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变数

  「不,不该是这样的。」
  司马昂摀着脸跪倒在地上,喃喃的无声低语,地面受到他情绪波动影响剧烈震动了起来,一股抑鬱的躁动以他为中心往周遭延伸开来。
  柳昱死了,在他的保护下死了,他才刚刚感觉到自己的心是活的,甚至来不及让对方知道,就又失去了重要的人。
  不可原谅!杀,他要杀了这个害死柳昱的人。
  司马昂从指缝狠狠地瞪向六姑,一双眼红得吓人,充斥着满溢的疯狂与仇恨。
  「你想做什么?」六姑看他的眼神没了先前的戏謔,多出了几分惊惶,虽然她无法相信,但确确实实感受到这个年轻人在看到柳昱坠楼的瞬间,法力居然大幅提升,竟一下子就远远超越了她十多年累积的成果。
  「你不该动他,我要让你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司马昂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两旁的墙壁受不了狂暴的力量开始浮现龟裂的痕跡,天花板上的灯管也一个一个应声破碎,就连用来阻止他行动的术法也在剎那间被衝破。
  「你破了我的术法,这怎么可能?」六姑张大了眼,难以置信的摇头,她曾私底下做过研究,就是修行比司马昂多出好些年的修道人,也没有办法在顷刻间就衝破这个术法。
  司马昂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进,脸上掛上一抹森冷的笑容,「这都要感谢你呀!你杀了我重要的人,刺激我的负面情绪,让我力量大幅提升,我现在非常的想要杀人,而你就是我的目标。」
  对于体内所充斥的暴戾之气,司马昂并不感到陌生,这种感觉和他当初因司马傲的死被愤怒冲昏头杀死满山魑魅魍魎时相同,受到伤害的灵魂不乱吶喊着要寻找宣洩管道,若是平时他可以轻松的压下这样的情绪,然而此刻他只想放纵自己的情绪大肆报復。
  「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六姑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逼得连连倒退,眼中出现慌乱的神色,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对这名足可当自己孙子的年轻人感到害怕,司马昂的身上看来乾乾净净,可她却有种好似见到对方立身在血海中狂笑的错觉。
  修罗,两个字霍地在脑中闪过。这个年轻人,是天生的修罗。
  「你知道为什么司马家的人想尽办法排挤我,可我离开司马家后他们却又无法对我完全置之不理吗?」司马昂扯动唇角,露出俊美却如恶魔般冷酷的微笑。
  六姑脸色难看的摇头,恨不得能够和他拉出更长的距离,虽然很淡可她从司马昂身上嗅到一股血腥味,那是从骨髓最深处透出来的味道。
  「怎么了,我还没说你就感到害怕了是吗?」司马昂嘲讽地笑了笑,弯腰凑到她耳边低语,「那是因为我是鬼胎呀!」
  关于鬼胎,并不只是他当初柳昱说的那样单纯,事实上凡是鬼胎体内多少都藏有特殊的力量,那力量一旦爆发出来会对人间造成恐怖的危害,所以司马家的人才会对他既恐惧又排斥,可碍于责任感又不好对他的事视若无睹。
  当年他对魑魅魍魎大开杀戒的时候,司马家的人就曾经想利用那机会除掉他一劳永逸,若不是他父亲从中周旋,再加上顏伟出面干涉,这个世上早就不再有司马昂这个人了。
  「你在说谎,司马家明明对外宣布说已经除掉了鬼胎,你……」六姑语无伦次的说着,一看就知道受到很大的打击。
  「你看我在这里就该明白了,那是一个谎话。」司马昂皮笑肉不笑的拍拍六姑的肩膀,后者双腿一软倏地跌坐在地上。
  司马家铲除鬼胎一事曾在修道界喧腾一时,可那其实只是一个可怜的父亲为了保住独子所撒下的谎,不管是什么原因,司马昂犯下杀戮重罪是事实,刚好那时候司马家确实死了一个人,于是顺水推舟司马家的『鬼胎』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六姑颤抖的手指指着司马昂的鼻尖道:「没想到身为名门大派的司马家居然会说谎!」
  「没错,我也觉得很纳闷呢!」司马昂边说边将手按在那在如树皮般枯燥的颈项上,「不过怎么样都和你没有关係了,因为死人是不会多话的。」
  「什么!?」六姑还没有弄清楚他话中的意思,放在脖子的手指驀然收紧,整个人被凌空提了起来。
  「不,我还不能死,放过我,放过我!」六姑扭动身子惊骇的大叫,她的计划只差一点,只要让宝儿吃下狐珠,那孩子就可以復活了,她不能在关键时刻死去。
  「我不久前也是这么求你放过我朋友,可你并没有理会不是吗?」司马昂挑了挑耳朵,手上的力道缓慢而持续的加重,「带给他人绝望之人,最终也将自己品嚐一手酿造的苦果。」
  六姑感觉空气一点一点流失,胸口像火焚般的痛苦,她使劲踢打着司马昂想逃离对方掌控,如果就这么死了的话,她不惜杀死魅雪、修练邪术,就毫无意义了。
  「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呀!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别在现在杀我,一天,不给我半天的时间就够了。」六姑用力扳着他的手,想争取一丝丝的空气进入肺部,真的不甘心呀!机关算尽,只剩下最后一步,却是迎来这样的结果。
  司马昂恍然未闻地欣赏着她垂死挣扎的模样,看着六姑在濒死的边缘感受窒息的痛苦,让他心底深处破掉的那个地方获得了满足,他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血债就要用血来偿。
  司马昂仰视着她血色尽失的脸庞道:「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你就用死来赎罪吧!我会用你的血当酒来奠祭柳昱的魂魄。」
  话说完司马昂用力一握,空气中传来颈椎骨头一寸寸瓦解的声音,六姑的舌头长长吐了出来,眼看就要没气了。
  「喂喂!司马大哥,你关心我我很高兴,但没事别随便把人杀死好吗?」
  突然,后方不远处传来有些无奈地声音,司马昂一转头,诧异的松开了手,六姑更是傻傻的看着那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那个倚在墙边笑得一脸靦腆,脸上还浮着两个酒窝的人不是柳昱是谁?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宝儿居然乖巧的飘在他身后,丝毫没有水镜中呈现出的兇残模样。
  ***
  「你,没死!」司马昂看也不看瘫倒在地上的六姑一眼,走到柳昱面前在他脸颊上用力捏了几下,猛地将人一把拥入怀中。太好了,是温热的。
  柳昱红着脸让他抱了片刻后,才埋在他怀里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想反正死定了,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对着宝儿拼命的念着心经,他听着听着脸上露出痛苦的模样,然后就突然恢復意识了。」
  「原来如此。」司马昂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的作法,当时的情况绝非柳昱说得这般轻松,但对方没有细说他也就不再追问,只是……,「我分明看见你从窗台摔了下去,那又是怎么回事?」
  「你说那个呀!」柳昱吐了下舌头,「是我和宝儿演得一齣戏啦!如何?我的演技很棒吧!」
  宝儿告诉他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母亲监视着,所以他们就反过来演了一齣戏,让六姑以为计划成功了。
  「是、是,非常完美,连本天师都让你唬过去了。」司马昂哄小孩似地揉揉他的脑袋,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看到柳昱毫发无伤的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暴乱的情绪奇蹟似地稳定了下来。
  这厢两人正在相见欢,另一头六姑的表情可就像哑巴吃黄莲般的难看,她双目忿忿不平地瞪视着自个儿的宝贝儿子,竟像是恨不得将他给生吞活剥。
  「宝儿、宝儿!」六姑无法接受的猛摇头道:「你居然欺骗我,我是你娘呀!我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儿会背叛了她,噬心的恨火让她的本就丑陋不堪的面容更加的可怕,似乎从人变成了活生生的鬼。
  柳昱嘿嘿两声,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指着她问道:「别说得这么伟大,你所做的事真是为了宝儿着想吗?你在动手之前曾经问过他的意见吗?你有没有想过宝儿想不想要这样活着?没有人有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即使是父母也没有这样的权利!以爱为名的伤害,才是最残忍的。」
  犀利的一番言论令六婆哑口无言,可她仍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固执的坚持已见,「说得好听,不过是唱高调罢了。宝儿只是个孩子他懂什么?我是他娘,我当然有权利替他决定一切,你区区个外人,有啥资格过问我的家务事。」
  「家务事!」司马昂冷哼一声道:「你别忘了这个人可险些被你的『家务事』给害死,你说他有没有资格过问。」
  六姑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一肚子怨气没处宣洩,又看见宝儿缩在两人身后,一肚子火灯时冒了上来,「没出息的东西,我才是你娘,那两人和你一点关係也没有,还不快给我过来。」
  宝儿看看柳昱和司马昂,又转头看了眼六姑,彷彿下了极大决心般深吸了口气,又朝两人贴近了一些,然后声音带了点幽怨和愤懣,「您、您一点都不像以前的娘,娘温柔、体贴又善良,对我说话一向轻声细语,更不会要我去杀人,您不懂吗?您做的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我早就死了,是个彻彻底底的鬼。」
  「没有意义的!」六姑气到了集点反而笑了起来,两行带着鲜红的眼泪怵目惊心掛在她脸上,「好、好,说得真好,既然你不要我这个娘,我就当从没有生过你,你就和他们两个一起消失吧!」
  六姑话一停,反手无预警的一掌袭在自己胸口,鲜血顿时自口中喷出,瀰漫在空气中的邪气感应到血腥的气息,大量朝她涌了过去,她整个人霎时被黑暗层层覆盖。
  「不好,六姑这是要把自己魔化了。」司马昂看她的模样发出一声惊呼,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自然不怕,可现在还有柳与这个普通人在场,就不得不小心谨慎了。
  「那你还不快出手阻止,抓鬼除妖可是你的工作。」柳昱鼓励性地拍拍他肩膀,理所当然的说道。
  司马昂瞪了眼似乎开始习惯驱使他的某人,「你以为我不想吗?但她现在还是个人,按照修道界的规定我不能对一个人类出手。」
  他虽然不担心有人拿这事来找他的碴,却也不希望无故惹来一身腥,所以麻烦还是能避则避。
  「那该怎么办?」柳昱头疼的问道:「难道我们只能站在这里等她变身完毕来要我们的命吗?」
  司马昂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那些所谓的前辈对此事异常顽固,不管他们年轻一代怎么抗议都没有用,一句「规定就是规定一个字都不能改」,把所有反对声浪都给镇压了。
  「不如,让我阻止她吧!」宝儿怯生生的嗓音响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不可以,太危险了。」柳昱想也没想得一口回绝,六姑现下可是六亲不认了。
  「可是她是我娘呀!虽然我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可是她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宝儿你并不需要有罪恶感,」司马昂蹲下身放柔语气说道:「你母亲的错误和你没有关係,她是她,你是你,明白了吗?」
  宝儿稚嫩的脸庞浮出超乎年龄的成熟,「大哥哥你们都是好人,我也懂你们说得话,儘管我气她、不愿认她,可她终究是我娘,与其让她一错再错,不如让我亲手将一切画下句点。」
  「宝儿你别做傻事呀!」不详的预感让柳昱大喊出声,宝儿朝他绽放出一抹相遇至今最为灿烂的笑容,然后他身形一晃就这么消失了。
  数分鐘后,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六姑的前方,两人还搞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他的手指聚拢成剑状,贯穿了六姑的胸膛,再收回时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就躺在他的掌心。
  「为什么?」六姑双眼圆睁,不解的看着自己仍在跳动的心脏,眼前的一切以远远超出他的认知。
  「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吧!所有的罪孽都留给我,您不要再犯下任何的错误了。」宝儿抚着她的脸眷恋的说。
  他知道自己恐怕要受很严重的刑罚,但他并不后悔杀死母亲。弒母无论阴阳两界皆是重罪,可如果唯有死亡能够终止母亲的罪孽,那即使重来一次,他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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