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拾参
宸煌送走凤初炎,转身看向床里少年,同时为其解开束缚,他看那少年还闭眼不动,出声道:「别装睡,方才那些话你都听见了,你是我的剋星。」
兰虹月从对方话里听出笑意,不知该怀疑是自己听错还是对方脑子坏了,他睁眼斜睨那男子说:「你怎不杀我?」
「我为何要听你的?」
兰虹月瞇起眼,邪气一笑:「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剋死你。」
宸煌一边的唇角微微翘起,有趣道:「你生得这么一张温顺无害的脸,原来也能笑得这么坏。」
「再坏也比不上你们师徒。」兰虹月想起凤初炎的谎言和这一连串的灾难,又补上两字:「噁心。」
宸煌被骂非但不恼火,还低低笑了几声跟他说:「你这样顺眼多了,比你妹妹顺眼。」
兰虹月虽然常和妹妹斗嘴,却也不喜欢别人贬低她,立刻回嘴:「胡说,她是我见过最顺眼的女子。」说完又皱眉补了句:「除了竹秋和蕴春姐,就属她最顺眼。」
宸煌又忍不住笑出声,随意附和说:「是啊,心里喜欢,自然瞧什么都顺眼了。」语毕,他像雕像般立在床边不动,仅有发丝飘逸。他对师父的安排很抗拒,不管福星是谁他都无所谓,也并不喜欢兰熙雯,可是对这少年却莫名的包容,只是他说不上原因,也懒得去深究,就暂时当养盆草也好,倒也不是期待能改变什么,只是想藉这少年看一看师父和其他神仙的反应,图个消遣罢了。
僵在床里的兰虹月因摸不透对方心思而感到不安,他握了握拳,左手银戒还在,但他仍不敢轻举妄动。由于看不穿对方那层面纱下的脸,兰虹月就往下瞄,盯着那男子仅露出一小截的白皙颈子看。对方衣着素雅,但是戴了不少贵重饰物,镶满宝石的金饰遮住了锁骨和前胸,简直是把宝物当作衣服穿了。不过这男子肩宽腰窄,手脚修长,连脖子也比人家长,好像还比凤初炎高大一些,大概龙族化成人形都差不多是这模样吧?
兰虹月不动声色和所谓的帝君对峙,知道对方打量自己,他也打量回去,还不小心起了杂念,既然不立刻杀他,他或许还有活路。
两者就这么互望了一柱香之久,兰虹月终于受不了了,慢慢坐起来,大红喜被滑落,他感觉身子微凉,淡白的云气从面前飘来一小团,他瞪了眼自己赤裸的身躯,面无表情抓起棉被蔽体。
「你脱我衣服?」兰虹月感觉不到这男子对自己有什么綺想和欲望,顶多是想欺负他吧?
宸煌老实说:「嗯,师父来了,我吓一吓他。」
兰虹月默默摸到自己下身,也是赤条条的,便小声嘀咕:「犯不着连裤子都脱。」
宸煌打算把师父所谓的剋星养起来,思量了会儿跟兰虹月说:「如果你还不想死,先遵守我说的几件事。一,不能揭开我的面纱或眼罩。」
「为什么啊?」
「会死。师父当初受伤就是做了这件事,导致他右眼也……」
「噫,他是因为这样才受伤到明澜谷么?」
宸煌没理他提问,接着讲:「二,不要擅自离开天镜海楼,以你现在的情形,出了这里也会死,而且会形神俱灭。」
「这样严重?你吓唬我?」
「不是吓唬,你这么弱,凡物或低等灵物适应不了神界,迎接你的喜轿和天镜海楼都是特别做的,不然你早就死了。」
「我是低等灵物?你……」兰虹月也明白这是事实,但还是气得讲不出话。「三呢?还有么?」
「没了。」
宸煌说完就逕自走远,兰虹月喊住他问:「喂,去哪里啊?我、我的衣服呢?」
「衣架上。」
兰虹月顺着男子指的方向看到衣架,可衣架上那一套是喜服,他转头再看,那男的已经不见踪影,他咋舌:「溜得真快。」
兰虹月躺回床上理清思绪,倘若那个蒙眼男说的是实情,那凤初炎就是他的仇人了。不过就连凤初炎都亲口承认了不是?而且他还记得凤初炎叫蒙眼男杀他,虽然对他们来说,六、七年比不上千百年的相处,但对他而言那几年的情谊很重啊。
想着这些事,兰虹月流着眼泪又睡着了,这次他睡得浅,好像并没有睡太久,而且睡醒后他冷静了很多,经歷刺杀失败后,他认为自己先前还是太衝动,报仇果然还是该找对债主才是。
这时常泽收到了帝君的命令进房伺候新主更衣用膳,看到裸身背对自己站在衣架前的男子时,吓得尖叫出声:「啊!你是谁?大胆狂徒竟敢擅闯帝君婚房,你把我们新主藏哪儿了?」
兰虹月也被她吓一跳,抓着喜服挡住身体说:「别叫了,常泽。」
外面立刻跑来许多侍女和侍卫喊道:「什么狂徒?」
「常泽姐姐你没事吧?」
常泽眼尖瞧见兰虹月手上的银戒,再看那男子的长相也和新主有些相像,出声安抚外面说:「没什么,你们都先退下吧。」
兰虹月低头叹气:「你帮我弄件男子的衣服来,等我穿好了跟你解释。」
常泽不敢置信瞪着他问:「你真的是新主么?」
「这要问你们帝君了。有劳常泽姐姐帮我找衣服。」
常泽认为天镜海楼很安全,难有外来者潜入,帝君也不可能放任不明来歷的傢伙在这里走动,于是把带来的饮食先搁桌上说:「我去去就来,外面有侍卫守着,请你别到外面四处走动。」
兰虹月看她有些慌张的跑去找衣服,拿开喜服看了眼自己的身子嘀咕:「我这样也不可能到处走动。」
常泽很快就找来一套男子的衣物给兰虹月穿上,并隔着屏风询问:「夫、夫人,为何您忽然就变成这样呀?小仙只听过一些水族能雌雄变换,或是花草精怪有雌雄同株的情形,不过兰族支脉广大,是小仙见识浅短么?」
兰虹月噗哧笑出声,穿好衣服走出来说:「不是你见识浅,我本来就不是兰熙雯。」
常泽惊讶得张大嘴:「可是……怎么回事?小仙、小仙不明白。」
兰虹月也不想透露太多,因此含糊回应:「你还是去问那位帝君吧。桌上的东西是给我吃的?」
常泽点头:「是。呃、不是、噫,对,是给新主的,您、您慢用,小小、小仙先告、告退。」
兰虹月刚打开食盒,想到那对师徒的事心情恶劣,但常泽结巴的样子把他逗笑了,端出盒里几样蛋羹、小菜和清粥配着吃,一边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的身后忽然冒出一道沉厚的男音:「好吃么?」
兰虹月被吓一跳,不过没喊出声,他回头瞪视那蒙面男说:「喂,你能不能出现时先打声招呼?」
「我叫宸煌。」
兰虹月不想和对方互通姓名,却听宸煌说:「我知道你是兰虹月。」
「喔。」兰虹月不怎么意外,神仙嘛,总有手段能探人来歷,何况这傢伙的左眼和凤初炎一样都有神通。
宸煌坐到兰虹月对面说:「在佶良城那会儿还一口一个恩公的喊,现在改口喊我蒙面男,不是曾说要报恩的?」
兰虹月舔了下唇上的菜汁,昂首回应:「说起报恩,我无以为报。报仇的话现在就能开始。」
「你现在是杀不了我的,小草。」
「我不是小草。」兰虹月一脸不满,吃喝的动作没停过。
宸煌接着说:「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但下场不会很好。若不是我把你的剑弄没了,此刻你已经无法坐在这里吃东西了。」
兰虹月算是稍微听懂他的意思,确认道:「如果我刺杀你,会先反伤自己?」
宸煌没回应,算是默认了。
兰虹月看宸煌那副随时变成雕像的样子也懒得再聊,接着解决眼前的饮食,两者暂时无话。兰虹月虽然吃得津津有味,但他有办法不发出半点声音,所以室里很安静,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坐在神像旁吃供品,他嚥下食物后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宸煌没动静,兰虹月蹙眉嘟噥:「蒙着脸也不晓得你是怎样,坐久睡着了是不是啊?」
「好吃么?」宸煌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
兰虹月不懂这有什么重要的,吐了口气回答:「不差。」
「我看你好像吃什么都好吃。」
「……」兰虹月没应话,他心里还很乱,旁边这位神灵也很古怪,他还没摸清对方是个怎样的傢伙,不过既然对方不像是要杀他,可能就是有求于他?或是他还有利用价值?想到这里他问:「你留着我,是有别的打算?」
宸煌坦然应了一声:「嗯,想气一气师父。」
「就这样?」
「师父说你会于我不利。我好奇你会如何祸害我。」
兰虹月皱眉,古怪的睨他说:「你就不担心么?万物皆有天人五衰,你不怕?」
「你都说了,任谁皆有天人五衰,怕有何用?况且我好无聊。」
「什么?」
「无聊死了。」宸煌语气平静,但明显是在抱怨。
兰虹月怀疑是他听错,蹙眉失笑:「你是要我陪你玩?」
「没什么好玩的,只有无尽的,无尽的,空虚。」
「那你留我做什么?」
宸煌好像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起身又说了一遍:「无聊。」话音未落,身影已杳然无踪。
兰虹月皱眉嘀咕:「什么啊,这怪傢伙居然是神界支柱,看来神界没救了。」他想了想,宸煌也不像是多聪明睿智的样子,莫不是个傻子?这傻子也许仗着一身神力就懒得动脑子也不一定,如此一来他不就有机可乘?
此时宸煌来到新房外和那些侍女、侍卫们说:「往后兰虹月就是天镜海楼的另一位主人,不过他还未能适应神界,因此未经我允许,他不得离开这里,若有访客,只要他同意的话也能放行。你们也都听他命令就是了。」
他们齐声称是,等帝君离开后,许多小仙女都围着常泽问:「新主不是叫兰熙雯么?」
「就是啊,怎么变成兰虹月啦?」
「兰虹月是谁呀?也是兰家的子弟?」
常泽一脸尷尬的微笑应付他们:「这个我也不清楚,总之帝君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
神界的生活几乎什么都不缺,兰虹月在这里一点都不饿,也不渴,这儿的灵气远比他待过的任何地方都浓,不必靠灵石或饮食都很饱,穿着皆是天人所製的衣裳,不管什么款式都能自行变化成穿衣者的尺寸。少了为修炼、饮食这些事奔波忙碌,日子便空间很多,简直间到发慌。
兰虹月穿着常泽送来的杏色法衣,在这里无论行走坐卧都能修炼,灵气会自行渗入体内,拓展经脉无形中也变得温和舒畅,才过一天他就快找不到事情做,乾脆靠坐在椅榻一侧褶纸,一边梳理思绪。
大约中午时分,宸煌出现了,兰虹月心想好歹是在人家地盘,装装样子学常泽那样喊帝君,宸煌抬手扶起他问:「在褶纸?」
兰虹月扫了眼自己一上午的成果,点了点头。
宸煌坐到椅榻另一侧拿起一隻纸蝴蝶看,再拿起纸鹤问:「褶来下咒的?咒谁?」
兰虹月浅笑:「无聊才做的,没在咒你。这些下咒效果也不大。」
「就算咒我也只是徒劳无功,下毒、下咒那些对我无效的。」
「这么厉害啊,那你试过自己杀自己没有?」兰虹月的语气像在跟谁间话家常。
「以前试过几回,闯了祸,也没效,就没再试了。」
兰虹月好奇问:「闯什么祸?」
「以前试过几样刑具,只是暂时昏睡,醒来后神界乱了一会儿,底下可惨了,花了些时日收拾。后来知道光是砍断手脚和斩首无用,所以准备了毒液池子,打算砍了再化掉,可是血肉泡在池子里,反而让毒液喷发,神界不少处都遭殃,母亲和师父他们就禁止我再这么做。开了灵智的兵器更是接近不了我,杀我以前他们会先被消灭,慢慢就不再尝试了,没用。」
兰虹月惊讶得微微啟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讲,垂首长叹一口气,人家都死得这么努力了,他刺杀失败也不是很大的挫折吧。
「以后喊我宸煌吧,别叫帝君了,难听。」
站不远处的常泽听见了这话,颇意外的睁大眼,接着她就被宸煌赶出去了。
「你来做什么?」兰虹月继续挑纸张。
「无聊。」
「那一起褶纸?」
「不,无聊。」
兰虹月把东西都放下,歪头睨他说:「我也无聊啊,能怎么办?你们神界平常都在做些什么?」
宸煌一指朝上画圆,兰虹月在房里看到宛如海市蜃楼的景象,只不过倒映的是神界事物。几个骑神兽的天人各执法器在追赶一团发亮的东西,四周很黑暗,那些人与物也有些矇矓不清,兰虹月看着问:「这是在做什么?」
「驱赶星兽,以防他们没事撞在一块儿,这些都是刚出生的,未成气候,夭折的就拿去炼成别的材料,大的会找到自己轨跡,那时就不必再这样驱赶他们。不过星兽们要成熟,少说也得百万年以上,其间还会混杂别的东西。多数神仙都要轮值忙这些事,或是在自己的修炼处所各自鑽研,有的炼器,有的栽植花草,有的驯养神兽。」
兰虹月看那些璀璨耀眼的光团什么顏色都有,有些星兽不动时逕自明明灭灭,有些则移动迅速,光团划过黑幕成了一道道流光,它们其实各自离得很远,在天人驱赶下就更不易相撞了。他问:「这些小星兽们要是撞在一起会怎样?」宸煌逕自倒水喝,他很久没讲那么多话,对这新来的精怪有耐心的说了不少,连他自己也颇意外。
宸煌答道:「会出事,可大可小。轻则数万人诸事不顺,或正值衰运的傢伙应了劫数,重则小世界消亡,成了混沌里的一场梦境碎片。」
兰虹月盯着法术映出来的景象看了会儿,点点头说:「挺有意思的。这么说来,我走楣运也是受这些星兽影响?」
「多多少少有吧。」
「你也会受影响?」
宸煌答:「不影响我。」
兰虹月望着对方蒙脸的面纱半晌说:「你面纱上的符文是绣上去的啊,上面那些珠宝有它的效用还是纯属装饰?」
「装饰。」
「看你衣着简单,却戴得一身珠光宝气,究竟是爱美还是炫耀财富?」
宸煌一手也摸向桌上的色纸,答道:「都不是,无聊罢了。」
「那你也去赶星兽啊?」
「赶过,腻了。别的事也做过,千百年来都腻了。」
兰虹月注视宸煌,试想一个正常的人或精怪,什么有灵智的傢伙都好,要能日復一日做同样的事,肯定都是有原因的。要不是凭着热爱或坚持,那就只是被推到某个位置上持续相同的日子,这还不无聊得闷死?他才活了十多年就已觉得明澜谷的生活无趣,宸煌八成也是在神界活腻了吧?思及此,兰虹月慢慢咧嘴微笑,整齐白亮的牙齿微露,眨了下澄澈漂亮又黑白分明的眸子,以几乎肯定的语气问宸煌说:「你难不成是很希望被我剋死?」
宸煌没回应,算是默认了。就算隔着面纱和眼罩,他也清楚感知到少年的神态,前一刻还温顺平淡,下一刻就笑得狡黠又张扬,对方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哼都像无数细小倒勾撒遍心田,而他深受影响。有这么一个剋星也挺好,不如说他一直很期盼能获得解脱,眼前的少年也许就是个契机。
兰虹月放下纸玩意儿,双手掩面笑了起来,若是常泽或谁见了应该会误以为他在害羞。他的目光透过稍微展开的指缝落到宸煌的面纱上,挪开手露出鬼灵精怪的表情问:「虽然我乐意帮你这个忙,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应该没有。但是我死了,你就能自由。」
「自由?哈哈。」兰虹月不以为然笑了两声说:「誆我呢,弄死你以后,那些神仙哪能轻易饶过我,只怕我会万劫不復。」
「不会的,只要你是亲自动手,那么我的神力将归于你,到时谁也动不了你分毫。只不过……」
兰虹月好奇追问:「不过什么?」
宸煌低头拿起色纸乱褶,不打算接着聊。
兰虹月一手撑颊,横在桌上那手的四指轮流敲着桌面,他思忖道:「你无聊得想死,我真的愿意帮你,可你自己都说啦,连自己都弄不死自己,我又不瞭解你,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啦。你想怎样?」
宸煌拿了一隻纸鹤拨着翅膀,并无回应。兰虹月瞧不出宸煌是在思考还是没听进去,提议道:「你带我去看星兽吧?你自己虽然无聊,可要是带我去瞧瞧,也能消磨消磨日子。」
「你不打算杀我了?」宸煌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不带有太多心绪起伏,就连谈及生死亦然。
兰虹月嗤了声:「方才你还一副我杀不了你的样子,都不理我。不过我若真能剋死你,你常带着我,总有机会被剋死不是?」
「……有点道理。」宸煌放下纸鹤,却拒绝道:「但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离开天镜海楼的话,你会死,这样我就没机会解脱。」
「为什么我会死?当初你们也是打算把我妹妹软禁在这里一辈子?」
「不是我,是师父。」
想到凤初炎,兰虹月还是有满腔的怨愤,他安静的压抑情绪,手垂到身侧微微颤抖。他现在清醒不少,不会再像先前那样贸然行事,差点把自己命也赔上,就算他要死,也绝对要让凤初炎不好过才行!
「别怕。」宸煌绕过桌子走近兰虹月,弯身捞起后者的手握住。
兰虹月茫然看他一眼:「我没怕。」
「你的手在抖。不是怕,那是冷了?」
兰虹月抽走手,神情有些冷漠:「我不冷,你不必这么假惺惺的。」
「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事,因为你才能剋我不是?」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兰虹月闭眼失笑,又抬头望向宸煌问:「有办法能让我就算离开这里也不会死么?」
「有。不过你不会选,而我也不想这么做。」
「该不会是因为我们没有真正完成结契?」兰虹月脑子转得快,他瞧宸煌没反应,多半是他猜中了。他问:「怎样才能完成结契?」
宸煌这次不仅不回应他,更是直接转身离开。兰虹月看着宸煌走出房外,喃喃自语:「以前不是转个身就不见?」他想到这里,身体更快一步的追出去,可是到房外也没见到宸煌了。
兰虹月看常泽他们都低头喊自己夫人,立刻皱眉更正:「不要再这么喊我了,怪彆扭的。」
常泽眨了眨眼思忖:「那,称您兰仙君?」
「随便啦。宸煌呢?」
常泽听他直呼帝君名字而有些惶恐,依旧垂首答话:「帝君没现身呀。」
「看来是真的走了。什么嘛,一声不吭就跑掉,我哪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兰虹月一脸不悦,看得底下侍女们也跟着紧张,他并不想迁怒无辜,朝常泽喊:「你跟我聊一会儿吧。」
「是。」
兰虹月回去把桌上的纸收拾到一旁,常泽见状赶紧过来说:「仙君吩咐小仙就好,您坐啊。」
「你连这个都抢着做,我要干嘛?快无聊死了。」
常泽微笑回应:「小仙陪您聊天啊。」
「好吧,那我问你,他平常都在做什么?」
常泽想了想,回答:「睡觉,有时一睡就是几天,醒来就是坐着,或站着,小仙也不清楚帝君平日做些什么,不过帝君常常会在水畔站很久,藉着水池看底下各界的情形。」
兰虹月敷衍的轻吟一声说:「哦,他还真是无聊啊,他多大啦?」
「小仙也是进几十年刚来的,不太清楚,但帝君没有千岁也有个数百岁,还是个年轻力壮的神仙。」常泽说着咧嘴傻笑,眼睛都笑弯了。
兰虹月一开始觉得这个常泽看起来挺精明干练的,现在看来却有点单纯天真,但那笑容很甜美,让他心情好了些,他接着问:「对了,关于结契的事,仪式结束后我和他不是要独处么?」
「噫?对。」常泽眨眨眼瞅着他,表情靦腆的关心道:「您和帝君怎么了?」
「也没怎么了,只是不太明白跟他相处时该做些什么,是得像人间夫妻那般……那个是么?」
常泽像隻小雀鸟一样歪头:「那个?」
兰虹月当下想不出更好的问法,忽然灵光乍现,他叫常泽等会儿,接着把银戒里的一本杂书弄出来,翻开他自认最含蓄的一页春宫图问:「是要和他做这事对不对?」
常泽凑近书画,瞧仔细后摀脸尖叫:「啊──仙君!」
兰虹月也被她的叫声吓得抖了下,淫书掉到地上,一隻玉白修长的手将它拾起,那隻手连骨节、指甲片都好看,他所见过的花木仙灵都比不上,来者瀏览刚好翻开的书页念出了那一章的标题:「古木发新花?」
兰虹月的目光从手挪到对方绣金符的黑面纱上,慌忙得要去抢回书,奈何对方比他高大,只要拿书的手举高,他惦脚都搆不上,不过他不是凡人嘛,一个轻跃就把书抢回来了。
「你不是走了?」兰虹月匆忙把书收回储物戒里,常泽低头垂眼站在兰虹月后方试图假装自己不存在。
宸煌说:「你新婚头一日就拿这样的书调戏自己的侍女做什么?」
「我才没有,我是要问她……」
宸煌朝常泽摆手,让她退下,房里又剩下他们俩。兰虹月看了看他说:「你又跑回来做什么?捉姦啊?」
「跟我来。」
「做什么啊?」兰虹月问归问,其实也没什么选择,宸煌是这里的主人,比他强大,何况他也好奇。
没想到才刚走出房外就到处都暗了下来,这里是天上神界,兰虹月虽不明原因,但也认为这里是有昼夜之分,因此他当下疑惑:「这是怎么了?」
宸煌说:「他们喜欢暗的地方。」
「他们?」兰虹月还没问清楚,就见黑暗的高处浮现许多光点,它们开始往下坠,掉进园中一座大湖上,许多光点开始乱窜,宸煌朝下方勾了下食指,数十道光点在水面蹦跳,其中有一些朝他们飞过来。
兰虹月本能想后退躲开,宸煌却一臂捞住他后背拦下退路说:「你不是想看?这些小的虽然还不是星兽,但还会再长大。」
大大小小的光点飞扑而来,小的像萤虫,大的有幼猫幼犬那么大,兰虹月摊掌接了一团白亮的小光团,彷彿没有实体的亮光在他手里晃,并不刺眼,他捧着白光团问:「这再大一些就会变成星兽?」
白光团抖了下,冒出一双毛绒绒的耳朵和一双乌黑眼睛,变成一隻白兔跳走,一下子就扑进下方树丛里,兰虹月又弯腰合掌捕捉到一团更小的淡蓝光团,再打开双手后,蓝光团化成一隻青色小鱼游回黑暗中,带出了一道漂亮的冷光。
兰虹月发现那些光都是会变化的,忍不住又去捉别的光团玩,一脸不可思议又开心的模样。宸煌瞧他那样也不自觉扬起唇角跟他说:「这些是万物灵光,眾生浮念,也就是任何生灵在心中的灵光一现,或是尚存心中的任何念想、思绪,都会先落到虚空里,变成这些东西。它们慢慢的匯聚,有的自然凝成了星兽,有的在互相交流或碰撞里新生、殞落,新生的也有自己的明灭轨跡,那会在无形中牵引一个或一些生灵的形成与去向,类似凡人说的命运。星兽的话,就更是影响显着,能牵引更多生灵的命。不过偶尔也有反过来的情形,其实都会交相感应。」
兰虹月听他解释这些就慢慢收手不玩,心虚道:「那我这样会不会扰乱别人啊……」
「这些没什么,说穿了是杂念罢了。」
「但是很有意思呢。」
兰虹月望着那些光团浅笑,不同顏色的光落到他眼眸中,矇矓的侧顏比平常还温和柔美,而这样的景色都被宸煌捕捉到心里,成了其中一团微光,是模糊的浮想,亦是理不清的杂念。
「噯。」兰虹月含着笑意睞向身旁男子说:「因为我离不开天镜海楼,你特地去弄这些让我看?」
宸煌很轻的应了声,兰虹月拿手肘轻撞他手臂说:「你挺好的嘛。」
「我不好。」
兰虹月撇嘴笑说:「不,这件事做得挺好的。原本以为你和你那个师父是一伙的,看来你也不怎么赞同他的作法?」他看宸煌没回应,也习惯了。
兰虹月举高手交握在一起伸懒腰,然后长叹一口气说:「不晓得我死了以后会残馀什么,我又有什么念头或执着能变成星兽。这星兽也会变成星辰吧?」
「会,它们有些成群聚集,能形成新的世界,大大小小的世界。」
「那你这个支柱做什么的?」
「捕捉合适的,用来支撑神界。」
「唔。」兰虹月似懂非懂的低吟,宸煌驀地把所有黑暗都摄入袖里,光团也没了,他讶问:「怎么这就没啦?」
宸煌说:「师父找来了。」
兰虹月笑脸僵了下,瞅着对方面纱问:「找来做什么?」
「他在外面说要见你。」
「不见。」兰虹月想到凤初炎说要杀他的语气,心中潜藏着对强者的恐惧,他怕宸煌就这么把他交出去,低着头慢慢伸手揪住宸煌的袖子,放轻语气央求:「我不见他行么?」
宸煌微微低头,明显是瞧了下兰虹月的手,细瘦萤白的手指小心翼翼揪了他一小块衣料,语气也变得那样微弱客气,很惹人怜。他不是没见过这少年张狂的一面,此刻却还是感觉这模样挺可爱。
「行。」宸煌也不觉放轻语气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