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垮

  挣扎了会,易殊重又回到房间,跌坐在床前的沙发上。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血缘特有的心灵感应,一颗心总隐隐作痛,整个人像悬在空中,不安、害怕。
  就是有一种直觉,易郁现在,不太好。
  易殊攥紧沙发扶手,良久,她站了起来,朝阳台走去。
  阳台上还有大雨留下的积水,易殊看向对面的阳台,又想起那个月色温柔的夜晚。
  是她亲口告诉易郁,他很好。
  明明最讨厌人云亦云,现在又因为别人几句话,轻易改变了看法。
  她的立场,未免太容易动摇了些,这显得无比可笑。
  两个阳台之间的空隙不算大,但三楼的高度,不可预知的意外,都是不可忽略的危险。
  看似简单,却需要莫大的勇气,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易殊深吸一口气,爬上阳台,逼迫自己不往下看,也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纵身一跃。
  先跳在阳台护栏,再一跳落到地面。
  这一连串动作也不过短短几秒。
  然而即使踩在实地,易殊回过头,回望对面的阳台,依旧心有余悸。
  她越界了。
  易郁房间的窗帘拉着,她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
  但是她选择了往前走。
  拉开移门,掀起窗帘,她看到了缩在门口的易郁。
  背靠着门,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
  像断了线的风筝。
  “易郁……”
  易殊轻轻唤了声,极慢极慢地,一点一点靠近他。
  易郁抬起头,眼睛融入了这片黑暗里,无神地看向模糊的影子。
  直到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才如梦初醒般,不确定地问:“姐姐?”
  “嗯。”
  易殊蹲下身,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最后只是小心翼翼把手覆在他手背上,静静坐在他旁边。
  熟悉的面容,温凉的体温,易郁无声看着易殊,心里的弦突然断了,因为绷得太紧,还嗡嗡震动。
  他知道狼来了的故事,知道易秤衡不会再信任自己。
  他不怕打骂、不怕关押,他最好伤口溃烂,烂成不忍直视、触目惊心的样子。
  一匹恶狼,一匹,伤痕累累的恶狼,怎么说也能让一个陌生人动些恻隐之心吧。
  脆弱,是可以利用的。
  这是一种捕猎方式。
  他以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扮成弱者,骗取同情,可当他的猎物真的朝他走来,他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总会想起月光下她的认真与坚定。
  一句“他很好”,就轻易击垮了所有的防线。
  “姐姐……”
  易郁伸出双手,扑到易殊怀里,紧紧抱住她。
  本来没什么委屈,可是当她的身影出现在月色里,所有的情绪都不加控制。
  易殊听着易郁断断续续的抽泣,肩膀微微耸动,一米八的人缩在她怀里,却没了平时的压迫感,反而像个小孩,受了委屈,说又说不上来,只一味地哭。
  她抬手去揉他的头发,轻声安慰:“没事了,姐姐在。”
  夜色中,角落里,两团模糊的影子混在一起。
  此时此刻,易郁忘记了他的目的,易殊不去想他的动机。
  那只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拥抱。
  时间一分一秒,无声地流逝。
  易殊偏头看逐渐安静的人,抬手抹他的泪痕,“饿不饿?吃饭了吗?”
  抱着的时候,总感觉他好轻。
  易郁嗯了一声,但半张脸仍埋在易殊怀里,好像这辈子都不打算出来。
  “那你起来,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易殊拍了拍易郁的背,他却宛如惊弓之鸟般往里躲,吓得易殊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怎么了?”
  “他打你了?”
  易殊想掀他的短袖,但这样又太冒犯,而与此同时易郁也松开了她,身体往后挪了点,似乎不想让她看。
  易殊抿了抿唇,瞥了眼紧闭的房门,“他打算关你多久?”
  “不知道,以前都是两三天。”
  “以前……”易殊面色有些沉重,但易郁反而轻快地笑道,“没事姐姐,我习惯了,他一直这样的,打几下,关两天,饿一会,让我吃个教训,不会搞出人命的。”
  “这是他对我的教育方式,毕竟我在他那是个毫无信誉的人,对付我这种人,只有吃点苦头才会长记性。”
  “所以……你才不想请假吗?因为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会怀疑你。”
  易郁笑了笑,“不是这个原因。”
  易殊看向他,他顿了顿,道:“我不想请不是我怕他,是我真的想去学校。”
  “也是。”易殊想到两人现在的身份,高三一天都耽误不了吧,“不过还是身体要紧,身体好了才能好好学习。”
  易郁不置可否,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叫嚣。
  我不想请假,是因为学校里有你。
  不想浪费的,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好了,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易郁看易殊往阳台走,扶着墙爬起来,单脚一蹦一跳到她身边。
  易殊被他吓了一跳,任他手搭在她肩膀,又气又无奈地笑道:“你坐着等我就行了啊,这样折腾什么时候能好?”
  易郁没说话,只是一步一跳往阳台去,跳到栏杆边时,易殊也不再搀他。
  两人倚靠着栏杆,夜色已深,漆黑一片,易郁往下看时,仿佛不止三楼的高度,像深渊,像无底洞。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易殊已经干脆利落地爬上阳台,纵身一跃,转眼就跳在了对面。
  “你就待在这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姐姐。”
  “嗯?”
  “你不怕吗?”
  易殊愣了下,跳的时候真没什么感觉,可能越过一次界,再来一次好像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它也没想象中那么恐怖。”
  易殊笑了笑,“好了,你等我,别乱跑。”
  很快,易殊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
  易郁直盯盯看着,许久没回过神。
  易殊回来时拎了两个袋子,一个装满了面包、蛋糕、薯片,各种各样吃的,还有一个装着易郁的作业。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就去附近便利店买了点,明天放学我再给你带些热食。”
  “作业要求写在便利贴上了,就夹在语文书里,文言文知识点帮你写好了,但我的字比较潦草,不清楚的你圈出来,明天我和你说。”
  她把两个袋子递给易郁,“我就不过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易郁手伸出阳台,接过两个袋子,沉甸甸的。
  “还有一年,一切都会过去的。”易殊说。
  但易郁眼睫颤了下,露出一抹苦笑,天太黑,易殊并没有看见。
  “我回去了,晚安。”
  “姐姐。”
  “嗯?”
  易郁低着头,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又格外清晰,“爸和你说了我的事吧。”
  易殊一顿,点点头。
  “你……”
  没等易郁说完,易郁就打断了他的话,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他说什么,我只相信我眼里的你。”
  “你很好。”
  “一直都是。”
  月光撒在易殊肩头,那是黑夜里,唯一的一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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