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 第47节
深更半夜,出现的时机也太过寸了,哪怕早来片刻,都不会是如此窘迫难堪,不可以见人的局面。
“怎么办呀……”
幔帐底下,同样绷紧了神经的苏太医,听到太后娘娘柔柔弱弱的无助气流音。
作者有话说:
乔玄:我来找猫,猫呢?
楚狗:在我怀里,不谢。
第54章
脚步声越逼越近, 哐嚓的一声,乔玄的脚踩碎了一片瓦砾,他停了。
老人家上了年纪, 眼神不大好, 低头琢磨了半晌是个什么东西,这个时候,屋子里的蜡烛“啪——”灭尽光晕, 陷入了一团墨黑。
他看不清物,不敢上前了。
死寂间, 姜月见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噗通、噗通, 快要撞破胸壁而出,这种紧张和刺激让她既兴奋又害怕,而她身上那个男人, 则全神戒备地护着她的脑袋, 目光瞥向窗外。
乔玄漆黑的人影映在纱窗上, 只要一只手拨开窗扉, 便能露出老脸。
好在乔玄因为眼神不好,不去费那个功夫了,苍老的声音往里传来:“小苏啊,你睡了?”
“嗯。”
苏探微回了一声。
乔玄听说他睡下了,自己也不好打搅, 不能仗着老迈就欺压人家年轻人, 大晚上和衣入眠了还得爬起来替他找一只猫, 乔玄被夜风吹得咳了几声, “好, 我再上别处找找去, 应该是不会跑太远。”
上次那只猫出去以后, 在宫里碰见了危机,差点儿没被人捉走杀了,从此以后乖觉了不少,只待在太医院不去走动。
因它也知道,只有待在太医院才有肉食吃,面和心善的老神仙会时常施舍肉糜和小鱼干,要是跑出去了,不仅没饭吃,还要被人人喊打,小命不保。
太后在枕上活动了一番颈骨,侧了脸庞,盯着上首男子的脸庞,虽然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依然觉得这是世上最漂亮的一张脸蛋,让她爱不释手,只想肆无忌惮地揉捏。
太后娘娘的素手侵袭上苏探微的俊脸,握在掌心磋磨了少顷,听到乔玄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了,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肌肉恢复松弛之际,太后浅笑盈盈。
“你喜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苏探微蹙眉,凝睛向下。
姜月见幽幽道:“哀家觉得很有趣。哀家现在觉得,明媒正娶没什么意思,暗里调情最是好玩了。”
这个“暗里”,只怕是人尽皆知的“暗里”,除了几个脑子转不过弯的,谁不知道,如今的苏探微是太后娘娘掌中禁脔,裙下宠臣。
他就如同昔日被豢养在家中的面首,太后娘娘这样说,敢情是不想给名分。
“娘娘还要臣看背么?”被乔玄一打搅,她的背就像是好痊了似的,再想不起来疼了。
姜月见闪了闪眸子,伸臂,搂住了男人的腰,柔弱地向上靠了上去,“无妨,继续。”
太后娘娘如同一只贴着船舷下吃水的底板航行的豚,顺着他的航线,劈波斩浪。
前方惊起乳色的浪花,一簇簇抛起,又密集地攒拥成泡沫。
被折腾了千百回,姜月见口干舌燥,败下阵来,嘤嘤求饶。他搂住她,将幔帐扯开,把人摁向自己怀中,拥太后娘娘似就要入眠。
太后不情愿,“哀家要回去,不睡这里。”
又是闷热,又是蚊虫,好不容易沐浴了,又被汗水打湿了,有她自己的,也有他的,她现在嫌弃自己的身体嫌弃得要命,只想快些离开,回坤仪宫再进她的汤泉泡一泡。
她正要走,身子却被不着力地一握,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太后娘娘如柳枝不堪折,跌回了他的胸膛,她正要撑开臂,底下传来苏探微的声音,带着一丝放纵过后的靡哑。
“娘娘,明日臣要离宫了,今夜你还要走?”
姜月见正想说一句话,但想了想,她眨眼忍下了,反而笑吟吟地说道:“哀家就是要走,你这里什么也没有,只这一方榻,还塌了,哀家留下来做什么?”
苏探微沉默半晌,她以为他不会说话了,起身去床下拾自己的纱衣,稍稍一弯腰,便觉得闷闷胀痛,眉心稍蹙,身后贴上来精壮滚烫的身体,将她双臂环住。
太后娘娘一定,肩膀上搁上了他的下颌,他收紧了一些臂膀,将她抱在怀中。
“苏太医今晚很不一样,”姜月见想了想,朝后摸摸他脑袋,给出评价,“很黏人。”
曾经,那个太和殿中瞧着清贞自傲、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青年,怎么就变了呢。她还以为,他无情无欲,不好勾搭呢。
姜月见思忖片刻,回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把他钓上来的。
他低下了面容,薄唇贴在她肩颈的皮肤,伴随呼吸,滚烫蔓延。
声音也因为这样堵着,变得有些沉闷:“臣有宰辅之才。”
“嗯?”
“请太后娘娘相信,臣会有一日,在自己的府邸接见娘娘下榻。”
姜月见怎么觉得恁的好笑。这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他真的觉得,到了前朝,就是离开了她,所以依依不舍拉着她说这些话?人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如此天真,天真到比楚翊不遑多让。
太后娘娘什么也不戳破,素手继续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哀家知道了,哀家等着这一天。不过今夜哀家确实得回去了,陛下那边,还不能让他察觉——”
“他到现在还唤臣‘哥哥’。”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不满和委屈。
姜月见心都被他揉碎了,如此可怜见的,不得来哄哄?
“那有什么,探微喜欢,哀家和陛下一同叫你‘哥哥’……”
“……”
那倒确实是不用了。
姜月见稍稍推开他,将纱衣罩落,于门后拾起了自己来时抛下的披风,笼在身上。
“臣送太后——”
话音未落便被她打断:“不用了,玉环还在太医院外等着,哀家先走了,你这里还有一堆残局等着收拾,留步吧,哀家回了之后,明早着人来传旨。”
太后娘娘姽婳的影子,似山中的精魅,他眼力极佳,能看到她身外的黑袍,姜月见的肌肤极白,恰如月夜下瓦檐间的一捧积雪,清冷莹照。
苏探微停在床边,目不斜视,直至她整理好衣襟,伸手示意她留步,便彻底走出了清芬斋。
这一去,恐怕是私会再难。今后再见,便是在金殿之上,她是銮座之上雍容华贵的太后,他则是一旁侍立,连看娘娘一眼,都是僭越和失礼的六品小官。
她为他分一眼的神,都形同施舍。
这和仪王、隋青云之流一样的感觉,让他感到有些无法接受。
苏探微脚边是湿淋淋的肠衣,他皱眉看了一眼,两指拎起来,胡乱丢进了盥盆。
只有一夜了,索性不收拾了,他躺回了已经贴地的榻,闭目。
姜月见出了太医院偏门,玉环挑灯等候,看到娘娘归来的身影那一刻,心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莫不是苏太医依依不舍,不肯放人?
今夜是个特殊的夜晚,对于苏太医而言,这是个离别之夜,他的情绪只怕是会很失落。
而对于娘娘,这一夜普普通通的,要说有特别的地方,便是换了个地方私会。
但看娘娘芳泽柔加,更添红润的面庞,玉环咽下了快要出口的话,心里头却想着那一定是极痛快的一件事,怪不得有些女子会恨嫁的。
姜月见一手挑起玉环递来的长柄宫灯,将外披拢了拢,曼声:“回吧。”
*
自从携少帝即位,做了太后,姜月见一改从前睡到日上三竿的陋习,天才放亮便起来了。
她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下旨,送苏探微出太医院。
他当初要进太医院,如今要离,姜月见猜测,是他办成了自己想要办的事了,多留无益。像他这样矜傲,崖岸自高的男人,想也可知不会长久束缚于太医院,淹没才华。
姜月见停了笔头,墨迹风干,她端起圣旨左右看了看,便让孙海拿去了。
楚翊窝在母后怀里,小脸因为困倦巴巴皱着,孙海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问母后:“母后,为什么要把苏哥哥调走,他不留太医院了么?”
那可怎么办,母后怀有不能言说的病,只有苏太医治得了,他如今走了,谁来为母后治疾?
姜月见意外,怎的苏探微走,楚翊像是比自己更舍不得。
“英儿,你是,很喜欢那个太医?”
楚翊反问:“难道母后不喜欢他吗?”
难道母后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太医,才要将他赶走吗?
这话倒问住了姜月见,她幽幽道:“母后怎会不喜欢他呢。太医至起居郎,他这不是升官了么?再者说,他以后要日日到陛下这里点卯,例行公务,只怕陛下以后见他都会见烦了。还有,陛下在他跟前,请谨言慎行一下。”
楚翊不懂:“为何?”
苏太医,是可以抱着他穿行龙雀天街,给他买猪面具,送他梦中的生辰礼的人,楚翊和他相处一直都很轻松,母后突然这么说,楚翊不明白。
太后娘娘曲指弹了弹陛下的小脑门,“他以后是要负责记录你的言行,岁末,将这些东西装订成稿,以后,是会留在史书里边的。你祖父在位时,就因为筵席上吃醉酒多说了一句醉话,说,要兴建百座行宫方便南巡,一世英名,偏就在史书里留下了这让人诟病的一笔。”
楚翊已经开始涉猎史册了,倒也有人对他提起过这段。但,楚翊摇头晃脑想了半天。
他还是觉得:“苏哥哥不会这样做。对朕不好的,他不会留下来。”
儿子过于乐观,姜月见唉声叹气,他既然不信,等吃了亏,就明白了。苏探微对她可能偶会假公济私,毕竟他们目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至于对陛下,他大抵没那么好的耐性和纵容。
苏探微第一日上值,文渊阁内的阵仗放得尤其大。
都听说苏探微今年蟾宫折桂,且是少见的十余名主考官一致判定的一甲,文章字字珠玑,鞭辟入里,对前朝府兵制的弊端直击要害,批得辛辣淋漓,不得不拍案叫绝。主考官一看到这篇文章,就大呼过瘾,直言这一定是个精通历史和兵法,甚至,极有可能上过战场、有过实战经验的将军,得知对方仅仅一介文弱书生时,还大感意外。
后来,这个文章哀梨并剪的后生,让人扼腕地,选择去了太医院。
之后,又传出了一些,太医与太后娘娘私相授受的暧昧风声,总之,当时他们都颇觉痛心,明珠蒙尘,落于泥淖,而他们这些人仍在自己的位置上苟延残喘,实有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嫌疑。
也不知那大狩期间发生了何事,回来以后没过几天,苏太医便调任了起居郎,从太医院可算是一跃而跻身文官行列。
文渊阁有个年高德劭的老修撰,姓杜名世衡,正是拜读了苏探微文章,有心与他结交的,今听说他要来,聚了一众,想要窥得这神秘殿元究竟。
“想当年,我等追随先帝,为陛下陪读,还在眼前,当时陛下预言,未来大业必将内清外肃,涌现出一大批的后起之秀,为大业披肝沥胆,扬我国威。你瞧瞧,这才过了几年,如今太后临朝,这一茬茬的新秀,不正是纷至沓来么?”
“是呀是呀。”
“看来,解决了胡羌外患后,我大业太平已至,等到幼帝长成,何愁不有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空前盛世。”
杜世衡为首,一干人等正在互相吹捧,附和声连连。
一直到苏探微举步迈入文渊阁藏书楼,一个眨眼的功夫,左右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