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61节
幸好,等她今日来见他们的时候,她已经亲手替他们报了仇,已经同周渡和了离,更是自己替自己,找回了一地狼藉的名声。
“爹,娘,我日后会好好过日子的,我和云袅都很好,也许是你们在天上护着我吧,我就算遇到再多的危险,也能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她笑着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我会好好过日子的,我真的会……”
她说话的声量越来越低,又是笑又是哭,终于忍不住,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转身扑进云袅怀里痛哭了起来。
而云袅根本还不如她坚强,怀抱着她也只会陪她一起哭。主仆二人跪在相连的两座坟头前,哭到不成样子。
一时间,山林里尽是断断续续又放肆抽噎的哭声。
直至两人都哭累了,嗓子也哭哑了,瑜珠才又回去面对自己的爹娘,眼睛肿的有鱼泡那般大。
她和云袅把带来的元宝双双叠放整齐,摆到爹娘的面前,又为他们点了香火,烧了纸钱。等一切都做结束后,她又顶着哭肿的眼睛,与爹娘低声絮叨了许多。
三年不见,她自有满腹的话想要与爹娘说,又有满腔的心事想要告知他们。
等她终于絮叨完,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今日的午饭便去前头的寺庙中吃吧,正好再去为爹娘祈个福,希望他们在天上也能过的好。”瑜珠拉着云袅起身。
她们从前有一阵子便是借住在山上的寺庙里,很知道这路该怎么走,寺庙中的斋饭又要如何用。
只是她由一堆护卫陪着,不过走了两步,便看见了远远站在树底下的周渡。
山间林荫路,幽静深远,一眼望不到头。瑜珠只是简单的一打眼,便瞧见了树底下的那抹群青。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眼看着周渡走近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挡住了他想要继续上前的步伐。
“我知道你这两日会来看望爹娘,便想来看看你。”
“爹娘也是你配叫的?”
瑜珠哭红的眼仍旧肿胀,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你给我滚,别到我爹娘跟前来脏了他们的眼!”
“瑜珠……”
“你走不走?”
周渡无奈又血色苍白地看着她:“我不仅是来看望爹娘的,还有些事情,想要与你详说。”
瑜珠动了动酸胀的眼角,脸上瞧去极为不耐:“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
岂料周渡却道:“这里不能说,你与我去前头的寺庙,我需要找间寮房,单独与你说。”
“你有完没完?”瑜珠不知自己如今是厌恶周渡,还是厌恶他这种与温氏如出一辙的招数,透过他那双忧郁的眼睛,她便仿佛能窥见那日在自己面前跪着求自己成全周渡与温若涵的温氏。
当真是母子一样惹人厌。
“我惹你生气了?”周渡不想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她的反应便会如此激烈,睫毛渐渐下垂,语气也放的愈加柔缓一些:“可是瑜珠,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只能有你一个人听。”
“你能不能不要再拿与你母亲一样的方式来折磨我?”瑜珠总算道出了心中所想,看着周渡的眼中竟不知不觉蕴起了憎恨。
她仍旧不知,自己这是对温氏的憎恨,还是对周渡的憎恨。
“母亲?”周渡眨了下眼睛,想起前几日彰平同自己说过的——大夫人去了趟驿馆,被太子领了进去。
“母亲找你说什么了?”周渡的神色突然紧绷起来,直觉瑜珠今日的火气与温氏有很大的关系。
“呵。”瑜珠却开始冷笑,“说,希望我好好地劝劝你,劝你尽快另觅佳人,百年好合。”
周渡明白了,是温若涵的事。
他语气急切又认真:“我不会娶她的,瑜珠,我已经命人将她送回了上京,她是我的表妹,永远都只会是表妹!”
“她是你的谁究竟关我何事?”瑜珠反问,“周明觉,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想见你,不想听到有关于你的任何消息,为什么你同你的母亲,永远都不明白,永远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我的眼前来?你们是都瞧着我好欺负,是吗?你们是都觉得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说了不愿意再见到你们,但你们若死乞白赖地黏上来,我也不会拿你们有任何的办法,是吗?”
周渡否认:“我不曾有这个意思!”
“那你如今到底来做什么!”
周渡沉默了,看着瑜珠与他争到面红耳赤的模样,心中只觉有上百根银针在扎,前几日挨了棍棒,尚未恢复好的身体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的头顶聚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艰难地抬起了眼皮,一字一句,诚恳又带着微弱的祈求,道:“我当真是有要事与你说。”
见他依旧这般坚持到底,瑜珠终于也舍得冷静下来,仔细地打量几眼他。
他整个人,脸色连同唇瓣,全都是惨白的。精神瞧上去很不好,与从前那股永远脊梁挺直、刚正不阿的铁面形象相去甚远。她猜测,他估计是身上的伤势还没恢复完全,便又来爬山,身体的损耗过大,所以才瞧上去同将死之人没什么两样。
她的目光又下移,盯在他唇角上干涸到爆裂的几处死皮,观察了片刻,又被他依旧青刺般惹眼的胡渣吸引了过去。
“你最好想仔细了再说。”她平静道,“我只有一刻钟的功夫,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她收回所有的目光,不再看他,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径自穿过,自己先一步往前头的寺庙走去。
身后一摞护卫急忙全都跟上,留下周渡在最后,望着她这般大的阵仗,眉目间愁容尽显。
他跟在瑜珠身后,穿过寺庙层层肃穆的黄土泥墙,走进一间寮房,关上门便直切目的,道:“瑜珠,你此番回京之后,切记不能再与蔡家和沈家有过多的来往。”
谈起正事的周渡,倒是比先前在林中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但是瑜珠并不在意,只问:“为何?”
周渡深吸了口气,眸中又添了几分谈论正事的坚毅:“此番圣上要太子带人下江南查盐税,并非只是表面那么简单。太子是东宫储君,围绕在他身边之人,圣上每一个都会有重要考虑。沈淮安平日里行事本就过于乖张,此番在江南闹出的动静又不小,即便同太子有表亲,但也不一定能通过圣上的考验……”
“他通不通过,与我有何干系?”
瑜珠只觉他莫名其妙。且不说她与沈淮安本就没什么关系,即便是有,难道沈淮安没有通过皇帝的考验,皇帝便要杀了他不成?还要诛连他的亲友?
她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不可能。
但是看着周渡不曾有过一丝晃动的坚毅神情,她的理所应当,渐渐开始动摇。
她知道,她可以在任何事情上怀疑周渡,但是政事上,她不可以。
她面前站着的,是一次科举便中第,花了不到四年的功夫便坐上刑部侍郎的皇帝最年轻的宠臣,即便是被贬,也不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行,只是私德有亏,只是因为要救她。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迟疑,她慢慢地,试探道:“你是不是不想我再与沈淮安过多接触,所以故意编了这个理由来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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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终离别
分别
瑜珠的话问出口, 屋中的气氛便陡然不对。她不大自在地瞄一眼周渡,果不其然看见他好容易恢复一点的脸色,又瞬间变得血色全无。
“我在你心里, 永远都是这样的小人, 是吗?”
她听见周渡似询问、又似自嘲的喑哑嗓音。
她说不上来话, 别扭地别过去脸,却被周渡一下子拽住手腕, 逼着后退几步, 抵到身后的香案上。
他气息急促,不知何时竟红了眼:“瑜珠, 自从答应你和离之后, 我再也不曾想过还要干涉你的自由,干涉你的私事, 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沈淮安不是好人, 这句话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你杀了褚长势之事, 有我替你顶着, 可等将来,等我去了闽州,万一你再受他牵连, 被他利用, 京中当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豁出全部身家来帮你。”
瑜珠被他逼到角落里,抵着香案的后背尤其不舒服, 听到他的话,登时更不舒服, 别回去脸瞪着他, 道:“有没有人帮我都不用你管, 你既然知道你不该再干涉我的自由,那我将来无论是生是死,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你是一定要跟着沈淮安走,是吗?”周渡深深凝视着她的双眸,从她的眼中读出了永不会与他回头的倔强。
“所以我就,当真连劝诫你的机会也没有了,是吗?”他终于感觉到心累,却也知道,他不能松开瑜珠的手,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往火坑里去跳。
是他欠她的,他一辈子都欠她的。
“瑜珠,我不会害你,我真的不会害你。”他用她能听到的,极尽卑微的声音去告诉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过的好,任何人……嗯……”
沙哑的音色消弭在一句闷哼中,瑜珠看见周渡忽而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神色痛苦,脑袋忍不住低垂,似乎马上就要支撑不住。
可他抓紧她的手臂,还是那般用力,用力到她甚至能在空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垂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血。
那就只能是周渡的。
她二话不说,用力掰开他扣住自己的五指,撸起他的袖子,便看见白色纱布包裹的伤口,果然已经开始微微渗出鲜血。
“我又不是马上就要跑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量,责备地看着他,没好气地将他扶到供香客们休息的榻上坐下。
好歹他是因为救自己受的伤,她不能就这么走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掌心一片滚烫。她又想起温氏曾说过的,他因为她的事,回去后还挨了他爹的十几棍棒,扶在他肩膀的那只手便不受控制地向下,摁在了他的后背上。
果然,她只是轻轻的一下触碰,周渡的神情便又加重几分痛苦,一只手不知是不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抓住了她的衣袖。
她身体被拉着微微前倾,低垂下去的眼眸有一刹吃惊地看着他,而他也同样抬起头,与她无声地相视着。
寮房中的香火气息渐渐浓郁。
瑜珠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片刻没动,看着眼前的周渡,在与他闹翻的这么些日子以来,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是否是自己做错了的错觉。
只是这错觉很快又被她撇去。
若是因为他救过几次自己便对他心软,她想,那她这几年受的委屈,也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思及此处,她又再次伸手想要掰开周渡的五指,不过刚触碰到他的手背,便见他抬起的双眸盛起了哀伤,一副委屈样地看着自己。
家门口的小狗摇尾巴,也不过如此。
何况如今还是只为她受了伤的小狗。
瑜珠心肠再硬不起来,道:“松开,我去叫他们问这里的师傅讨些热水和纱布。”
周渡眼中总算划过一丝清明,从半信半疑到对她的话坚定不移,只用了一息的功夫。他目送着她的身影出了寮房,旋即又将门阖上。
他有股想要跟上去的冲动,总觉得她会再次扔下自己,头也不回就走了。
但他好歹是忍住了。
她好不容易对他缓和了一丝脸色,他不能再凑上去讨她嫌。
他安静地坐在寮房里,等着瑜珠回来,只是她回来便也罢了,身后居然还跟着春白。
他凝着锋利的眼眸,在瑜珠看不到的地方剜了眼他。
春白苦着脸,显然也是没办法。
瑜珠要帮周渡换纱布,喊春白给自己搭把手,周渡的衣袖要他去撩,周渡的纱布要他去解,周渡的伤口要他去擦,那新的纱布,也要他重新绑回去。
而她自己,则只是为周渡拧了把帕子,将帕子递给了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