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鱼

  “方展……方展……”
  冰冷的,粘稠的空气吸入肺腑,蛛丝侵入五脏六腑,缠绕着心脏,限制它的收缩与舒张……闷痛,大脑缺氧,鼻腔发酸……
  她不能开车,现存的理智让她没有办法掌控好方向盘,浑身冰凉的感觉仿佛一个死人,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灵魂都出窍了。
  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坐在后驾驶座,浑身都在颤抖。
  好客的师傅看了一眼客人,挺漂亮的小姑娘,但是他也不敢说话。
  这么急匆匆地去医院,应该是家里人出啥事了吧?哎这世道,专挑好人磨。
  医院的人流量庞大,方晚在一楼大厅到处转悠,看着面无表情的人,掩面哭泣的人,心事重重的人都从自己身边走过……她好不容易找到指示牌,顺着指示牌去找急诊科。
  晕头转向的,洁白的灯光照亮整个一楼大厅,嘈杂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急救床的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都像是生命中那争分夺秒的脚刹。
  方晚拐进急诊科的通道,路过清创室时,里面迸发出女孩子的尖细的急促叫声,转瞬间又化为连绵不绝的嗷叫,吓得方晚怔住了脚步。
  医生无奈的声音传来:“打个麻醉而已,有这么疼吗?”
  “疼啊……呜呜呜……”
  疼啊……方晚想。
  她看着尽头那修长的身影,一瘸一拐的,手里拿着西装外套和白色的单子,一瞬间又泪眼迷糊。
  方展愣愣地看着狼狈的她,头发被雨淋湿了,又跑的急,跟炸了毛的猫似的。
  方晚那颗心落回原地,一切的人生大事在生死分别皆小事,她挪动脚步朝他走去,而另外一个人也在此刻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年九逸也拿着一张单子,整个人都晕沉沉的,额头上是清理过后的伤口,在看见方晚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纪德催了他很多次,飞机要起飞了。
  他看着手机,不断地摁开又熄灭,各种各样的信息都有,却没有他想要的。
  年九逸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平生十分清醒的他知道什么样的场合适合说什么样的话,但是面对方晚时,他总是不可避免的脑袋短路。
  真奇怪,在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羽毛,那双翅膀上的羽翼是如此丰润之后,他的第一想法却不是为她可以自己展翅飞翔而感到开心,而是害怕她越飞越远,见过灿烂辉煌的广大世界之后,会惊觉他这棵枝头所展现的爱是如此的狭隘有限又自私自利。
  碰上刚离职的方展是意外,知道他辞职更是惊讶,但如此之外,他更多是庆幸。
  方晚太在乎这个哥哥了。
  尚商商对他说:“年叔叔你也不错啦,但我还是喜欢姑姑嫁给伯伯,伯伯又好看又温柔。”
  两个大男人坐在车上的时候,聊起方晚,方展会露出来自于兄长的关怀,嘴角笑意绵绵:“嗯,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犯罪。女孩子,宠着一点,她又懂事,小时候学会了一样东西会很兴奋地来炫耀,其实只是想要夸奖,得到认同,很好懂的。”
  所以在下一秒车子撞上来的那一刻,天翻地覆之间,年九逸想到的是他还没有给她打电话道歉,说一句对不起,想告诉她他其实真的非常爱她,只是害怕她会越走越远,把他抛诸脑后。
  他想告诉她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真的很好,一直都很好。
  从到医院再到醒来,纪德匆匆忙忙从公司赶来,脑袋晕的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甚至脑海一片空白,有些回忆不起来自己的过往。
  直到他听见方展虚弱却又坚定的声音:“能不能……帮我给我妹妹打个电话……我想给她打个电话……”
  幸运的是两个人都没有太大的皮外伤,四肢健全完好,医生只是需要做个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出血的情况或者骨折的情况。
  然后就是方晚。
  她哭着跑了过来,扑到了他怀里,柔软娇小的身躯,散发着熟悉的香味。
  “你要吓死我了呜呜呜……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吓死了啊……啊?!开个车都不知道好好开!你知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有多害怕吗?!你知道吗?!”方晚大哭起来,非常没有形象。
  年九逸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撒泼打闹。
  他紧紧抱住她,缓慢有力,为生死一线见不到她而后怕哽咽:“我爱你,方晚,我爱你。”
  而方展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她是想来抱他的,他知道。
  这些话都是在对他说,他也知道。
  在人来人往,生死交界的医院里,大难不死的相爱男女拥抱哭泣?
  仍然是人生嘈杂,车轮滚滚,迷茫如同羔羊的人类,在等待中沉默。
  CT室门口人满为患,方展先做完CT出来,年九逸进去。
  两个人走出过道,在CT缴费室的一旁站立,一辆床被推进来,医生在后面推着,沾满鲜血的白大褂和昏迷不醒的病人,还有身后跟了一排愁容满面的家属。
  声音由远及近,又远远而去。
  “差一点……”方晚淡淡开口,“差一点我也是这样看着你了……”
  方展还是觉得头晕:“嗯,你觉得跟温华有关系吗?”
  “……现在好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方展看着她,努力地想要看清她。
  “方展,你知道肺鱼吗?”方晚语气微微颤抖,“它们被誉为全世界最坚强的鱼,能在四十二摄氏度的高温里生存,用肺呼吸,还能在土地干涸的时候从泥地里汲取水分,在身体表面分泌粘液,减少水分蒸发,用自身来储藏水分。这种鱼在干旱季节的来临时会让自己陷入假死状态休眠,有的甚至休眠时间长达四年,直到雨季来临,遇水就会再度恢复生机。”
  语气停顿之间,她隐隐约约看见了通道的门口远处,羔羊仍旧沉默着,而狼已经蠢蠢欲动,他靠在墙上,穿着灰色的休闲服,优雅自如地伸展着修长的四肢,见她看过来,咧开嘴笑着,深邃的眸子望着她。
  方晚又默默地看向方展,这一刻,她淡然的伪装出现了一丝龟裂,眼神里飘荡着痛苦,而后,她深深地叹息:“方展,你不应该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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