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

  顾行芷看着沉虞。
  既往不成篇的碎片里,她通常在漫无边际的森林中游走,她路过野兔、麋鹿和白色的蓍草花,但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没有见过沉虞。
  到麓孔后这些就更少浮现了,时间被课业和顾蘅填满,只有偶尔晚归踏过楼道阴影,心底发憷时,才想起那些不像属于自己的记忆。
  沉虞笑了,呵出的气声被江风吹得有些散乱,「你把我忘了。」
  顾行芷想起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和诡谲的梦境。
  「你是人吗?」她轻轻问道。
  「不是。」沉虞很干脆。
  垂钓的人还在交谈,大桥上的车辆不见停滞,近处一块圆岩上的麻雀突然扑闪着飞走了,江水的流速一如既往。
  汾江平常得一如既往。
  但顾行芷感到身边空间出现了一些扭曲,像平时透过火苗看到的那样,像足球场上的蚂蚁搬动了一颗沙砾,带来悄无声息的改变。
  沉虞的头发被江风吹得微动,廓形外套只掩出一点模糊的窈窕身形。
  顾行芷突然开口:「我能摸摸你吗?」
  沉虞掰过顾行芷的身子,看着她一眨不眨的双眼,「你见谁都这样有礼貌?」
  顾行芷的声调不见起伏:「第一次见鬼。」
  她对上沉虞的眼睛,感到两臂上微紧的力度,心底忽然冒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猜测。电光石火的念头让她怔了一秒,以致突然忘了,自己是被猜测本身吓住,还是因为别的。
  有近十八年的时间,顾行芷觉得自己的心像一个黑洞,吞噬掉所有外部环境的反馈,让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悲喜。但沉虞抓住她的瞬间,她感到心底像划过一道什么,留下了浅浅的刮痕。
  「可以。」
  沉虞放开手,撑到地上,微微环住她。
  顾行芷回望四周,「其他人能看见你吗?」
  压得太近了。顾行芷想触碰她的脸,左手往后挪了挪支撑身体,却一把覆在沉虞的手背上。
  她顺势抚过纤细修长的指骨。
  沉虞靠得更近了,不放过顾行芷任何细微的表情。
  顾行芷突然问:「我能抱抱你吗?」
  不待沉虞开口,她又说道:「你让我想起妈妈。」
  她攀住沉虞的肩,轻轻靠上去,「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
  沉虞做足了准备。
  她在麓孔游荡八年,看着缺少一魄的顾行芷比前世更加冷情。
  顾行芷靠上来那刻,沉虞终于舒了口气。
  是恋人吗。
  顾行芷鼻尖翕动嗅着沉虞身上的香,幽暗、深邃的,像严酷寒冬中遭受侵袭的古堡,带着极限的降雪和冰雹。
  她一向难以忍受环境里的腌臜,微不可闻的声响和气味总像被放大了数倍。她能感受到图书馆里干燥的纸墨,教室里咸湿的汗水和菜市场里宰杀活禽的血腥。
  还有顾蘅身上的香。
  说不上是什么类型。和沉虞相反,顾蘅让她想起一切安稳、坚固和舒适,像树梢最厚实的巢和海滩上最坚固的壳,而顾行芷蜷缩在顾蘅为她开辟出的角落。
  手机震动,是顾蘅。
  顾行芷推开沉虞,「我姐叫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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