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 第95节

  阮梨回抱住陈迄周,将脑袋埋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试图用困意麻痹自己,不再想唐宁宁的事。
  可是无济于事。
  这天晚上,阮梨不清楚自己抱着陈迄周在外头待了多久。
  陈迄周也没催她,始终耐心地陪在一旁。
  直到困意袭来,阮梨才跟着陈迄周回到了宿舍,她原本回去马上倒床就能睡,结果失眠到三点。
  隔天一早,太阳升起后,阮梨照旧在平日的起床时间点醒来去医院上班。
  她先把假条交给科室负责人审核,随后跟着周临开去查房。
  阮梨管床的病人中有个八岁的小男孩,髓母细胞瘤四级,恶性程度非常高。
  原本不应该来他们医院就医,因为西北远有更专业的儿童医院,但听说是小孩的情况已经十分不好,没多少时间了。
  于是他的父母商量后,带着他从其他城市回到了家乡。
  阮梨和周临开进去查房时,小男孩正在和自己的父母聊天,他做过开颅手术,头发还没长出来。
  周临开先和家长交流完情况,接着便耐心地弯下腰安抚起小孩。
  谁知道男孩很开朗,一直笑着回答周临开的所有问题。
  阮梨的视线落在满脸笑容的男孩脸上,抿着唇沉默下来。聊到最后,周临开问男孩长大后想干什么时,男孩沉默下来然后认真答道:
  “想保家卫国。”
  闻言,阮梨指尖一顿,抬眼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
  站在病床前的父母双双红了眼眶,不忍地扭过头,而男孩笑得真诚,他眼睛里似乎有光,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美好。
  他坚定道:“成为一名人民警察或者军人!”
  “好志气。”
  周临开愣了愣,抬手给男孩竖了个大拇指,“不过警察和入伍当兵可没有那么容易,要吃很多苦的,你要快快好起来才能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啊。”
  阮梨看见男孩表情一松,马上笑着应了声好。
  彼时的周临开并不知道男孩早已知晓自己的病情,还在用心安慰着眼前的小孩,和他畅聊未来。
  但病房里的人都清楚,这个才满八岁的小男孩,已经没有未来了。
  离开病房前,阮梨听到小孩的父母在逗他开心。
  她回头,目光在一家三口身上短暂地停留几秒,然后迈开步伐追上前头的周临开。
  跟着周临开查过房,阮梨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工作中。
  赶在下班前,阮梨把假条给分管领导批准。
  唐宁宁不是她的直系亲属,不能给婚丧假,只能请事假,阮梨担心医院不给假,特意把理由写得清清楚楚。
  领导见状,没办法找理由,很快将她递上去的假条批准了。
  周五早上,阮梨和同事对接好所有的工作后,和陈迄周坐上了回申城的飞机。
  飞机起飞后不到半个小时,阮梨就开始睡觉。
  陈迄周担心她休息不好,特意带了眼罩,世界失去光亮,阮梨这一觉睡到了申城。
  其实中间气流颠簸的时候,阮梨不是没醒来过,但她不想摘下眼罩,害怕看到陈迄周担心自己的眼神。
  离申城越近,阮梨的心情便越沉重。
  这种沉重在殡仪馆看到唐宁宁的尸体后,到达了巅峰。
  阮梨和陈迄周抵达申城的时间是下午,此刻唐宁宁所在的告别厅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
  应该是唐宁宁家中的亲戚,在拍着唐妈的肩膀安慰她。
  等阮梨走近些,便看到了躺在水晶棺里的唐宁宁。
  唐宁宁以往红润的脸蛋变得极其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她就安静地躺着,一句话也没有。
  阮梨的呼吸慢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唐宁宁看了好久,直到确认她真的不会再睁眼,才转身跟着陈迄周去安慰唐宁宁的妈妈。
  唐宁宁的告别仪式在明天上午。
  阮梨的假批了三天,参加完告别仪式还有多余的一天,但她没有回家看望家里人的打算。
  这次回申城本就是临时决定,太匆忙。
  阮梨的心情算不上好,不想和家里人聊到唐宁宁,更何况身边还有陈迄周,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回家的好时机。
  心里有了决定,阮梨快速定好回程的机票,在唐宁宁妈妈的再三推阻下,仍旧选择留下来守夜。
  阮梨原本让陈迄周去附近找家酒店休息,可陈迄周嘴上应着,直到十一点多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告别厅里有唐宁宁在,阮梨不愿面对她于是走出来透气。
  刚一出来,她便瞥到隔壁告别厅的门口有两对夫妻正在吵架。
  去世的似乎是位老人家,四人争吵间谈到的都是分配财产的问题,阮梨在门口的墙边靠着坐下,默默地听着这一切。
  “zhangyi!你有没有良心?爸卧床的这几年你人去哪了?一直是我这个做儿媳的在照顾,你现在张口就说爸爸留下来的钱你要一半,你凭什么能分一半啊?”
  “凭什么?凭我是他女儿!”
  “你现在说是爸的子女了?生病的时候你人呢?要出钱的时候你人呢??”
  “我之前根本不知道!爸生前承诺过,金南区那边的房子会留给我。你一个外人冲我嚷嚷什么?平时在我爸面前装出一副有孝心的模样,这会野心憋不住了?房子和钱你还要两手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吗?”
  “说谁呢,嘴巴放干净点!”
  “行了行了别吵了,爸刚去世才多久,你们能不能消停会?”
  “你拉我干什么?有本事冲你妹妹嚷嚷去!”
  “……”
  四个人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阮梨冷眼观察着,直到余光中陈迄周的身影走进,她才慢吞吞地移开视线。
  陈迄周自然也注意到了隔壁的动静,他淡淡地瞥一眼,没理会,径直在阮梨身边坐了下来。
  “肚子饿么?我去买点夜宵?”
  “没胃口。”
  阮梨摇了摇头,她晚上到现在没吃饭,却一点都不觉得饿。
  见阮梨拒绝,陈迄周没坚持,他往阮梨那边又凑近了些,将肩膀靠过去,“时间还早,要不要靠着睡会?”
  其实不困。
  但阮梨没拒绝,她靠在陈迄周肩上,眨着眼,没打算休息。
  耳边争吵声越发激烈,随后几人像是注意到了台阶口的她和陈迄周,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争吵果然停止了。
  空气安静下来。
  阮梨抬头看向挂在夜里的月亮,沉默许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是不是无论怎么选择,人生都会充满了遗憾?”
  这几天来,阮梨思考了很多。
  她一时间有些不太确定。
  不太确定是不是从自己放弃摄影,从唐宁宁放弃动漫设计的那一刻开始,她们的人生就已经偏航了。
  曾几何时,唐宁宁也是满脸笑容嫁给李津韬的。
  他们俩是大学同学,在学校广播站认识的。
  李津韬追求唐宁宁那会,用尽了手段和心思,节假日会主动给唐宁宁送花准备惊喜,知道唐宁宁痛经又是帮她泡姜糖水,又是给她捂肚子。
  阮梨不是没有听过唐宁宁和李津韬谈恋爱时向自己秀恩爱,所以后来李津韬变成那样,她说什么也想让两人离婚。
  喜欢是真的,付出是真的。
  大男子主义也是真的,帮着亲妈对付自己老婆也是真的,婚后不珍惜更是真的。
  那虚假的到底是什么呢?阮梨想不明白。
  她不清楚如果当年高响和唐宁宁某一方能大胆些,表白在一起后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她也不清楚自己劝唐宁宁离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如果不离婚,李津韬和他妈应该不至于放着唐宁宁大出血不管。
  而唐宁宁,也不会因为救治不及时死去。
  “是。”
  头顶响起陈迄周的声音,阮梨眨了眨眼,意识到他在回答刚才的问题,反应过来他没有安慰自己,反而坚定地回答了声“是”,阮梨不由得坐直身子,抬眼看向陈迄周。
  “我不明白。如果我们的人生大多数时候都注定充满遗憾,不能完成梦想、不能嫁给爱的人,不能事事顺心,那努力生活的意义在哪?”
  阮梨逐渐觉得,人生也许从来没有任何意义。
  少年时期的热血在认命听从家里安排学医那一刻开始消耗殆尽,而这几年那股若有若无的冲劲,也好像在三十岁前提前透支完毕。
  如果注定终将死去、什么都不能带走,生前所坚持而付出的一切又是否有价值呢?
  身旁的陈迄周迟迟未开口,似乎在认真思考,好半晌,他才组织好语言将往事细细道来。
  “关于你说的问题,我大概有点发言权。”
  “六七岁那年,我从爷爷口中得知自己并非父母亲生而是领养,爷爷当时急着想要我养父再找一个人结婚,我没敢进门,于是在院里的那棵树下站了很久。”
  “其实我有无数次机会和父亲坦白谈心,但我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陈迄周顿了顿,语气平静道,“我害怕他真的听爷爷的话重新组建家庭,那届时我该去哪儿呢?”
  “因为担心自己没有容身之地,自那之后我不敢调皮吵闹,努力学习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同,可直到父亲离世他也没再组建家庭,而我,只需要朝他走一步,就能知道他很爱我,也很爱我的母亲。”
  “但我没有。”
  陈迄周平静的叙述听得阮梨心口一窒,她心疼地看着陈迄周,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却又听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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