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二)
“四姑娘,礼宴开始了,请随锦儿去更衣殿换身衣服。”这是侧妃的侍女,这王府规矩真多,吃饭换一套衣服,游园换一套衣服,去哪里都要先换衣服。她别过刚结实的小姐妹姗姗离场。
穿过几道云母镂雕屏风,宴会嬉声渐远,门牌上写着「更衣殿」。
里面满是屏风玉器,中间是早已为她备好的成衣。好个熠王府,连个更衣殿陈设都这么奢华。
奇怪的是,锦儿好像知道自己不喜欢被人伺候着换衣服,为她梳好发髻后就离开了。
沐之萍走近那熏香缭绕的衣架,松鹤绣纹有益寿延年之意。翻过那外衣,穿在身上,才看到里面一层竟然也绣了纹样,是“同心连理枝”。
铜镜映照烛光,玉立的少女身后出现一个头戴冕冠的高大人影。
冠绳随意的垂在耳后,由于宴会从简,他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宝石,墨发束起,皮质腰带将腰身收紧,明黄色锦袍贴着他修长的身躯自然的垂坠着。
他嘴唇微扬,不发一语地环过她的身子。
仅是这么抱着,她的心跳尤其强烈,震得他有点按捺不住,但又不想说她什么。
只能更用力的把她抱在怀里。
“这衣裳内里绣的同心纹,是何意?”
“是本王,愿与四姑娘年年白首相守之意。”李熠的声音极轻。
鹅毛飞雪又在她心底落下。
她的心也不是冷硬的,抬手抚上镜中人的脸颊,胡渣刚剃过有些扎手。威严的双眸在她手抚上的瞬间生出一丝错乱。
镜中人鼻尖划过她的耳垂、雪颈、玉肩。
“殿下……”
熠王一只手拖住她胸口的柔软,正要伸进去。
他轻哼一声“怎么?”
“宴上,在等小妹回去呢。”
“噢,那小妹就心疼本王,等了你这么久?”他双眼露出疲态。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镜子里两人的衣饰、布料如此相配。
“去吧,别让本王等得太久。”他推了推她的腰。
这只是生辰宴的第一日,她与二哥还要在王府住上三日。
她开始觉得这春宴的光阴难熬了。
宴席主座是正妃和侧妃,之宸与之萍在座中,桌上摆着长寿面、寿桃、红蛋、枣塔……戏台上吹拉弹唱的好不热闹,正看着教坊伶人唱曲几杯醇酒下肚就开始昏昏欲睡了。她怎么又困了,这时候脑袋啪的砸到桌上,怕不是要被人围观嬉笑一番。
“沐姑娘,韩樱敬你。”
“唉?”
“沐阁主豪气干云,四姑娘不会连这点酒都不能喝吧?”
“喝……倒是能喝一点……”她强撑困意。
“韩姑娘为王妃献武。瞧四姑娘这恹困的样子,怕是要错过好戏咯!”沐之萍听身后的女郎这么一说立即精神。
她接过韩樱的酒正欲啜饮,而韩樱将酒一饮而尽,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年轻姑娘长得美,举止洒脱不拘一格。
沐之萍瞅了眼二哥,他指了指酒碗。
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也该学会喝酒了?喝就喝!她也学着韩樱,不掩袖遮面将碗里的酒饮尽。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惊动了上座与沐之菱相谈甚欢的正妃。
座中众人目光凝注在她身上。
“三姐……”她满脸做错事的样子,恨不得把脸埋在碗里。
“四姑娘这是喝了辣椒水?”席中人啼笑皆非。
“不必拘礼。四姑娘把王府当自宅即可。”正妃淡然一笑。
沐之萍红着脸望向三姐,正妃既然都这么说了,席上便没人敢嘲弄自己了。
沐之宸对伶人社戏什么并不感兴趣,直到韩樱一身窄袖短袍,高高的马尾垂到腰间,提一把比自己身长超出一半的武棍上台。
她棍法精妙犹如蛟龙戏水,一人武棍竟耍出了千夫莫敌的气势,武棍扫过花台惊动游鱼,水花翻溅群鱼欢逐。一副鱼跃龙潭的景象。
座中无人不为之一振。
“韩姑娘好身法!”人群中掌声四起。
众人起身一看,那花台的落红团聚在她脚下,风扬起又迅速吹飞,少女站在花舞中谢幕犹如春神临江,飞花绕枝,凋零的草木复生。
“真是位佳人,颇有正妃当年的风采。”熠王不知何时从帘后走入主坐。
韩樱那立即抹干净额边的汗珠,收起长棍叩地,宴上群客也齐刷刷向王爷行礼。
“王爷万福——”
“众宾不必多礼,本王来迟了,可有打搅到诸位的兴致?”他斜眼看了一眼喝过酒后身子有些歪侧的沐之萍,嘴角又垂了下去。
“怎会?王爷为下月赴京觐见圣上之事,日理万机,期间不忘修缮越都,福泽万世。无暇酒宴也是情理之中。”正妃的笑容忽然不自然的凝挂在脸上。
“越州上游州府瞒报汛情,还好正妃劳心奔波。逼官府开舱赈灾,减免赋税。越州才没有出现像洛郡那样,百姓流亡,易子而食的乱象。正妃有兼济苍生之心,既然回府了,也该多休息。”
正妃乃良将之后,宣朝四大名门望族之一,从小不念三纲五常。过去,女眷学治国之论属于“离经叛道”,如今的女子也是极有手段的。正妃才望兼隆并不逊于熠王。
所有人都低着头,沐之萍昏醉着还没反应过来,只对上李熠那锐利的目光。
“王爷保重身体。”三姐柔声道。
“好,劳你担心了。”他眼睫煽动。
“诸位远道来此,参加本王妻妹的生辰,吾心甚喜。草木知春归,时岁空待,徒梦百年。此情此景,愿与卿同。”李熠举杯一饮而尽。
“敬诸位,且饮酒莫停杯。”他的眸光扫过筵席,那个寂寞的身影恍然被放大了,他的目光终是落到了她身上。
乐声奏起,坐上的宾客纷纷酌酒。
李熠来了之后,酒宴立即变成了举贤之宴,这才第一天,有客者筷子也不动,在宴上相互奉承,实为引荐推举各自亲信。攀附者甚多,三姐话少不爱接话,别人打趣的话,她时常反应不及,幸有正妃会帮她解围。
熠王坐在席中,正妃坐在他身侧,不像是夫妻同坐,更像是两个遥不可及的人,在至高权利天平的两端,互相博弈。
主宴之后是内宴。即使是“家宴”,也分上座次座,左右尊卑。不自在的感觉更甚,只有沐之萍与沐之宸是庶人,等于是两个人在坐下面对面,同王府的最高掌权者吃饭。
龙井虾仁没夹完,又上了一锅干菜焖肉。二哥在席上也没了平日里干饭的热情,两道菜都结了冻。连勺子都不动了。
不,这不是吃饭,吃饭是享用食物。
而她在席中,并不享受。
熠王凝睇沐之萍,上座之人正在享用她的表情。
自己夹了什么菜、端了几次杯子都要被他看尽了。
没看够?她是个什么样子,他分明全看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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