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想见到他!

  东山冬暖夏凉,山川秀丽。水色天光都是人间绝景。
  新君在行宫待得乐不思蜀,若非林相亲自上疏催促,是绝对不会在八月初就启程回宫的。
  在行宫的这些日子,窈娘被看得很紧。
  根本没有机会再偷溜出去。
  也没有机会再见林稼。
  她心中就始终不安着,脸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唯恐被陈用吉看出来,委实是心累。
  八月里,新君起驾回宫。窈娘也跟着陈用吉回了西园。
  几天之后,她终于收到了林稼递来的字条。
  那字条是绣在一副画后面送进来的。正是先前他提过的《春山图》。
  《春山图》能辗转到她手中实属不易。
  陈用吉不许她收林稼的东西,林稼只得先把那画进献给寿阳,再由寿阳转交给窈娘。
  字条上不过寥寥数十字。
  “八月十五,太平禅寺法会。”
  字迹清俊,落笔洒脱。
  窈娘看了又看,将那时机记下。
  就把字条给撕碎,扔进太液池中喂了锦鲤。
  至于那副画,她不敢让陈用吉瞧见。只将它跟其他画卷混作一堆,插进了他书房的瓷盆中。
  太平禅寺是座千年古刹,位于京郊北山。
  年年去上香供灯的王孙贵族数不胜数。连身在深宫的窈娘都听说过。
  先代住持乃是个极富佛性的圣僧,通天象,晓地理,能占卜命数。坐化之后留下一具佛骨,至今就还供奉在寺中。
  先代住持平生不讲经,不收徒。
  却在晚年时破了例,收了一个徒弟。正是如今太平禅寺中的小圣僧。
  八月十五太平禅寺的法会,正是小圣僧住持的第一场法会。
  窈娘本来还担心着要如何央求陈用吉。
  十五前头,建章宫里却传出消息——寿阳怀孕了。
  这是新君的第一个孩子。
  他下旨令宫中诸人前往太平禅寺,为贵妃和腹中胎儿祈福。
  毫不费心机就能去太平禅寺。窈娘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自从寿阳做了贵妃,她亲眼看着寿阳是如何一日一日地萎顿下去。
  如今怀了新君的孩子,可想而知她心中又该何等煎熬。
  八月十五,天晴气朗。
  前往太平禅寺的山道上,窈娘频频掀起车帘朝贵妃的车驾张望。
  道上溅起飞尘。
  寿阳的车驾绣着金凤。被护卫守在最中间。
  那车驾中时常要水要冰,大概是因为寿阳孕吐。
  “别看了,陛下就在那马车上。”
  陈用吉似乎不满,黑沉的眼眸压过来,窈娘再次去掀帘的手就僵住。
  她讪讪道:“我只是担心姐姐。”
  陈用吉冲她勾唇,“最好是这样。”
  窈娘也学着他的模样,拿书卷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工于心计,稍微一试探,只怕就能瞧出不对。她万万得稳住·······
  御驾到了太平寺。
  寺中住持将宫中诸人引进大殿。
  新君命住持召来那位小圣僧,要他亲自给寿阳腹中的孩子祈福。
  谁知那住持面色不改,只说那小圣僧如他师父一般,立下誓言。终生不见外人。
  就是今日的法会,都是坐在帷幔后头给人讲经的。
  窈娘眼睁睁看着新君变了脸色。
  谁知寿阳抚着胸口,轻轻一呕。
  陈用吉不动声色。上前道:“贵妃有孕。陛下来此地是来替未来的小皇子祈福的,若是冲撞了菩萨,反而不好。”
  新君神色一僵,瞥了眼寿阳,甩甩袖子。还是让宫人先扶着寿阳到后院的禅房去休息。
  临出大殿,寿阳扶着宫人的手,回头道:“陛下,臣妾胸中憋闷,能让妹妹陪臣妾说说话吗?”
  她面色苍白,较从前清瘦了许多,虽一身华服,满头珠饰,整个人却好像要被那些珠翠压垮一般。
  新君有些不耐,见寿阳眼中隐约含泪,还是点头应许了。
  窈娘连忙过去扶住寿阳,一握住她的手,眼睛便有些湿润。
  陈用吉身后的两个小宦官默默跟上来。
  窈娘心中一凛。
  还是寿阳握了握她的手:“走吧。”
  出了青烟缭绕的大殿,便有一条爬满了紫藤花的长廊。
  “我要跟妹妹说话,你们离远些。若是冲撞了我腹中的孩子,自有陛下教训你们。”
  她语气淡淡的。
  宫人却垂目敛眉,乖顺地留在原地。
  陈用吉送来的两个小宦官见状,也不敢在此时贸然跟上来。
  牵着寿阳的手,窈娘才发现她到底瘦了多少。
  窈娘眼睛有些湿。
  “姐姐,陛下还像从前一样待你吗?”
  远处青山朦胧,浓浓的云雾迫近山巅,隐约有要下雨的势头。
  寿阳摇摇头。
  她垂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神色嘲讽。
  “有了这孩子,他倒知道收敛些。真可笑,疯了半辈子,居然还······算了,不说这些。你听我说,顺着长廊往前,左拐跨过两道小院。就是寺庙的后门。守着的是从前宫里的旧人。你从那里出去,林稼的人就在那里等你。”
  窈娘鼻子一酸,攥着寿阳不肯放手。
  “我走了,若是陈用吉迁怒于你·····”
  寿阳冷笑一声,“放心,就是为了这个孩子。陛下也不会让他动我。”
  她抬手理理窈娘的鬓发,又仔细看了她一眼。
  “到时候看他们狗咬狗,不知道有多畅快。”
  窈娘一怔。
  寿阳生性高傲,却从来不曾用过这样阴狠的口气。
  可见是在新君受了极大的苦,才会这样恨。
  二人一路向前。絮絮紫藤花枝逐渐遮住了远处的几个宫人。
  寿阳推推窈娘,“快走。”
  窈娘有些不舍。
  这一走,再想见到寿阳就难了。
  “窈娘,你忘了自己是谁吗?你是想跟我一样,被困在宫里。留在陈用吉身边,做阉人的对食,你往后就想过这样的日子?!”
  寿阳压低嗓音,紧紧抓住窈娘的手,指甲几乎要没入她的皮肉。
  窈娘吃疼。
  终于忍住眼泪,头也不回地朝着长廊尽头跑走去。
  她没忘。她都记得。
  那些含恨衔辱的夜里,她是如何伏在他身下,看着那些古怪的东西进入自己身体的。
  陈用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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