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命中固有一劫
只是曲临离再无视他们,也能感觉出今天这帮人的不对劲,她几乎是在一路的注视中回了家。
答案在她家门口揭晓,多年不见的母亲站在门外,手里的烟还没灭,她手边蹲着个看着很年轻的男人,长相和她爸有几分相似。
这些她都可以忽略,只是妈妈凸起的肚子让她的视线无法离开。
或许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屋内的爸爸大声的朝外面喊了一句“滚!”,过了一会儿又喊“让我姑娘进来。”
曲临离越过她妈拿钥匙开了门,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这小崽子,和她爸一条心了,看见亲妈连点儿反应都没有,真是个孝顺孩子。”
妈妈把烟头踩灭在脚底,带着她的新男朋友进了姥爷身前的屋子。
曲临离今晚根本无心写作业,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她还对着一笔没动的练习册发呆,此时屋外响起刺耳朵的滑蹭声音,紧接着是乒里乓啷砸东西敲墙壁的声音,她放下笔连忙跑出去,只看到爸爸拿着扫把猛烈敲击对着姥爷那屋的墙壁,边敲还边对她说,
“离离回屋去,别怕,爸爸帮你出气,爸爸不会让别人抢走你妈妈,她永远只是你一个人的妈妈。”
曲临离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爸疯疯癫癫的动作,这一层只有他们两家,但也会影响到楼上楼下,可是那些叔叔阿姨早就把“别理那家疯子”当做了信条,除非她爸放火烧了这房子,是不会有人过来的。
原来他们也知道这些都是不对的啊。
不管也是正常,谁会闲到去管别人家的事情。
隔壁的妈妈终于受不了了,她挺着肚子来砸房门,爸爸抓着菜刀开门,看见她扬起来就要砍,妈妈的男朋友冲过来,三个人扭打成一团,骂的一个比一个难听。
曲临离此时默默的回了房间,关上门,又落了锁,她靠在门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曲临离也没去上课,老师打家长电话打不通,中午放学后就抽时间过来看了一眼。
女班主任走上三楼走廊就被吓得不清,一层两户的房门都大开着,一间里面传出女人诶呦诶呦的声音,一间传出男人又哭又闹的忏悔声。
“离离,离离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把和妈妈的事情牵扯到你身上,爸爸不该打你,爸爸错了,原谅爸爸好不好。”
女老师跨进一片狼藉的门口,地上散落着被砸烂的家具,角落里横着把带血的菜刀,看的人腿软。
客厅中间,曲临离还穿着昨天上课时的那件衣服,她整张脸都肿的看不清了五官,软绵绵的坐在沙发上,她身前,高大但驼着背的爸爸跪在她的双腿之间,不停的朝地上磕着头,大手抓着她的膝盖道歉。
老师看见这一幕就要带着学生去医院,还是要报警,可是这对父女谁都像没看见她一样,一个沉默一个磕头。
午休时间很短,老师不得不离开回了学校,她回头看着学生的表情里充满了怜惜,当时她也没想到,直到小学毕业,她都没再见过这个学生。
曲临离好久都没去上课,她毫不在意的顶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脸横跨整片厂区给她爸买烟买酒买彩票,有时还要给她妈带些孕妇用的保健品。
那晚她光顾着挨打,完全没听到这些大人是怎么和解的,只知道爸爸和妈妈和谐的不再来往。
她提着大袋子东西上楼,将其中一袋递给妈妈。
妈妈的烟瘾很重,比她爸都重,她看着妈妈凸起来的肚子,犹豫了好久还是开口。
“你真的要给他生孩子吗?”
“他对我好,为什么不生?”
“你认识我爸之前也是这么觉得吧,我姥爷就是被你这么气死的。”
“你姥爷是看你是个姑娘绝后了才死的,你要是个小子,还跟我姓,那我在老曲家可就是大功臣了,你看看现在。”
“那你也把烟戒了吧。”
“对,戒了。我生你的时候就是抽烟抽的生出你个死脑瓜骨。”
母女俩动作一致的提起自己的袋子转身回了屋子,从此后的五年没有一点儿来往。
曲临离上高一了,高中在另外一个区,住校,每个月回来一次,住一晚上,孩子离得远了,见的面少了,当爹的也收敛了不少,至少每次接她回来的时候都看着很清醒,没再打骂。
可这只持续了两个月,见了两次,第三次她回来,就因为在屋子里戴着耳机听听力没听见他的喊声,她爸揪着她的衣领将人从屋里打到屋外,曲临离的身体撞在了没关好的房门上,摔了出去,正好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从外面跑回来,四岁的男孩看着住在隔壁的陌生人,绕过她摔伤的头跑回了家。
曲临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当天晚上就回了学校,一路上都捂着后脑勺,大巴车摇摇晃晃,她的晕车病又犯了,灵魂卡在鬼门关摇晃。
好不容易挨到了学校,她没进校门就又摔了一跤,膝盖跪在地上好久都没起来,门卫保安看着她身上的校服赶紧跑过来将人扶进门口,曲临离谢过后又慢慢的走回了寝室。
室友都回家了,宿舍的暖气阀门也被阿姨关掉了,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没脱衣服,裹紧被子。
可她第四个月还是回家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爸爸这次来接她特意打了辆车。
她是赶着晚上回来的,早上刚下过一场雪,路上滑的要命,在路灯昏暗的小路上司机不敢开太快,小心的往前挪。
曲临离坐在后排昏昏欲睡,迷糊间她感觉爸爸在摸她的手腕,她睁开疲惫的眼睛,一瞬间被对面飞一般砸过来的大货车灯晃得短暂失了明。
身体失重了,她只能感觉到那触感熟悉的手掌狠狠的在她身上推了一把,整个人摔出了车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再重重的砸在地上。
后脑被磕到了同一地方,她在地上缓了好久才睁开眼睛。
她横躺在马路上,大货车翻倒在了路边的沟里,出租车已经被压扁了,爸爸又半个身体爬出了外面,朝着她的方向爬,大量的血液从他身下流出来,覆盖着雪冻成的冰面上,冒着白烟,又瞬间被冰封。
爸爸的手机就在她手边不远的位置,她看着那亮着屏幕的电话,一直看着,直到自己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
一切都结束吧。
“我爸也死了,我可以自己过了吧。”
“不行,按照法律规定你现在还是未成年人,你妈妈就是你的监护人,这是她在法律上的责任,你不同意也必须执行的。”
像踢皮球一样,她又回到了那熟悉的三楼,站在楼梯间,和弟弟面面相觑。
“不要不要我不要和她一起她要抢走我妈妈你滚!”
男孩子的撒泼哭闹化成尖刀割断了她紧绷神经线上最细的一段,她的脑子都没反应过来,手就先扬起来一巴掌将比她腿都高的弟弟扇飞了起来。
那举起手臂的姿势和她爸爸一模一样。
屋里的妈妈听见声音跑出来,二话不说替她儿子把巴掌还了回去,居高临下的看着摔在地上的女儿,
“道歉。”
曲临离爬了起来,没再看他们娘俩一眼,开门进自己的屋。
妈妈在背后大喊,
“你就和你爸一样是狗改不了吃屎,你爸打完人之后还知道跪下来哭,你是油盐不进!谁知道你爸是不是你害死的!”
往屋子里走的曲临离停下了脚步,看着屋里熟悉的家具瞪大了双眼,插在口袋里的手攥成了拳头,她回身,
“你觉得是我害死他的,你去报警抓我啊。”
可惜她妈根本没听她说话,已经抱着儿子进屋了。
老房子的隔音是个玄学,能传出去她和她妈放的狠话,传不出去她爸打她的声音,邻居们闲聊的话题也是个玄学,能聊她杀了她爸,不能聊她妈天天抽她嘴巴。
学校放了寒假,曲临离背着书包彻底回来住了,她一如既往的插着口袋往家走,那群不怕冷的老人又坐在楼下闲聊,
“这也太没人性了,那是她爹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在她站停看向他们后突然没有了后续,她望向他们的眼神比这寒冬腊月的风还冷,刮在脸上就留下一道口子,冒出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