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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錾的出生算得上是个意外,她的父母在方鉴中举之后日子便好了起来,手里有了银钱,也没有了朝不保夕的重压,心情自然也好,老夫妻两个焕发第二春,一个不小心就有了方錾。方錾是幼女,前头有个在朝中为官的姐姐,父母自然对她没什么太高的期望,由着她自由活泼地野蛮生长。
永兴二十六年,方錾十二岁,这一年父母决定把她送到方鉴身边去。方錾自然不肯,她拢共没有见过方鉴几回,心中多少害怕。她的父母便哭道:“你可怜的阿姐难有子嗣,就你一个姊妹,你不与她亲近,她老了之后怎么办呢?”
方錾虽然顽劣了些,但心还是好的,听着觉得她的阿姐孤苦可怜,便应了。进了京中方知,屁嘞,她阿姐过得不知有多好。
被方鉴按着打的时候,她边哭嚎边在心里想,真真是上了当了,她的阿姐哪里是小可怜,她方錾才是那个小可怜啊。
“你哭这么大声作甚,我都没用力!”方鉴为了逮住她出了一身的汗,被她哭得脑仁都是一突一突地疼,手一松就叫方錾滑脱,几步跃了出去。方鉴气得冒火,四下无物,抬手就将手里的竹杖朝她掷了过去,方錾早跑没影了,竹杖没抛出多远,可怜地坠到地里,方鉴指着她逃走的方向骂道,“有本事别回来吃饭!”
身后有人在笑,方鉴回头望向来人,唤人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大人……”苯魰鱂洅℗o18℗o𝔯.©o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高云衢倚在门边,看她的笑话:“你这个阿妹啊,念书不行,习武也不行,跑得倒是够快。”
“阿娘说,阿錾大了,叫我好好教一教,我哪知是这么个泼猴,早知道就不答应阿娘了。”方鉴也是头痛,她父母来信与她说,想让方錾在她门下受教,她想着一母同胞,做长姐的也该尽些责任,便应了下来。来了才知那是个混世魔王呀,书念不进去一个字,整日里就是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隔叁差五就要方鉴去学堂里给先生致歉。堂堂四品大员,曾经的叁元魁首,在先生面前被训得抬不起头。方鉴活到这么大都没有过这种体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半点没有用处,但说来说去也不是些大错,至多是小儿淘气了些,又滑不溜手,方鉴拿她也没什么办法,有时候贴心起来又觉得是个好孩子。方鉴只觉得矛盾得紧,怪不得父母非要将她送出来。方鉴叹气,觉着自己苍老了不少。
高云衢被她逗得发笑,道:“要不要我替你教?我马上便要得闲了。”
方鉴闻言却正了神色:“大人还是决定辞官吗?”
高云衢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在她面前挥了挥:“折子我都拟好了。”
方鉴皱眉:“大人,我还是不认同,你正是前途大好,何苦为我舍弃即将到手的一品金带呢?”
高云衢当年所言的七到十年真真是估算得极准,她做吏书七年,将朝堂上下涤荡一清,早早地便完成了她们预定的计划,卫杞极看重高云衢,从从不吝惜奖赏,只等政事堂变动空出位置就要叫她更近一步。
高云衢站直了,郑重地向方鉴说道:“阿鉴,我说过了,不是为了你。这是我早就决定好的事。”
“难道我的前路不是你考虑的一环吗?”方鉴并不傻,不论高云衢此前如何考虑,此时此刻她要辞官,最大受益者必是方鉴,她不止给方鉴让开了路,她为官几十年积累的一切也都留给了方鉴。
高云衢笑道:“阿鉴,你我何必分那么清,不如说正是有你,我才能这么做。有你接替,我便不怕此前苦心付诸东流,没有人比你更懂我要什么。”
“大人……”
“好啦,我要做的事,你拦不住,听话些。”高云衢拿奏疏拍了拍方鉴的肩头,令她打起精神。
她们不是第一次谈及这个话题,方鉴自来是说不过她的,叹道:“陛下该是要生气的。”
“那是陛下的事了。”高云衢摊了摊手,作无赖状,方鉴拿她没办法,只得搁置不提。
第二日,高云衢就带着奏章入了永安宫。
卫杞见她本是极高兴的,朝堂上下运转顺畅,她的闲暇也多了些,见她来便叫她一道下棋。
她们许久不曾对弈了,卫杞把玩着棋子感慨道:“还记得年少时你我也是在这里对坐手谈,你劝朕更有耐心些……一晃眼竟也这么些年了。”
高云衢闻言也是感慨万千,年少的时光如同溪流之中闪烁的微光,曾经那些苦和难都如泥沙污浊随波而去,一捧鞠起只余了点点光芒,绚烂又温柔。
“高卿,你瞧现今的天下,算得上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了吗?”这一日阳光温煦,从窗外照进来,倾在卫杞身上,她带着笑,沐浴在阳光里,不是明堂之上高高在上威仪不肃的帝王模样,更像是当年那个隐忍蛰伏却心怀壮志的少年卫杞。
高云衢恭谦地道:“回陛下,虽不中,不远矣。”
“你呀,”卫杞笑道,“换了旁人,拍马溜须犹恐不及呢。”
“陛下,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的路才最难走。”高云衢敛了眉眼,话语依然恭谨,语毕往棋枰上落了一子,只一子棋盘局势便瞬间翻转。
卫杞大惊,仔细往棋盘上反反复复地看,但已是无力回天,终是叹道:“到底是高卿,朕弗如也。”
高云衢站起身向卫杞执礼,道:“陛下日理万机,区区小道,消遣而已,臣不过是取巧。”
卫杞本也不在意,与高云衢说话也随意惯了,摆摆手,起身走了两步,随意地道:“无妨,朕又不是输不起。话说回来,你今日做什么来了?”
高云衢退后了一步,郑重其事地撩起袍角跪到地上。
卫杞一怔,笑意都收敛了些。她素来优待臣子,如高云衢这样的旧臣更是称得上荣宠,私下里鲜少有这般的大礼。她有种预感,高云衢要说的事不会让她开心。
果不其然,高云衢取出奏疏双手举起,朗声道:“陛下,臣请辞官。”
卫杞压着怒火一把抄走了她的奏疏,草草地翻看一二,不由地冷笑:“有疾?不堪用?高云衢,你才四十五岁!孟相年纪大了,这几年便要致仕,右相那位置,朕替你留着呢!你在这里跟朕说什么胡话?”
她将奏疏摔在地上,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指着高云衢道:“朕不看你这些官样文章,来,你来,你给朕讲讲为何!朕亏待你了吗?”
“陛下隆恩,臣无一刻敢忘,臣自知有负陛下,不敢请求宽宥,只求陛下听臣一言。”高云衢俯身叩首,再起身时目光依然坚定,卫杞忍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讲,高云衢便开口道,“陛下,臣行回避法有十年了……”
卫杞打断道:“你不是做的很好吗?”
高云衢便直切主题:“陛下,臣与临深的关系,您知道。临深在四品位上也有五年了……”
卫杞顿觉松了口气,她冲一边候着的阿郑招招手,自卫杞发怒起,殿内候着的宫人便都悄悄退了下去,只留阿郑候在一边,见她示意,阿郑适时地给她递上了一盏茶。卫杞饮了一口,定了定神,道:“原是为这个?方卿也很不错。朕此前便提过叫她更近一步,都被你否了。叫朕说,你们这个关系又落不到官面上,血亲、姐妹、夫妻,真要说来,你们算得上哪一条?何必因此设限?以你二人之功绩,破例也非不可吧。”
高云衢端正了神色,无比郑重地谏道:“陛下!亲族同朝需得避嫌是为了防止公器私用,避免朝堂尽为一家之言,是万世之法,如何能这般轻率打破?今日为臣破例,明日便可为旁人破例,长此以往,此法如何存续?堤溃蚁孔,气泄针芒,臣如何能做那溃堤泄气之人?陛下也该慎之戒之!”
卫杞许久不曾被她这么直言相谏了,一时有些怔愣,细想片刻,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这些年万事顺遂、众人奉承,不知不觉竟也飘飘然了起来。她忽地警醒,咽下了万般滋味,开口道:“是朕轻狂了,高卿说的是正理。”
高云衢仍跪着,抬手作揖,目光炯炯,接着道:“再者,臣与临深之事陛下清楚,我二人虽无婚姻之名,但臣认为已有婚姻之实,自然也应在避嫌之列。臣自己定下的秩序,自己得要守住。若说无纸面之据便做不得数,骗得过天下人,难道也骗得过自己吗?”
卫杞沉默了片刻,复又道:“即便如此,按照惯例,也该是以卑避尊,方鉴职低年幼,哪有你让她的道理呢?”
“这就是臣要说的另一件事了。吏治已清,税法已定,陛下下一步要做的便是清丈田亩,重修簿帐了吧?”
卫杞颔首:“朕本属意你来做。”
“陛下,此事有更好的人选。”高云衢坦然道。
卫杞愣了一下:“你选方鉴?高云衢,你爱重她到这种程度了吗?竟这般为她铺路?”
“陛下,准确的说,清丈一事由寒门来做更好。”高云衢半点不恼,接着道,“朝堂之上但凡家中为官叁代以上的官员,谁的背后没有宗族没有附庸?这事于他们吃力不讨好,一旦陛下露出半点风声,不分出身,此前争来斗去的各个党派都会一致反对,这是在动天下士族的根基。”
卫杞叹了口气,也知她说的是实话,她能用豪族杀鸡儆猴,却杀不尽士族缙绅,她的大周水面上是风平浪静万里无云,可水面底下却仍是盘根错节。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本该是仁道王道,可实际上呢,富既不于国也不于民,国家连年赤字,贫民无立锥之地却要承担起沉重的赋税,唯有居于中间的士族吃尽了血肉。她是帝王,却也不得不向这些人妥协,她又何尝甘心?但若是满朝都是反对之声,她又真的能将这变法推行下去吗?
“陛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变法于士族全无好处,自然要反对。而于寒门子弟来说,他们一无所有,自然不怕变法,更有甚者,他们期待着在变法中谋得进身之阶,将原先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拉下马来,他们才是现今陛下最得用的那把刀呀。寒门的弱点只在于过于年轻,人微言轻,而方鉴,恰恰是朝中职级最高的寒门之一,这些年入朝的寒门官员也隐隐以她为首。百利而无一害,陛下为何不用呢?”殿内没有旁人,高云衢与卫杞说话算得上十分直接,全然是在为卫杞谋划。
卫杞又觉有些奇怪,分明方才高云衢还那般在意方鉴,此时却又要推她入局,她便问了出来:“变法有利可图,却也风险重重,你就不怕方鉴折了?”
高云衢笑了:“她有我。她在明,我在暗,两相协力,于陛下不正是万全吗?”
卫杞沉默了,她发觉她好似有些被高云衢说动了,但她仍是舍不得高云衢。
高云衢换了口气,又道:“陛下明鉴,臣自言有疾也非胡言,臣受困楚州之时多少也是伤了根基,身子大不如前,太医瞧了,说得将养着。吏治事臣筹谋数年,心中有数,可清丈事臣并无准备,若由臣来主持,其中心力损耗之巨,臣实难估量。臣之性命不足为惜,只恐不能为陛下达成所愿。无把握之事,臣不敢行。
“陛下,临深会比臣更适合陛下未来的朝堂。”
卫杞揉了揉额角,道:“你且让朕想想,今日先回吧。”
高云衢叩谢顿首方退了出去。
卫杞瞧着她走远的身影,只觉头痛万分。阿郑乖觉地走过来,引她坐下,站到她身后为她轻按头颅,缓解疲惫。
卫杞道:“看来高卿去意已决,竟连后路都已替朕想好了。”
“陛下如何想呢?”阿郑接话道。
“她才四十五!旁人没有七老八十如何肯去?也就她,年纪轻轻就想着种豆南山!”卫杞说起来还觉得气,她与高云衢年岁差得不多,高云衢倒是可以早早地寄情山水放浪形骸,徒留她一个人殚精竭虑,叫她如何不气。
这郁郁一直持续到晚间,卫晞来昏定请安,她已有十五岁了,去岁便受封了储君。卫杞政事繁忙,卫晞每日里也有课业,也就傍晚时分母女两个才有闲暇坐到一起说说话。卫杞今日并无其他事务,便留了她用饭。卫晞见她长吁短叹,便试探着问了问,她正是半大的时候,开始学着了解朝事,卫杞也不把她当小儿,一一与她分说明白。
卫晞听了认真思索片刻,对卫杞道:“母亲,高大人所虑不过是因着回避法,令方大人难有寸进,不能主理变法。儿想着,回避法只说不可同任四品以上堂官,六部九卿之外难道就没有清贵的位置让高大人去吗?只要不任各衙署长官便是了。先别叫她辞了这官嘛。”
卫杞眼前一亮,看着卫晞,愁容尽散,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你说的对,朕竟忘了。”
永兴二十六年秋,吏部尚书高云衢奏请辞官,卫杞不允,但体恤高云衢体弱多病,命其转任太傅,为储君师。同月,方鉴升任正叁品御史大夫。
高云衢倒也没想到,卫杞真能想出个两全的法子。东宫叁师与詹事府属官多由朝中重臣兼领,若去了朝中职衔,倒也真的绕开了回避法。卫杞已是给足了她面子,亲自领着卫晞令其拜师敬茶,再做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高云衢也只得安心做起了储君保傅,卫晞聪慧且又勤奋,高云衢也喜欢她,教授也尽心。但教学又能占用多少时间呢,她如愿清闲了下来。空闲的时间她便自去寻乐子,好不快哉。
这日她正要出门,正好碰见方錾,方錾远远地向她问好,她抬眸瞥了她一眼,唤道:“过来。”
“高大人。”方錾有些怕高云衢,乖巧地走到了近前。说来也是有意思,方鉴隔叁差五打她,她倒是不怕方鉴,高云衢平日里总带着笑,她却晓得怕。
“今日不去学堂?”高云衢问。
方錾逃学被抓个正着,期期艾艾又不敢逃跑。
“罢了,”高云衢看了看日头,道,“我上郊外跑马,你去吗?”
“啊?”方錾愣了一下,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你不会骑马吗?”
“我会!”
方錾到底年少,高云衢愿意带她玩耍,她便全心全意地觉着高云衢好。几回下来就与高云衢熟识了。
高云衢便问她:“为何不肯好好念书呢?”
方錾挠了挠头,抱赧地道:“大人,我不是不肯,我是念不进去,真的是半个字都听不懂。”她愁眉苦脸地,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可所有人都说我有那样一个阿姐,怎么会不像她呢。越是这般说,我越是学不进去,那书册上的字好似都是一团一团的,看都看不清白,如何学呢?大人,您跟我阿姐说说,叫她别送我去学堂好吗?”
高云衢瞧着她,若有所思,半晌方道:“我试试,但我说了并不算,要看你阿姐怎么想。”
方錾一听就高兴了起来:“您说的阿姐都会听的。”
“嗯?”高云衢有些惊讶,方錾来了两月有余,不问也不说,眼睛倒是看得清楚。
方錾把自己那些不敢与人讲的困扰都与高云衢讲了,俨然当她是自己人了,自觉与她亲近,挤眉弄眼道:“您与我阿姐是什么关系?”
“你觉着呢?”高云衢不动声色地反问。
方錾又皱起脸,斟酌词句的样子都写在脸上:“我说不上来,你们两个好像比我更像姐妹,有时候又觉着你们仿佛更像爹娘……”
高云衢得声音淡淡的,面上却带着和煦的浅笑:“我们许诺彼此共度余生。”
“啊,那不就是夫妻吗?两个女郎也可以结亲吗?”方錾歪头,她的问话没有旁的意思,是真真切切的困惑。
“夫妻或者说结亲是一种令彼此利益一致的契约,而在那之外还有牵绊。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上的牵绊是复杂的,如果说结亲是基于利益,那么感情则基于爱。”高云衢说得认真,也不管方錾能不能听懂,“若按伦常,我与你阿姐无法缔结那样的契约,可按感情论,我们相爱。”
方錾有些懵,认真思索了片刻,问道:“那我以后也能与一个女郎一起过日子吗?”
高云衢道:“不必给自己做那样的假设,等你长大,你会知道自己的情该落在何人身上,至于那人是儿郎还是女郎,是顺应伦常与利益,还是选择忠于感情,到时你自会知道怎么选。世间事皆是如此,十二岁的你无法决定二十二岁的自己做什么,不如长到二十二岁再说吧。”
方錾似懂非懂。但那些离她都还太远了,她得先找到适合自己谋生之道。
方鉴为她愁得辗转反侧,高云衢叹了口气,长臂一捞把她圈在怀里不许她再动,询问她缘由。
方鉴道:“阿錾有十二岁了,文不成武不就,怎么办呢?我与爹娘不能养她一辈子,她总是要自立的,可她能做些什么养活自己呢?”
她这些时日应付公事已是忙碌非常,回到家中还得为方錾发愁,高云衢想了想便道:“你不必管了,我来替你教。”
高云衢替方錾停了学,叁百六十五行,行行都带她去看去试,在方錾看来与玩耍无异,高云衢教她道理她也都听了,乖巧得不得了,看得方鉴啧啧称奇。
有一日,方鉴从外头回来,走进庭院就看见方錾坐在各色木材石材之中,正专心雕琢着什么。高云衢翘着脚坐在一边,执了把小锉刀正在打磨自己的指甲。方鉴有些奇,走近了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方錾压根没听见,只专心做自己的事。高云衢放下脚,抖了抖身上的碎屑,站起来与她一道往屋里走,边走边道:“你真是给你阿妹起了个好名字,錾,不就是小凿子吗。这些时日我带她试了各色行当,最得她意的当属雕琢一道了,瞧,这不就坐住了吗?”高云衢指了指外面。
方鉴顺着她的指引回身往外头瞧,如她所言,此前像个小猴子一般怎么也坐不住的方錾,此时抱着石材玩得旁若无人。方鉴叹道:“这就好,原也不指望她能出仕,有个正经手艺傍身也足够了。大人不知,我是真怕她长成个不知死活的浪荡纨绔。”
高云衢瞥了她一眼:“你家阿妹比你想的要聪明些,我看她很知分寸。”她往书房的圈椅上坐了,姿态随意的很,接着去磋磨她的指甲。
方鉴放下了方錾的事,眼里又只有高云衢了,她瞧着高云衢问道:“大人怎么想起来修甲了呢?”许是因为早便想着辞官,高云衢这些年疲懒了不少,连夜间榻上也多是叫方鉴主导,指甲修得便也没那么勤。
高云衢轻嘲了一声,道:“我替你解决了阿錾的事,你预备如何谢我?”
方鉴闻弦歌知雅意,走到她身前蹲下来,接了她手中的锉刀,替她接着修,仰头含笑看向高云衢道:“自然是都听大人的。”
“忙完了?”高云衢觑她,空置的右手摸上了方鉴的耳垂,轻轻拨弄两下,就叫耳朵泛红。
方鉴修得专心,低眉垂首的模样,乖顺非常,低声应道:“嗯,该准备的前些年便已在筹划了,这两日不过是重做了一遍归整,只等一个时机。”
手指仍在揉弄耳朵,从耳垂揉捏到柔软的耳骨,高云衢倚在圈椅中好似漫不经心,手却悄悄地替她讲述思念。方鉴顿了顿,用舌尖润了润有些干的嘴唇,继续说道:“我和归远都觉得放在年后更好些,大人觉得呢?”
“嗯,已入了冬月,确也不好再提什么大事。年后……春日里也好。”高云衢抬起眼眸望向窗外,方錾仍在外头埋头做事,但高云衢也没看她,目光悠远仿佛能穿过时光看到过去与未来,她想了想,这般说。
方鉴用自己的指腹在高云衢的指尖上轻轻刮过,摸到光滑平整,半点不刮手了,方才满意地放开。她仰头去看高云衢,目光深情又依赖。
直看得高云衢心头发痒,她喃喃道:“这就很好,你与归远想得周到……先好好过个年吧……忙碌了这么久……”她的声音越发低,距离越发近,直到俯下身吻上了方鉴的唇。
唇有些干燥起皮,方鉴自己舔了舔,也不过是聊胜于无,高云衢抿着她的唇轻蹭两下,伸出舌尖描摹着唇的形状,替她润着。两张唇贴合着,两种温度交融着,渐渐地迷了心神。
唇分的时候,方鉴两只耳朵都是红的,眼眸里含了浅浅的春水,邀约之意呼之即出,话语却羞涩:“大人……阿錾还在外头呢……”
高云衢看了一眼外头,轻笑一声,笑得方鉴红霞漫上脸颊。高云衢拉着她起身,转进了重重书架之后。
方鉴叫高云衢推在书架侧面,背抵着坚硬冰凉的木材,但那凉意不过一瞬,高云衢贴了上来,她的温度包围了方鉴,足以抵消这冬夜的寒气。
“大人……”这地方被书架挡着,外头看不见,可也算不上什么私密的地方。
高云衢的吻落在她滚烫的耳尖,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出声。”
“唔……”方鉴抬手抱住她,昂起头承受着她从耳尖滑到耳后的吻,声音压在喉间,偶尔滚出一些模糊的声响。
冬日里寒凉,门窗都敞着,高云衢自不会在这里解她的衣,双手不过是隔着厚重的衣衫收紧,吻重重迭迭地落下来,乱了谁的心?
高云衢并不过多索求,浅尝则止,也没有多少时间,便及时地停了下来,但方鉴却是被吻得软了腿脚,倚着书架轻喘。高云衢抱住她,扶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往下滑,方鉴含水的眼眸似带着钩子,吸人得很,高云衢忍耐着将渴望吞咽下去,喉头隐秘地滚动了一下,落在方鉴眼里全是满满的欲望。方鉴凑上去,亲在高云衢喉间,高云衢哼了一声,按住她:“别闹,你现下又不管阿錾在外头了?”
“不想管……”方鉴闹起来也是任性,颇有些不管不顾。
“好啦,我只取些利钱,多的等到夜里吧……”高云衢拍了拍她的腰,安抚道。
“唉……”方鉴叹了口气,埋首在高云衢颈间,闭上眼睛享受难得的温情,“烦人的小东西……”
高云衢抱着她笑,怀抱暖得很,脖颈贴着侧脸,不过是小小一片的肌肤接触,就已是无比的满足。她们久久地相拥在一起,无惧寒风,无畏黑夜。道阻且长,有人同行便能一路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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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錾:zan,音同赞,小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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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辞官不全是给方鉴让路,她一生都在践行自己的政治主张。
(全文完)
2023.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