轻一些比较好。」
兰虹月故意俏皮的挥着双手开玩笑说:「我刚才是在学苍蝇抢屎呢。」
「……你不是说要将彼此当作宝贝的,这是故意戏耍本座?」
兰虹月听他语气和自称词都变了,感觉是快生出火气来,连忙揪着宸煌的袖子,放轻语气安抚:「逗你的,那我们重试啊、重试。我一定不再乱咬你了。」
宸煌看他这么鬼灵精怪的耍宝,一副怕他生气的样子,心情好了许多,倒真像是一双爱侣在谈情说爱,心思转变后,气氛也慢慢变得旖旎曖昧。
兰虹月收歛轻浮态度,专注仰望比自己高大的男子,宸煌双臂轻易就能拥住他,但却不像凤初炎那样令他反感、害怕,宸煌救过他几次,许是这缘故,加上宸煌还得利用他,所以他反而感到安心,前臂自在的搭到对方手臂上,主动闭起双眼。
宸煌知道这少年虽生得温顺无害,骨子里却是张扬叛逆的,此刻不是屈服于他的力量和威势,而是单纯想和他亲近,令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温和微暖的气流悄然涌现、渗入肤髓。他俯首再次隔着黑纱轻吻兰虹月,兰虹月有点紧张得屏息不动,他含着笑意提醒:「不必憋气。」
兰虹月睁开眼,好像隐约能透过黑纱看到对方的眼光,那声提醒害他脸皮烫红,但宸煌收紧手臂稳住他,他自然倚靠着对方,黑纱在彼此唇瓣间轻轻磨擦,再轻薄的纱也还是碍事,不过他感觉宸煌不是青面獠牙,嘴唇柔软,他的下唇被温柔含住,他也好奇又羞赧的偷偷舔过对方的唇。
黑纱很快就被湿气浸透,兰虹月不知不觉被抱到桌上坐着,宸煌并不执着碰他的嘴,偏头凑到他鬓颊温和的蹭了蹭,像是往耳边吐息,还轻声对他说:「你有股香气,我也喜欢。」
兰虹月眉头轻蹙:「逗我呢,胡说什么。」宸煌的吐息扑在他耳边,令他半边身子酥软,他疑惑低喃:「你给我施法了?」
宸煌搂着他说:「没有施法。怎么了?」
「我……」兰虹月一手摀住烫红的耳朵,说不出他现在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宸煌兴味盎然观察少年,察觉少年白润如玉的耳朵是这样的敏感,忍不住想伸手碰,被兰虹月小力的拨开手拒绝。
「别碰这里。」兰虹月垂眼解释:「我有些怕痒。」他其实非常怕痒,就算是小时候和凤初炎最亲近时,也不会让凤初炎抱太久或东摸西摸的,好在凤初炎那时还维持君子的表象,想到凤初炎后来的转变就令他心底发毛,寻求安慰的握住宸煌的手。
宸煌瞧出少年这举动有撒娇的意思,浅笑道:「我不乱碰你,你随意吧。」他指了指自己的黑纱无奈苦笑:「只不过我能给的也有限。」
兰虹月望着他说:「那就……抱一会儿吧。我们彼此慢慢习惯。」
宸煌答应他,横抱着少年走向寝室那张床,少年丝毫不怀疑他的意图,一坐上床就主动挨到他身旁,捞起他手臂环住自己,还衝他笑了下。
「你让我随意的,就借我靠一下吧。」兰虹月任意的倚靠在宸煌怀里闭眼休息,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入眠了。
宸煌默默待着,心里有些好笑,他以为兰虹月会随意轻薄自己,结果只是让他「陪睡」而已。他轻叹一声:「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傢伙,也好。」
他们之间,虚虚实实都无妨,既然是梦一场,那就梦自己想要的吧。
「帝君,帝君。」常泽匆匆来报:「凤仙尊又来求见了,他说想见帝君和仙君。」
宸煌冷下眼神,传音令道:「都歇下了,不见,让他回去。」
常泽在外头斟酌该怎么讲清楚,她喊:「可是凤仙尊看起来很急,他说有件误会,一定要当二位的面澄清,还是小仙请仙尊明日再来呢?」
宸煌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兰虹月,回应道:「就这么回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