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mise
公司里,恃强凌弱,趋炎附势的现象十分严重,易殊只是出去一会,桌上就又多了几份文件,歪歪斜斜堆在一起,摇摇欲坠。
这时又有人抱了一沓纸,往桌上一丢,“复印十份送到会议室。”
他这一扔就像抽走了支柱,高楼应声而倒。
易郁一进来就看到易殊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东西。
“我来。”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帮易殊。
“不是易殊你怎么回事,我要的东西呢?多久了还没复印好?”
易殊一顿,心知这人存心找茬,但他工龄长是前辈,闹开不好看,便低声应道:“马上。”
“马上?不是,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到底怎么进的公司?钱、权……”陈俊扫了眼易殊,嗤笑,“还是色啊?”
嘲笑不堪入耳,仿佛回到了高三那天,易殊攥紧纸张,右耳是许继的恶意揣测,左耳是陈俊的污言秽语。
过去与现在交织,在她大脑叫嚣。
她倏地站起身,却有人抢先挡在她面前。
“说话放尊重点。”
“易郁……”陈俊眉头微蹙,没想到易郁会突然回来,但他很快又满不在乎地抱臂笑道,“怎么?这么护着?难不成是靠你进来的?”
“不是靠我进来的。”易郁侧身,余光瞥了眼易殊,“是被我连累进来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易殊立刻攥住他手腕,摇头轻声道:“我自己来处理吧。”
“没事,原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易郁轻拍易殊手背,微微笑了下,转头又变了脸色,“道歉。”
“凭什么?”
易郁没有接话,只是重复了一遍,“道歉。”
“做梦!”
空气大约沉默了几秒,易郁不再看陈俊,掏出手机,一边打字一边道:“给过你机会了。”
陈俊神色一紧,“你想干什么?”
“叫人事结算你的工资,放心,看在你浑水摸鱼多年的份上,一分也不会多给你。”
“你敢辞退我?!”
易郁放下手机,淡淡道:“我是你上司,怎么不敢?哦……”他顿了顿,“看来你还不知道,陈总已经卷款潜逃,自身难保,护不了你了。”
“你说什么……”
易郁一笑,低下头,清点资料。
“离开前,记得把文件复印了。”
纸张“啪”的砸在陈俊胸口,因为没人接,又四散飘落在陈俊脚边。
陈俊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满地狼藉,以及易郁那张令人生厌的脸,青筋暴起,抡起拳头就朝易郁挥去。
易郁顺势抓住陈俊拳头,在陈俊诧异时一拳抡到脸上。
没想到陈俊比他这病号还不禁打,后背撞到墙上,捂着脸跪了下去。
“你他妈是落井下石……”陈俊咬牙切齿地指着易郁,“仗势欺人!你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吗!”
“你不也仗着自己有个好舅舅,在公司作威作福多年吗?”
易郁理了理袖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没再管陈俊狰狞的面孔,易郁踢开脚下的文件,绕着办公区一边巡视,一边道:“不久后公司将迎来一次大洗牌,共事多年,我能做的就是提醒各位,不要拜高,不要踩低,管好自己。”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易殊也是怔愣着,直到高大的身躯挡住视线,易郁俯下身轻声道:“怎么了?”
“……我怕影响到你。”
易郁笑了,“能拿我怎样?我马上要走了。”
他微笑着抚摸易殊哀愁的眉眼,“其实姐姐也没必要担心啊,姐姐也马上自由了,何必还在这任劳任怨呢?”
但易殊听了这话却更加落寞。
“姐姐?”
“我们走吧。”易殊突然拎上挎包,“趁还在诗城,我们抓紧时间看一看这座城市。”
易郁一笑,接过易殊手头的包,背在肩上,“走吧。”
相识五年,牵挂四年,却没有一朝正大光明地走在故土。
易殊坐在自行车后座,靠着易郁后背,微风携来茉莉的清香,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亡命天涯的傍晚,或者那个充满期盼与欢笑的六月初。
穿过汹涌的人群,他们在一家商场停下。
工作日,还是清晨,门口寥寥无几,商场也没开门。
易郁牵着易殊乘电梯上了顶楼,易殊猜到是去看电影,但她扫了眼电梯里的宣传单,道:“好像没什么好看的。”
“只要和你一起,电影是什么并不重要。”
叮!电梯门开。
LED大屏正在放送《泰坦尼克号》的经典片段,镜头穿过人群,跨过阶梯,定格在Jack的背影,易郁突然握紧易殊手,“我们看这个好吗?”
易殊闻言看向屏幕,画面切换到一张字条。
Make it count.
Meet me at the clock!
“好。”
他们取好票,捎上饮料和爆米花,等候入场。
排在他们前头的是一位老太太,环顾四周,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排队,巨大的年龄差显得双方都格格不入。
易殊选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她来电影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选在角落,降低存在感。
此刻灯光未灭,照出正中央老太太盘起的白发,她双手交迭,专注地盯着屏幕,静等电影开场。
那画面易殊看得出神,这时灯光骤然熄灭,电影开场。
“易殊,坐过来点。”
最后两排是情侣沙发,易郁一把搂过易殊的腰,把易殊和爆米花都抱进怀里。
淡淡微光里,易郁半张脸都要埋进爆米花桶,眼眸低垂,看着很想让人摸一摸头。
易殊也确实这么做了,她笑道:“你最近好乖哦,我都不习惯了。”
“那姐姐喜欢吗?”
“我……”
喜欢吗?其实不喜欢。
如果易郁是自愿的,他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可偏偏,他是被迫的。
“还是说,姐姐更喜欢这样?”
一抹湿热覆在锁骨,还有点轻微的刺痛,易殊立时回过神,吻却猝不及防袭来,余光瞥到电影里男女主在马车上激吻,心跳也不由加速。
易郁手掌抚摸上易殊脖颈,微微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意乱情迷间,易殊突然想到高三跨年时,易郁说要在电影院做……
可还没等她出言提醒,易郁就结束了这个吻。
口中还弥漫着甜甜的可乐汽水,她无措地看着易郁,似乎没反应过来。
“看来姐姐还是喜欢我坏一点。”
易郁又凑上来,食指缠上易殊一缕头发,一边绕一边笑,“那我们来点刺激的?”
“易郁!”
易郁一笑,亲了下易殊头发,“逗你的。”
他接下来真的就是搂着易殊看电影,但电影足足三个小时,到后头估计坐不住了,一会摸易殊手腕的纹身,一会又要给易殊编头发。
编了拆,拆了编,易殊在他又一次拆掉后终于忍不住道:“你是要把你会的都编一遍吗?”
“我也想。”
易郁垂下眼眸,喃喃重复道:“我真的想。”
四方传来一声巨响,海浪声伴随尖叫,回荡在空荡的影厅。
船沉了。
易殊想回头,却被易郁紧紧抱住,以致于她只能听到Jack微弱却又坚定的声音。
You’re gonna get out of here.
You’re gonna go on...and you’re gonna make lots of babies.
And you’re gonna watch them grow.
You’re gonna die an old lady,warm in her bed.
Winning that ticket was the best thing that ever happened to me.
It brought me to you.
And I’m thankful for that.
“答应我。”
“……什么?”
“等你两鬓斑白,再来看一次《泰坦尼克号》。”
“你会和我一起吗?”
易郁没有回答。
当电影进入尾声,灯光大亮,前排的老太太站了起来,转身时,她朝易殊的方向看去。
易殊恰好也看过去,目光交汇时,恍惚间,时光似乎一下拉到几十年后。
心突然疼得厉害,她好像闻到了,离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