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吗

  乡下发丧,第一步是火化,去殡仪馆的路上敲锣打鼓,亲朋好友越多,叫的车子越多,排场就越大。我爸那件事出了以后,亲戚之间很少有联系,规模一般,只能说还算过得去。
  殡仪馆的流程还跟爸那时一样,把人推进去烧,烧完了,出来迎骨灰,跪在那里拜。
  司仪拿出准备好的米,发到我和我妹手里。
  我妹捧着骨灰盒,我抱着遗像,坐回车里,一人手里一把米,我发现里头还有点茶叶,不知道是什么说法。
  司仪在窗户前喊话,说是要一边撒一边喊我妈的名字,才能让她老人家听到,好跟着我们回祖坟。
  叮嘱了两声,我妹说好,知道了,结果车没开出多远,就看到她把米全扔了,抹了抹手,还有点灰,往我孝服上蹭。
  我说累了吧,起得太早了,我妹说困,眼睛睁不开,啥时候结束。
  我说下午还要吃席。
  我妹说怎么又要吃,昨天不是才和叔啊婶啊吃过。
  我说今天流水席才开,昨天不算。
  她说你坐过来一点,让我靠靠。
  开车的是红白喜事的班组成员,管后勤的,县里就那一家,一家子都姓刘,不知道叫什么,我一路喊的都是小刘。
  我往我妹那里坐,让她靠我肩膀上,小刘一路开车,到了坟场的山脚底下才转过头,看到我妹已经睡着了,说了声,已经到了。
  我拍了拍我妹手背,她醒来了,手往我手心上捏了捏。
  她有时候就是有这小毛病,人前还有点小动作没收敛好,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我说别忘了骨灰,我妹这才想起来,抱着走出车门。
  她躬身把骨灰盒放到棺材里面。
  抬棺的人也是红白喜事的班组,一起收费的,话事的还是姓刘的司仪,让我走在最前面,指挥他们抬着跟在后面走。
  再往后,乌泱泱一大家子人,直系亲属和平辈穿的白色孝服,第二代是红的,外姓和第三代是绿的,家里亲戚没几个来,大部分都是穿白色的平辈,我妈的哥哥姐姐。
  我妈算是家里比较小的,跟着我爸,过得比较苦,娘家总是劝,谁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就这样一路往前走。
  我知道我妹就在我后面,摇摇晃晃,想起小时候一些事。小时候我和她去田里抓虾子,田埂特别窄,只能走一个人,我怕她摔到田里,总走在后面,踩她的影子。
  太阳出来了,我的影子在后面,现在换我妹踩我了。
  转到山顶,碑已经填了我妈的名字,我和我妹还是并列在最后一排,子纪丙年,女纪春。
  挺好玩的。
  晚上吃席,我妹坐在我旁边,还和昨天一样,继续回答我叔和我婶怎么考上大学的问题。
  但这次我妹没有糊弄他们,我感觉我妹有点不太舒服,然后她离席了一段时间,还挺久,我觉得有点奇怪,过去看了一眼。
  我妹在厕所漱口。
  看我过来,想说点什么,结果转过头吐了。
  我过去扶着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看着我,泪眼汪汪的,看得我特别心疼。
  我说怎么了。
  我妹说没怎么。
  我知道有事,但我妹没说,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嗯了一声。
  她悄悄跟我说,晚点讲。
  吃完席,散场了,我和我妹坐车子回麦川。
  坟场在农场,离麦川有点距离,坐车的时候她又吐了,我走出去,看离家不太远,让司机先走。
  我妹握着我手,跟我说她怀孕了。
  我这辈子最震惊的时候,是我妹跟我说她喜欢我的时候,第二就是这个时候。
  我每次都用套了,我没有一次没戴的,我真是操了。
  我妹说,有段时间了,又不是一怀孕就会吐,你别瞎琢磨。
  我说什么叫有段时间了。
  她说三个月了。
  我说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她说我在想啊。
  想什么。
  我想好了,我想生下来。
  我说是我不好,我之前没做好措施。
  我妹刚毕业没多久,我想着等稳定一点再去结扎的。
  她说这东西又不是百分百避孕,本来就是这样的。听到我想结扎,她突然睁大眼睛,问我为什么,你不想要孩子吗。
  我说,我想,但我们不行,你比我读书多,知道为什么不行。
  我妹沿着路边走,踩在路牙子上面晃来晃去,跟我说,你记得以前你给我送一个平板吗。
  我当时在送外卖,一个月有八千多,干了半年,省下的钱买个平板还有多的,我说记得。
  她说,也会有人觉得,平板根本不是必要的东西,有手机不就行了,我们这种条件,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我们不配。听懂了吗,我在说同一件事情。因为我们这种条件,所以别人可以生,我们不行,因为我们不配。
  我说不一样。
  她说,是,不一样,但现在科学技术发达了,很多遗传病都能避免的,两个近亲只是让可能性提高,你有病,就算不是近亲照样会生下有病的小孩,做筛查就行了。
  我说万一精神上的问题查不出来怎么办。
  她说你到底相不相信科学。
  我也想相信科学,可是科学让我们这样的不能结婚,不能生小孩,我说你想好了。
  她说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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