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职业道德
这些工作是很难出错的,因为我们做完还会迎接两次检查,出了问题要扣钱,我自然无比认真,可那天我偏偏出了一个大错,我没确认住宿人员是否离开,哼着信天游把人家午休用过的被褥收了起来。
“你的嗓音很清亮。”我背后有男人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我没有去看是谁,慌忙回头鞠了一躬,然后去工作车里拿他的被子,但是被子都混在一起,也就是“污染”了,我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眼泪都要吓出来了。
他安慰道:“没事,我不睡了,这就走。”说完坐床上换鞋。
我不知道前台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错误,人还没走,为什么通知我过来。
他穿上一只鞋,另外一只却没找到,他左右环顾,我赶紧跪下往床底看,果然在里面,拿出来给他放到脚边。
“我有点累,多睡了一会儿,”他竟然还在安慰我,“谢谢你。”
我晕乎乎地去找刘蓉。
“怎么了?”她边拆被罩边问。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最后感慨道:“到了人家这个阶层反而不会为难我们,果然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具体负责什么,只知道他叫宁家齐,而那长串的职位对于我来说很难理解,我只知道,那是很大很大很大的官,我这辈子都不会企及的一个位置。
领导一直没有找过我,这个错误就这么过去了,我默默感谢他的抬手放过,不然,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我的工作就完了,还会连累到别人。
刘蓉这边竟然真的和一个司机熟络起来,周末这个司机说要开车带我们去逛逛。
这司机竟然是我老乡,我兴奋地和他聊天,聊了几句又觉得不合适,怕刘蓉介意,又沉默下来,司机却不放过我,一直缠着我说话,我没好气地堵他:“你给谁开车?你给首长开车也这么多话?”
司机姓张,小张嘿嘿地笑:“那不能啊。”
小张不是个好人,他八成是看上我了,脚踏两只船么?逛街结束他要我的电话。
“我不用手机。”我十分生气,扔下这句话跑掉了。
可他太不要脸了,竟然通过刘蓉找我,我一开始还生气,听完刘蓉急匆匆地描述,我才慌起来,他车里缺了东西!
“我什么也没有动啊!”我找出那天的包和衣服生怕是不是装饰把车里的东西钩上了,但是什么都没有,穷人家的孩子最怕班里缺了东西,不然,我的书包是头一个被翻的。
“那你去跟小张说一声吧。”刘蓉说。
我着急辩白,也觉得是不是他放忘了地方或者没有仔细找,再次没有确认车里面有没有人,猛地拉开了车门,这是我第二次遇到他,并在他面前犯错,小张竟然是宁家齐的司机。
“我的错我的错,”小张从驾驶座下来转到我这边,给他点头哈腰地道歉,“我不该公车私用,就是她,那天坐我的车了。”
偷东西的嫌疑果然落在了我身上。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拿!”
“那怎么不见了!”小张盛气凌人。
“你是不是没有仔细找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拿。”我求助地看向这里真正做主的人。
他缓缓开口:“是不是你放错地方了?”
“对对对!”我使劲点头。
“再好好找找。”他说。
我没等小张动作,上了车开始摸索每个角落,汽车的夹缝,各种各样的置物盒,都找不到,我急出了一身的汗,我绝望了,只剩下他坐的地方了,注意到我的眼神,他往后坐了一点,并收了收腿,我趴在他的腿边,用指头去座椅底下钩,我的眼睛亮了起来。
“找到了!”我举起一个打火机,用胜利的眼神瞪着小张。
“你看看,我的错我的错……”
我不管小张不迭声地道歉,把打火机仔细擦了一下交到了宁家齐的手里。
“谢谢你。”他又道谢。
我笑着摇头,擦了擦头上的汗。
“你和小张是老乡?”他问道。
我点头称是。
“小姑娘一个人在这不容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又晕乎乎地下了车。
“我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吧!”我再次把结论和刘蓉说,“那个小张人品不行,你可得看清啊。”
刘蓉不置可否,问我:“那你觉得,他,好不好?”
老百姓总是很容易满足的,我捧手感慨道:“真是平易近人爱民如子,好人好官。”
“我,听说,他来北京之前就离婚了哎,你们见了两次了,你看有没有可能?”刘蓉给我使眼色。
我难得地恼了:“你恶不恶心啊。”人家和我父亲差不多年纪呢。
不管怎么说,小张和刘蓉好了起来,开始登堂入室,给刘蓉送东西,但总有我的一份,我自然不要,小张竟然说是他领导让他带给我的,那我更不能要了。
“你拿着又怎么了?”刘蓉说,“这些吃食又不值钱,说不定人家不惜的吃呢,送给你总比扔垃圾桶强吧。”
我用拇指和食指珍重地拿起一块点心,缓缓放到嘴里,松软甜美,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简直要好吃到流眼泪。
这只是开始,后来东西贵重起来,有一次小张竟然扔给我两条烟。
“首长嫌劲儿小,不爱吃,给你了。”
“你给我干嘛,我又不抽。”我又给他放到桌子上。
“给你爸,啊?再不行你卖了,这两条一千多块呢。”小张贱兮兮地说。
刘蓉也在旁边说:“给你爸寄回去吧,他没抽过这么好的东西吧?”
父亲,我想到了父亲,抽了一辈子旱烟的父亲,我没有忍住贪小便宜的心,把烟拿了回来。
我父亲不舍得抽,说是人多的时候才拿出来,把我逗得哈哈大笑,通话结束笑容还没散去,手机又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北京号码,我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传来宁家齐的声音,使我猛地起身,大腿撞到桌子上,我顾不得疼,紧张回答他的问话,我不敢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还好他并没有什么大事,问了问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问我那天的点心好不好吃,问我怎么处理的烟,我紧张地把父亲对烟的珍重当笑话说给他听,他也逗得笑了起来。
“回头再给你几条。”
挂了电话我和刘蓉面面相觑。
“你说,”我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这是什么意思?”
“跟你投缘吧,闲着没事逗逗你。”刘蓉轻描淡写。
我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和年轻人说说话,可是跟我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没文化没见识,我试图把他当成一个老家的叔伯,他送我东西,我就关心他两句,他再次打电话来,我忐忑地问他身体怎么样啊,睡眠好不好,他还会给我发红包。
东西是东西,我觉得动了钱就不一样了,我不肯收,他就打电话催我,说收了吧,不多,一点心意。
刘蓉总是缠着我出去逛街,鼓动我买华丽而昂贵的衣服,请她吃饭,我购买的时候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晚上就后悔不应该浪费钱的。
慢慢熟悉了以后,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他和他前妻没有感情。
这仿佛一个信号,我模糊觉得这句话不应该和我说,不应该和一个晚辈说。
“你说他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刘蓉。
“这能有什么意思啊。”刘蓉不以为意。
我好像惹了什么大麻烦,我一晚没睡,在脑海里一直盘算他给了我多少东西,烟酒茶糖,还有一些无用的摆设,我吃了的寄回家的现在还在手里的,我打定主意要退回去,吃了的就折合成钱,算完以后我很害怕,数额怎么会这么大,我还不起了。
父亲给我打电话,他兴奋地说低保办下来了。
“他们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女儿一直不通过吗?”我又生起了不祥的预感。
“通过咧!政府正给我盖大北屋呢!市医院还说要接我去治腿腻!”
我知道,我永远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