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只因他一杯酒便心满意足

  中秋夜宴,正殿中丝竹乐声不断,帝王一时兴起,竟将两位露出藕臂玉腿的舞娘拥入怀中,如若无人一般同她们耳鬓厮磨。
  皇后的脸色不大好看,借故离席。她不在,皇帝便更为肆意,皇子大臣也放松了些许,一时间觥筹交错,殿内奢靡不已。
  周菱缩在殿中最后头的位置,杏眼悄悄地望向坐在前排的少女——只见她起身抚了抚衣摆,面上的笑更真切娇俏了些,提起步子往男宾那儿去。
  真去了……周菱咬着唇,一眼不肯放过。
  她心里头惴惴的,手心渐渐出了汗,胸腔里砰砰的跳动声传进了脑子里。八姐去了,她也要去。她早就打算好了的。
  她握紧手中的酒杯,目光移向那少女的目标,她们的太傅——张岫。
  男人冷肃端方,便是在此等氛围中的宴会上,亦是身形笔直,不苟言笑。旁的大人怀中、身边总有宫婢或是舞女,只他端坐着,桌上的酒动也未动,清俊的眉眼中透着疏离,好几次呵离想要贴近他的女子。
  他这样守礼正直,难怪宫中大半的公主宫女都倾心于他。
  她的八姐袅袅婷婷,莲步轻点,没多会儿便到了他面前。她凑近几步,已顾不得女儿家的娇羞,将手中的酒盏递给他。
  周菱的心口提了起来:他会喝吗?
  张岫眉头微皱,大抵是拒了,而八公主又岂会罢休,红唇一张一合地说了好一通,不罢休地将酒盏递给了他。
  男人眉眼散出冷意,接过她手中的酒,抬起宽大的袖子,隔绝了八公主的视线。
  她瞧不见,而周菱瞧得真切,只见太傅手腕微转,不动声色地将满满一盏的酒水尽数倒在了桌下。
  她“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
  身后宫婢见状,好奇地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到了那边的相隔不过些许的男女。
  她年岁小,又惯来不懂规矩,便直接道:“前几日飞花宫中便传要为八公主寻驸马,莫不是太傅大人?”
  周菱哽了下,原本略有些退却的心又壮大起来——八姐被心上人不待见这事只有自己晓得,那算什么丢脸呢?若要让她不痛快,便定要抢了她的驸马。
  忆起那日八公主母女两人对她与阿娘的嘲讽刁难,周菱脸上被甩的那个巴掌仿佛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她轻轻按了按狂跳不止的心,眼睁睁地瞧着八公主带着计谋得逞的笑意回位,亦是站起了身,端起酒杯向张岫走去。
  今日乃是中秋,阿娘特意给她穿了件绣着金丝的青色云缎裙,也悄悄嘱咐过她,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了。
  周菱步子小,不出意料地吸引了几位皇姐的目光,就这样慢慢地走到了张岫的桌前。
  他已经坐了回去。方才八公主来娇嗔一番,已让他十分不喜,这会儿见桌前又投下了阴影,以为是她去又复返,只当作没发觉,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
  周菱咬了咬唇,在这位清冷太傅的面前忽又没了气势,只轻轻地唤了声:“太傅。”
  轻软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不似上一位那般娇蛮,反带了些许可怜。张岫抬起头,意外地看到了颇有些畏缩的小公主。
  他七日带一次南书房,对这位看似没有存在感的九公主印象颇深。她柔弱怯懦,并不似其他公主一般明艳张扬、气度不凡。初时他还以为是这位公主不争气,很是严厉地教训了几次,待晓得她与她的才人母亲在宫中过得很是不好后,心中便颇为内疚。
  深宫中的苦楚又岂是他一外男能知晓的,她一年岁甚小的公主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他回了神,与之前一般站起了身,脸上的颜色却温润了些,道:“九公主。”
  周菱垂着脸,头一次干坏事,她紧张地连声音都不稳:“太、太傅,我来敬您一杯。”
  乌鸦鸦的云鬓遮了她的眼,张岫只瞧见她小巧的鼻尖与红嘟嘟的唇,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有些犹豫。
  清河张氏名满天下,他又位高权重,早年在酒桌之上曾遭暗算,此后便不在非自己主位的席上饮酒。方才倒了八公主的酒,亦是此因由。
  他眼光掠向自己案上的酒,又想起方才几个投怀送抱的宫婢,眉头皱得愈深。
  周菱见他不答,心中羞赧,还以为计划还未使出便崩了,如同她那不可一世的八姐一般。
  她定了定心,决定再试一回——她抬起头,微微咬住嘴里的肉,头一次当面望着他:“太傅,学生祝您中秋安康。”
  张岫遭她那可怜巴巴的眼光一看,心里莫名一软——她素日便寡言,除却在南书房中念书,从未与旁人一般找着机会便凑到他身边。他曾不留情面地呵斥过她,她亦未因少女心思而记恨他,反倒回回功课都认认真真地写满。
  这样可怜的小公主,父亲忽视母亲软弱,许是因他几次赞许便心存感激……
  张岫望着她颤颤巍巍的小手,道:“愿公主顺意安宁。”
  男人火热的体温烫了下她的手背,她再望去,却见太傅已然接过了酒杯,将杯沿贴在唇边,微微抿了一下口。
  周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祝她顺意安宁,可她却带了暗算他的心思。
  她想用他做筏子,气死飞花宫的母女。
  她再一次生了退却的想法,脑里嗡嗡地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张岫正欲放下酒杯,余光瞥见她清凌凌的眼在巴巴地瞧着自己,竟错解了她的意思——他抬起手臂,喉头滚了滚,将整杯酒都灌入了喉中。
  周菱呆愣愣地望着他,却听太傅低声道:“公主回去罢。”
  她的脸莫名有些热意,不知是为他的那句祝词,还是为他一霎灌完了整杯酒。她弯了弯眼,贝齿自红唇中露出来,甜甜地笑了下。
  张岫胸口处有些闷,他墨色的眼盯着乖乖转身回到位置的小公主,不自觉呼出了一口气。
  她这样的小姑娘,在这虎狼遍地的皇家,跟只不谙世事的兔子般,只因他一杯酒便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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