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驾照教练

  我们家第N届家庭会议是钦文上幼儿园的那个暑假在书房召开的。
  “钦文大了,”他坐在书桌后面烟雾缭绕中说道,“我给他改了个名字,你准备一下,收拾收拾东西……”
  我看着文件上的“艾文钦”张大了嘴巴,回神以后眼里落下泪来,但是又抑制不住翘嘴角,我一边擦眼泪一边捂着嘴偷笑,笑两下眼泪又落了下来。
  “……你在干嘛,给你五秒钟,”他看着我嫌弃道,“调试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你对我挺好的,”我清了清喉咙,感激道,“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抽那么多烟,要按时吃饭,衣服也要记得自己添,”我又哭起来,仰天擦掉眼泪接着说,“我们离婚以后,你可以随时来看钦文,你永远是他的爸爸,但是我要回家乡了,可能离你比较远,”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憋回去,过去抱住坐在椅子上的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腮,深情道,“虽然我们的开始很不堪,你也不是个好人,但我不会忘了你的。”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亲切问道:“说完了?”
  我看着他深情而留恋地缓慢点头。
  “好,那我接着说,你给钦文收拾东西,带他去幼儿园报道,以后你负责接送。”
  我一头雾水:“啊?”
  “这一方面是为了他的安全,但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知道我的情况,有些东西会让一个成年人冲昏头脑,就不要说一个孩子了,”他在烟雾中看上去昏昏欲睡,自顾自说道,“我退休以后巨大的心理落差也有可能会毁了他,附属幼儿园不行,我听说他们攀比的厉害,我在离家不远的一个社区幼儿园给他办了入学,以后对外说你们是单亲家庭,你有个做教授的前夫。”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要和我离婚啊!”
  他笑着讽刺道:“呵,让你失望了。”
  “哼,白高兴一场,”我嘟囔道,“那你怎么跟钦文解释啊?”
  他神神叨叨:“我们需要给他创造……一个梦。”
  家里突然多了很多关于地外生物的绘本,在小孩不了解身边事物的时候就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睡前给小孩讲故事,关于太阳系和生命起源。
  “爸爸你好厉害。”钦文眼睛亮晶晶。
  “爸爸就是做这个工作的,”他小声道,“但这是国家机密,连你妈妈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你可以替我保密吗?”
  “当然,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钦文信誓旦旦。
  我偷偷撇嘴。
  我也有要学的东西——开车,我有驾照,和我的结婚证一起下来的,但是我这辈子就没摸过车。
  我锤了一下方向盘,抓狂道:“你能不能不要抽烟了!我在开车呢!让你呛死了!”
  他深吸一口烟说道:“你开得烂跟我抽烟没有关系。”
  看到前面很远的路口拐进来一辆车,我就又一个点刹。
  “你再开下去我要吐了。”他说。
  我也想吐。
  “行了,上公路吧。”
  我猛打方向盘。
  “先打转向灯。”他不凉不热地说。
  我怒目而视。
  “路在我脸上吗?”
  我气鼓鼓地转过头去,慢慢的我渐入佳境,沾沾自喜道:“我觉得我开得越来越好了。”
  “对,你刚刚被一辆自行车超了。”
  “慢了安全。”我辩解道。
  “是,这样你和钦文回家正好赶上晚饭。”
  我没好气道:“你别说话了。”
  越往城外开人烟越稀少,我觉得无聊起来,而且因为紧张……
  “我脚麻了。”
  “我来开。”他和我换了位置,调整座椅系上安全带。
  这是我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限速八十!八十!”我抓着副驾驶上面的把手喊,“你看到路标了吗!”
  “自动挡提速太慢。”他摇头,而表盘上此刻显示的速度是一百二。
  我带着哭腔劝道:“家齐,咱们家孩子还小呢。”
  “有点打飘啊,”他答非所问,“啧,日系车的通病。”
  我哀求道:“打飘是不是因为你开太快了啊。”
  路边的景色快速迎面扑来,我的心吓得砰砰跳,只能默念,他命贵他命贵,死不了死不了。
  终于车停了下来,他放下车窗又点燃一根烟,对我说:“这里的鱼不错,你下去买一条。”
  我不动,没好气道:“腿软。”
  “嗯?我摸摸。”他叼着烟伸手摸我大腿。
  我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下去跺了跺脚,去水库旁边里买了条鱼,回程坚决不让他开了。
  也许是飙车提高了我的阈值,回去的路上我一直保持在八十上。
  “你……”
  “不要和司机交谈。”我此刻注意力高度集中,打转向灯,注意路况注意路口,不想听他的冷嘲热讽。
  他一直看我,我视而不见。
  路上遇到卡口。
  我问道:“这是在干嘛?”
  “查酒驾。”
  我不会。
  交警指挥道:“深吸一口气,然后持续地吐出来。”
  我照交警的指挥做。
  “没开过车吗?天黑了不开灯啊?太相信咱们首都的照明条件了吧,驾照我看一下。”
  我这才知道他想让我开灯来着,我无言以对,他闷声笑,交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在车里点了下头。
  一路上又学近光远光,我一个头两个大兼顾不来。
  “开车这么麻烦啊。”
  “人笨事皆难呐。”他叹道。
  本来就累,还被人三番四次冷嘲热讽,我突然就恼了,猛地踩下刹车,停到p挡点上手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不学了。”我扔下句话开始自己走。
  不一会儿车追了上来,他开始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开挺好的,上来,不然回家鱼不新鲜了。”
  我向来没有很多的骨气,只能上车默不作声继续生闷气。
  他没话找话:“你来开吧?”
  我扭头不想说话。
  “我驾照过期二十几年了。”
  我瞪大了眼睛,那还给我做教练!还飙车!
  我小心翼翼倒车入库,停好以后瘫在方向盘上不想动。
  “鱼呢?”他打开后车门奇怪道。
  “我扔下面了,没有吗?”我跟着下了车探身进后车位查看,我趴下身子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我被他推在了后车座上,他跨上来,关上了车门。
  我抵死不从:“你就会这一招!”
  “管用就行,离婚的帐是不是还没跟你算?”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我疑心保姆肯定看到车晃了,我把鱼递给她躲着她的视线问道:“今天晚上吃鱼吧,你刚才在干嘛?”
  “我一直在房间里和钦文玩玩具。”不知道真假,但是我当它是真的。
  他走进来第一句话:“明天让老吴把车后垫换了。”
  保姆也装不下去了,朝我抱歉地笑,我坐沙发上拿靠垫挡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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